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非週末,又是下雨的午後,所以超級市場的人並不多。
紀如意坐在超市的推車裡,將“糉子”腳翹起來擱在車沿,頂頂就這樣推着碩大的一坨“紀如意”招搖餅市地在貨架前亂晃,從紅酒區到冷凍食品區,他走走停停,挑挑揀揀,一副“居家熟男”的感覺,跟平時咋咋呼呼的模樣判若兩人。
誰說過工作時候的男人最迷人?像頂頂這樣,爲他人做羹湯的模樣也很迷人。
“頂頂,你會做飯?”紀如意坐在推車裡問。
“當然,不會做飯怎麼開餐館。”頂頂正在挑選杏仁,聽到紀如意的問題很自然地就答了一句。
紀如意苦笑一聲,脫口一句:“齊天平也會做飯…”
頂頂握住杏仁的手一抖,幾顆挑好的杏仁就很不聽話地從他指縫中掉了下去。
他轉身,看着車裡一臉茫然的紀如意,突然讓他想起“深情”這兩個字。
“你不信?”
“不信,堂堂齊少怎麼會做飯!”
“真的,我吃過,味道還挺不錯。”紀如意的口氣有些急躁,好像自己申述的事情得不到肯定,迫切想要證明。
頂頂卻突然住口,走到車前蹲下去,擡頭看着車裡的紀如意,問:“那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味道未必比他做的差!”
紀如意這才意識到他的眼神過於炙熱,很尷尬地將頭偏過去看着貨架,隨口問:“那你今天給蘇小意做的,多做一份,我嚐嚐!”
“好,收到!”頂頂如獲至寶似地雀躍起身,屁顛滾回貨架前繼續選杏仁。
紀如意卻怔怔呆坐在車裡,看着超市貨架前寥寥走動的人頭,突然心裡就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其實回憶真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如影隨形,像是有千頭萬緒的樣子,卻只要被牽起一個頭,所有過往都會源源不斷地涌出來,頃刻便能織成一張網,覆蓋你所有的呼吸和表情。
就像紀如意這樣,坐在推車裡,看着眼前的頂頂忙前忙後選食材,而她卻在想着齊天平,想着那時候她被小八砸傷,住在醫院裡,他每天變着花樣地給她做吃的,是否也像頂頂這樣在貨架前認真用心地選食材?
堂堂齊少逛超市的樣子,她怎麼就沒有那福氣看到?或者說,以前那麼多機會,她怎麼都沒有跟他逛過一回超市?
他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紀如意現在回想起來,他們都幹嘛去了?那或許是他們這輩子唯一一段時間,怎麼就這樣被她渾渾噩噩地過完了?
紀如意又將頭埋下去,不停責備自己,真不懂得珍惜!
“一個人在想什麼呢?走吧,去結賬,買齊了。”頂頂突然出現,將抱在手裡的食材全部“哐啷啷”扔進推車裡,紀如意這纔回神,衝頂頂傻傻笑了笑,這一笑倒把頂頂笑懵了。
“你笑什麼呢?”
“沒什麼,老闆親自下廚給我做吃的,我會不會折壽?”紀如意開玩笑,頂頂卻突然輕吼了一句:“說什麼呢?胡說!”那樣子好像她真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似的,紀如意笑容一沉,嘟着嘴嘀咕:“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這人怎麼這麼經不起開玩笑!”
頂頂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口氣過於強硬了,於是道歉:“對不起,我不習慣別人跟我開這種玩笑。”
“哦,那我以後不說了。”紀如意見他那陰着臉鬱結的模樣,吐了吐舌頭,乖乖閉嘴!
頂頂推着紀如意直接坐電梯去了停車場,先將推車裡的超市袋子扔進後備箱,回頭見紀如意試圖自己從推車裡爬出來,趕緊喝止:“坐在裡面別動!”隨即折回去將她橫抱在懷裡,再動作輕柔地放到副駕駛座的位置上。
這兩天被他抱來抱去這麼多回,紀如意已經沒之前那麼尷尬了,反正她覺得自己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以前齊天平都說她臉皮是花崗岩做的,所以現在被頂頂這麼抱到車裡,她也只是很淡然地說了一聲謝謝!
頂頂卻似乎心情變得莫名地好,哼着歌坐到車裡。
從地下停車場開出去,發現雨勢更大,頂頂將車裡的音響打開,封閉的車廂裡瞬間被老牌美國鄉村歌手沙啞的聲音所充斥,再混着車窗外的淅瀝雨聲,紀如意覺得這個下着雨的午後,連空氣裡都浮着“憂鬱”的味道。
鑲着他女朋友照片的掛飾在紀如意眼前晃來晃去,她轉頭看了一眼正認真開車的頂頂,說:“老闆,我覺得,你挺念舊。”
“嗯?怎麼突然想到說這個?”
“感覺而已,難道不是?”
