零五七、雙珠與雙喜

繼盛大的洗三禮後,桓康再度於九黎殿後殿召集近臣命婦大辦滿月席,毫不吝嗇地展現他對皇長孫的重視。酒過三巡,樑王一身玄色常服姍姍來遲。他大步從容行至桓康面前,神色飛揚地爲家中女眷的缺席告罪。原來,樑王側妃胡瑤有了身孕,此時不僅已滿三個月,更有名醫斷言乃雙胎之相。

“你倒是瞞得緊。”桓康龍心大悅,點着樑王笑罵。他的確更看重寧王,可大兒子有後,他也是高興的。

陽平翁主亦是驚喜交加,探出身子關切。“阿琢可好?”

她確是不知情,卻也心有微詞,怨樑王瞞得緊,連自己也防着。如他所述,清琢腹中乃雙生子,是宗室間少有的喜慶。

“原是胡氏懷像不好,好在有王妃悉心照拂,如今算是坐穩了。否則兒臣亦不敢貿然回稟父王。”樑王八風不動,拱手輕鬆一笑。

桓康朗聲大笑,向着左手邊的淑妃側過身子,交代給胡瑤的賞賜。

“溫成有功,待她平安誕下麟兒,孤王另有重賞!”雙胎雖好,他看中的還是能承繼香火的孫子。

“有樑王妃在王府坐鎮,溫成定會母子平安。”孟淑妃溫婉應是,扶着桐雨的手離席而立,領着身後六宮命婦齊齊拜下。“王室枝繁葉茂,臣妾等再次先行恭賀大王。”

“淑妃說得不錯,本宮也要重重犒賞樑王妃。”陽平翁主舒展的眉頭滿溢出欣喜,“阿琢初爲人母,本宮必要親眼看她安好才能放心。”

“恭喜姑母,恭賀王兄。”有了兒子的寧王風度翩翩,端起兩杯酒,噙笑若清風拂面。

靖王、寧王、恪王亦是從善如流,執起酒盅齊聲敬過樑王。

“顯臣也即將爲人父。”桓康熨帖地看着兄友弟恭一派祥和,眼光逐一掃過座下的兄弟們,點名恭王。“老四,你可不能落後。”

當初爲了警告不安分的恭嬪母子,他把自作聰明的童氏和見識短淺的曹氏賜給老四。曹氏果然是個蠢笨的,自己沒本事,還折了孩子。罷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難道還能讓他絕後?往後自己看緊些,還怕老四翻出天去?!

次日,長公主儀仗駕臨樑王府。不日,陽平翁主賜下一班公主府調教的小戲給樑王。京裡誰都知道,樑王有一內寵,從前就是南府梨園的頭牌。府裡忽然多了這一班咿咿呀呀拿腔拿調的粉頭,哪裡有不鬧的。

“長者賜,豈敢辭。”陽平翁主輕笑,風霜歲月沒能磨去她的棱角,人生跌宕更在她的眉眼刻畫出深邃的痕跡。她還是當年那個雷厲風行、言出必行的大長公主。

胡瑤懷相不好,被囑咐臥牀靜養。做祖母的心疼孫女,把自己養的一班小戲送於她解悶,誰能置喙?!

樑王妃丁寧有心從中調停,被她一句話頂回來,也是氣得仰倒。

另一頭,靖王把胡側妃有喜的消息告訴了孟窅。

“阿琢心想事成,這下可滿足了吧。樑王可高興?”她想着姑母的石榴石手串果然靈驗,阿琢這一胎與她相隔不遠,將來兩家的孩子正好一處玩耍。“昨天荼白來,怎麼也不和我說!”

胡瑤待人周致,臻兒出生至今,落草、洗三、彌月前後送來三次賀禮。孟窅還特特叫了荼白進屋說話,卻沒聽說她有孕的喜訊。

崇儀不置可否。大哥想必是高興的,可懷喜的是溫成,強勢如陽平姑母又怎會放任不管。樑王府這下可熱鬧了……

“她還好嗎?害喜嚴重不嚴重?”推己及人,最初那三個月,她沒少吃苦頭。

“大嫂生養過,有她在,必會將溫成照顧妥帖。”聽她話中關切,崇儀留了個心,捏捏她的手叮嚀:“你纔出月子,不許亂跑。溫成那裡,等她安穩下來,再去不遲。”

孟窅歪着頭斜裡往後看他。好容易出了月子,頭一件事就是沐浴洗髮。此刻,肩頭垂落的如瀑青絲還散發着如蘭清芬。

“爲什麼?”