頂頂微微側頭,盯着紀如意詢問的臉看了幾眼,嘴角笑着再次將頭別過去正視前方,只是嘴裡回答:“有點,算你猜對了。”
“你不止‘有點’吧,你根本就是丟不掉過去吧!其實老闆,你這樣真不好,會活得很累。”紀如意似有感而發,雙手在膝蓋上來回搓着,嘴裡唸唸有詞,一副規勸人的樣子。
其實她自己不知道,這種話,她是最沒用資格說的一個。
所幸頂頂也懶得搭理她,只是呵呵笑了幾聲。
車子拐了一個彎,頓時從喧囂的街道轉入寧靜的林蔭大道。
紀如意有些詫異地問:“老闆,你住溫莎公館?”
“嗯,有問題?”
“沒,沒問題!”紀如意心驚收聲,不再多話,因爲下雨的緣故,窗外閃過的蔥鬱樹蔭只在車窗上匆匆投下一個綠影便被雨水衝散。
很快車子便開進溫莎公館的大門,門口的保安穿着雨衣站在雨中向業主敬禮,之後鐵門開啓,車子緩緩開進去,兩旁依舊是蔥鬱的梧桐樹。
不愧是南潯最貴的幾大別墅樓盤之一,鬧中取靜,喧囂城市中難得一隅。
從大門進去拐過兩個彎,頂頂直接將車開入一棟別墅的車庫,自己先拿了一把傘下車,將副駕車門打開,傘撐起來,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房卡對車裡的紀如意說:“我先揹你進屋,待會兒我再出來拿東西。”
紀如意“嗯”了一聲,接過他遞過來的傘和房卡,乖乖爬上頂頂的背。
其實從車庫到門口也就幾步路,紀如意趴在頂頂背上,爲他撐着雨傘。
走到門口,頂頂發話:“刷卡!”
“哦。”紀如意將手裡的卡往門上的感應器湊,因爲頂頂身高太高,爲了能夠湊到感應器的位置,紀如意只能將頭從他肩上往下湊,就這樣一不小心,臉側皮膚就貼在頂頂的臉上,各自心裡明顯一頓!
紀如意是因爲尷尬,而頂頂卻是因爲心悸!只是彼此都“心懷鬼胎”,卻都還要裝作一副泰然的樣子。
就這樣連湊了幾次,還是夠不到。
紀如意氣結,將卡扔給頂頂:“你刷吧,夠不着!”
頂頂接過卡,騰出一隻手很輕鬆地刷了門卡,門扉開啓,他推門走進去……
最先進入紀如意視線的是幾階寬平的大理石臺階,從臺階上走上去,轉了一個彎,一瞬間,她又石化在頂頂的背上……
一向低調的頂老闆,居然在寸土寸金的南潯市區擁有一套別墅,且這別墅的裝修風格,招搖騷包到,實在不像話。
整整三層樓的別墅,滲着濃郁的美式復古風情,寬大的落地窗,整面大波斯菊暗紋絲絨窗簾,仿古大理石地面,暗紋原木雕花傢俱,巨型復古宮廷水晶燈從拱形天花板上直垂下來……
紀如意倒吸一口冷氣,這哪兒是人住的地方?簡直像是進入了中世紀的宮廷。
只是頂頂因爲揹着她,所以無法看到紀如意當時的表情,兩眼圓瞪,像是看到多麼恐怖的事物一般,嘴巴乾乾張着,一副受驚的模樣。
“你先在沙發上坐一會兒,我去把車裡的東西拿出來。”頂頂徑自將紀如意放到沙發上,自己很快起身走了出去。
當頂頂拎着超市袋子回來的時候,紀如意還是以石化的姿態癱坐在那裡。
“怎麼了?這表情感覺我家像是藏着猛鬼野獸!”頂頂將袋子放到茶几上,紀如意終於從遊離狀態回神,掃了一眼面前的無辜頂頂,大吼:“你家怎麼裝成這樣?這是赤/裸/裸資本家的窩!你看看,拱形吊頂,原木傢俱,還有這,這個地毯…”
紀如意拖着她的“糉子腳”在茶几的地毯上踩了幾下,嚷嚷:“這是不是純手工的土耳其地毯?啊……你簡直太奢侈了,這麼好的東西用來墊桌子,還有,還有……”她又指着頂頂背後的位置:“你家居然還有壁爐,你家怎麼好意思有壁爐!我長這麼大,只有在電視上見過這玩意兒,你怎麼好意思在自己家裝一個!啊……你就一無恥的-大-資-本-家!”
紀如意一口氣吼完,瞪眼看着眼前一臉無辜的頂頂。
“你吼完了嗎?”
“吼完了…”
“行,那還有什麼要說嗎?”
“有!”
“那快說!”
紀如意眼眸動了動,有些氣餒地坐回沙發上,垂着頭就憋了一句:“頂老闆,你得給我加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