“她不告訴你,就是想讓你安心調養。”

可惜胡瑤的心意雖好,孟窅對她關心更甚,連靖王的叮囑也被拋諸腦後。初九一早,她派人往樑王府遞名帖,隔日便登門拜訪去了。

胡瑤的小院靜悄悄的,廊廡的花格窗嚴密地隔絕外間凜冽的寒意,只有無力的陽光穿過剔透的玻璃滲進來。孟窅抱着暖袖,厚實的銀狐斗篷把她裹成一個柔軟的毛球。

天色灰濛浸着溼冷,像是要落雨的樣子。齊姜本不贊同她出門,是她堅持要來。

“這幅龍鳳呈祥的花式如何?”

一進屋,她聽見胡瑤曼聲細語,隔着珠簾見炕上斜靠着一個苗條的身影。黃銅薰爐裡噼啪爆了個響兒,炭盆裡的火燒得正旺。孟窅解下斗篷,伸手在暖烘烘的炭火前反覆烤着,驅散衣服上沾染的冰寒。

“什麼花樣,也讓我看看。”她烤着火,一壁偏頭往裡看,笑盈盈地提聲相問。

晴雨踮起腳,擡手解下孟窅的昭君套。小郡主降生後,孟窅屋裡的人就不夠用了,齊姜提了晴雨和煙雨上來。孟窅仰起頭,方便她在身後動作。

胡瑤露出淺淺的笑顏,一手撐着炕上支起身子。

“貴客臨門呢!”她不讓荼白透露消息,可如今見着孟窅甫出月子就來探望,心裡還是熨帖,不枉她與孟窅交心。

荼白托住她的腰,打趣道:“您慢些,孟側妃跑不了。”

孟窅從來知道她嘴貧,並沒往心裡去,反倒是晴雨詫異地擡眼瞄了瞄。

“荼白說得不錯,你快別折騰,我暖暖身子再過去。難道我還和你客套?”

胡瑤還是坐直了,腰後疊起四五個軟墊撐着。一個婆子把她腿邊的繡籃收起來,被她打發了。

孟窅走過去,嫌炕桌礙事,拎着裙幅就近挨着她坐在炕沿,垂下視線徑直打量起她的肚子,左看看右看看,不可思議地嘟噥:“怎麼都看不出呢?”

她雖聽說胡瑤懷相不好,親眼見着還是有些驚心。胡瑤明顯地瘦了,臉上卻有些浮腫,眼圈下透着淡淡的青色。屋裡燒着炭,胡瑤卻穿着貂皮的對襟長襖,雙手捂着琺琅嵌紅寶手爐。

“混唚什麼!”胡瑤佯嗔着作勢要拍她,被孟窅小心翼翼的接住。“虧你也是個當孃的,再胡說看我擰你的嘴。老實些替我打打樣。”

“這裡頭可是一對,和我怎能一樣?”晴雨捧來鬼臉青的小甕,揭開封口的油紙,梅子的清香溢出來,叫人口齒生津。“我懷臻兒的時候愛吃這個,便給你帶了些。這是新醃的茶梅,加了紫蘇在裡頭,聽說對養胎也好。”

“這是好東西,多謝了。”胡瑤聞着梅子酸甜的香氣,不吝嗇地誇道:“我這兩日正沒胃口,果然你最貼心。”

“害口難受的時候,我還把它泡着喝,比喝白水強。”孟窅拾起繡箍在手裡,大紅緞面上描的事繁複華麗的盤龍飛鳳,四周團着祥雲騰飛。“這龍飛鳳舞的,是內府的花樣子吧。”

她低頭摸索繡樣時,胡瑤也打量着她。月子裡湯湯水水養着,孟窅面色紅潤,兩頰還留有孕期的豐盈。織錦小襖裹出玲瓏有致的線條,胡瑤一眼就看出她繃得緊緊的襟口,不自在地別開視線。

“知道你喜歡,我已經讓她們描了,裝在匣子裡。”

孟窅果然歡喜,笑出一對深深的酒窩,直率地謝她。“還是你想着我。”

“有好東西,自然不能虧待我的乾女兒。”

胡瑤展顏一笑,讓人去取,一壁低頭撿出繡籃裡一方金龍吐珠的小肚兜翻開給她看。方尺紅綢上龍騰在天活靈活現,雲海才繡了半邊。“我不擅繡工,手腳又慢,可想着不能厚此薄彼,還得趕着再繡一件。”

“我聽說大王可高興呢!還是你的福氣大,一下就來了倆!”孟窅真心實意爲她高興,自己剛得了女兒,品味了爲人母的幸福美滿。她亦知胡瑤的心事,如今可謂心想事成。她擠眉弄眼,促狹地邀功:“那串石榴石靈不靈?若是一對龍鳳胎,明年不知羨煞多少人!”

胡瑤的笑顏卻淡了,須臾方啓齒低聲嘆道:“大夫給我看了……她們不說,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只怕是不好……願借你吉言,讓我的孩子們平安降生。”

“怎麼不好……”孟窅咬咬脣,懊惱自己勾起她的憂心。“我那時不也險得很,何況你懷着兩個孩子。定是那大夫醫術不濟,怕有個萬一,說那些嚇人的話意圖來日推諉!”

“陶翁精通千金科,他不敢確信,必是有兇險。”老祖宗雖未言明,卻拘了陶翁的一個徒弟日夜守在自己的院子裡。

孟窅剛懷上時,桓康也派陶知杏給孟窅診過脈。提起這位陶翁,她倒不好信口開河,只能轉而勸道:“心寬一寸,病退一丈。你只想着將來一對孩兒偎在你懷裡,怎麼愛也愛不過來。”

胡瑤低眉淺吟,反覆咀嚼她的話,俄而眼前似有光亮劈開連日來的愁雲慘霧,讓她幡然醒悟。是啊……只要陶翁沒有當面宣判,就還有一絲希望。難道她只因一時憂心的胡思亂想,就要放棄自己的孩子嘛?他們還沒出生,還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肚子裡……

孟窅不知她激烈的心事,一心想化解沉重的話題,順手攬下那龍鳳呈祥的繡箍,輕快提議說:“你只管養好自己的身子,旁的都放開一邊去。針線活傷眼睛呢!你若不嫌棄,便交給我來。”

“豈敢嫌棄?!老祖宗都誇你手巧,只怕你太辛苦……”依着她二人的情誼,尋常無需顧慮,不過胡瑤體諒她纔出了月子。

“這有什麼?你疼咱們臻兒,我必要投桃報李的。正愁不知如何報答一二,如此剛好。”她仔細端詳那花樣,眯着眼輕快地打趣。想起胡瑤單獨給臻兒備的滿月禮,她不無嗔惱。“你也是!前頭洗三時已經送了了不得的大禮,這回又大小箱子的擡過去。王妃姐姐都看愣了,特特提醒我好生收起來。”

“那是我給乾女兒的嫁妝。”胡瑤莞爾,不以爲然地嗤聲:“莫不是你惱我俗氣?”

孟窅不禁喊冤。“我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嘛?!”如胡瑤所說,她送的都是好東西,將來臻兒出嫁添妝豈止風光二字,還是自己無以爲報,因此心下不安。王妃姐姐之所以多說一句,想來也是心中難安。

胡瑤看穿她的爲難,索性強勢嗔道:“我不想聽見外的話。你只管替臻兒收着,除非你不肯教臻兒認我這個乾孃了。”

“明年夏天我可怎麼辦呢……”孟窅扁扁嘴,挨着她的肩發愁。胡瑤的產期在夏末,她得早早地安排起來,財力上無計可施,也要勝在用心,至少不能丟她的顏面。

“你呀……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胡瑤佯作嫌棄般推開她,色厲內荏地從炕桌上的甜白釉描金葵式盤裡拈起一顆酥油泡螺堵她的嘴。“還敢跟我哭窮,出息!”

“我是真的愁!”孟窅苦着臉,把奶香濃郁的泡螺囫圇嚥下去,梗着脖子辯駁:“你不強詞奪理!剛纔你說怕太辛苦我,難道不是見外的話嚒?!只許州官放火,不讓百姓點燈!何況你這裡住着兩個小嬌客,我能不加倍發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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