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住院樓門口的停車場,頂頂問:“你留在車裡吧,我上去送完就下來。”
“好。”紀如意用很清淡的口吻回了一聲,眼睛始終看着窗外。
頂頂微微噓口氣,拿了紙袋下車。
因爲下雨,天色暗得比較早,不過傍晚5點的光景,暮色已經降臨,擡頭便是灰濛濛的天。
紀如意開了門下去,倚在車門上擡頭看着頂樓的VIP病房,橘色的溫暖燈光穿透雨簾,在半空中形成一圈好看的光暈。
她想,蘇小意在那個窗戶裡忍受身體的痛苦,卻有他的陪伴,就算再悽楚,總比不上像她這樣,冷眼旁觀,抑制內心渴望,卻還要裝出一副淡然不受傷的模樣。
齊天平將車開進停車場,還未下車便看到不遠處的紀如意,靠着頂頂的車,右邊燙傷的腿微微曲折,只靠左腳站立,頭微微擡着,高挺的鼻樑和精緻的下巴形成好看的側臉弧度。
周遭一切都隱沒在灰色的雨幕中,而她就像幕中的一枚剪影,面目已經在他眼裡漸漸模糊,彷彿她一直是離自己很遠的紀如意,彷彿,他從未靠近過。
可是,若真的從未靠近過她,該多好。
齊天平垂下頭,深呼吸,再次擡頭,紀如意已經轉身準備往車裡走,可是不知爲何,她腳底一滑,整個人就摔到了地上,積水濺了一身,她皺着眉有些惱火地甩了甩手,拉着車門準備爬起來,可是因爲右腳使不上力, 所以剛爬到一半,又摔了回去……
齊天平立刻開了車門跑過去,一隻手圈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身。
紀如意聞到熟悉的氣息,回頭,看到的果然是齊天平,墨黑的頭髮被雨水打溼,修長的眼角不知爲何柔柔眯起。
紀如意笑了笑,感覺自己應該在夢裡,一定在夢裡,不然他的面容不會如此溫柔。
可惜下一秒,齊天平的話就將她打回原形:“你怎麼全身都是溼的?頂頂呢?他怎麼把你一個人扔這裡?”
紀如意一瞬清醒,那些該死的溫柔的騙人的面容,全是她的幻覺吧。
甩開他的手,強迫自己站穩,也冷漠迴應:“他去給你心愛的蘇小意送豆腐了,再說,他也沒義務要一直陪着我!”
齊天平皺眉,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是她的對手,三言兩語就被她打壓下去了,只是心裡有些隱隱的不甘,跑回車裡拿了一把傘打開,再度跑到她身邊:“拿着,你再淋下去,不感冒纔怪!”
“不需要齊少關心,我身體沒那麼精貴,你走吧,我在這裡等頂頂下來!”紀如意不接他的傘,最後索性別過頭不再看他。
雨卻似乎越來越大,齊天平的火氣再度被她成功撩起,他收了傘,架着紀如意就往自己車裡走。
“身體是你自己的,沒人有義務非得關心你。紀如意,別總是一次次激我,有些事我也很難過,你怎麼從來沒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過?”他的話看似雜亂無章,紀如意卻全部聽懂了。
她返身再次甩開他的手,森然開口:“爲你着想?我還不夠爲你着想嗎?齊天平,你還要我怎樣?要不我消失?如果我的消失能夠化解你的爲難,我立馬消失!”眼裡似有水汽,面容卻是透着清冷。
“紀如意!”齊天平摁住她的肩膀,用盡所有力氣喊出她的名字,冷冽的聲音穿透雨簾全部灌入她耳裡,只是喊完這一聲,齊天平卻不再說下去,垂下頭,只留給她一個墨黑的頭頂。
再度擡頭,他的眼裡已經滿滿痛苦的冷意,只是剛纔那一聲吼彷彿已經花盡他所有氣力,後面的話,雖然聲音微弱到幾乎蚊吟,卻像一根尖銳的刺一般刺入紀如意的心口,像一顆硃砂痣,以後不管歲月多綿長,分離多痛苦,她都一直記得他的這段話。
他說:“我不是要你消失,我只想你能夠好好的在那裡,讓我可以看見你,聽到你的聲音,其他都交給我,我會回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好自己,就算爲了我,可不可以?”
這樣深情到讓人心顫的情話,從他口中說出,從愛的人口中說出……
紀如意擡頭看着灰暗的天幕,在心裡對自己說,紀如意,不管你跟他的結果如何,不管以後的歲月有多孤寂,至少曾經他這樣對你說過,證明他心裡,有你。
人之一生,遇到真心的人很難,遇到交心的人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就爲這一段話,在以後與他分離的歲月裡,甚至是以後那些幾乎可以稱爲災難的歲月裡,她都一直默默堅持,默默守護好自己。
因爲他說,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就算爲了我。
紀如意嘴角勾起笑意,越笑越大,笑到眼淚從眼角落下,齊天平用指腹擦拭掉那些慌張滑落的眼淚,輕輕攬住她的腰:“走,跟我去換衣服,別感冒。”
……紀如意垂下頭,任由他抱着自己,再被他安置到他的車裡。
頂頂站在大樓的出口處,看着齊天平躬身站在雨裡爲紀如意擦眼淚,再輕摟她的腰身帶她離開。
車子軋過水淌,只餘車後一輪飛濺而出的積水。
他問她,可不可以讓他試試,她回答,不行,誰都不行。
紀如意,是不是除了齊天平,真的誰都不行?頂頂嘴角上揚,一抹苦澀笑容綻放,走進車裡,副駕駛座上是紀如意剛披過的外套,餘溫尚存。
如果她的幸福只能是齊天平,那麼他甘願忠心祝福!
……
這場雨,綿綿而下,天地間都彷彿黯然,只是很多事卻在這個雨夜變得清晰,隱在暗處的,除了頂頂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宋帆嘴角冷笑,看着齊天平摟着紀如意上車,尾燈輕掃,很快淹沒在雨霧中,而他也正了正衣領,收起傘,從柱子後面閃入住院大樓。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蘇小意帶着興奮的目光擡頭:“天平,你終於來啦…”爾後卻看到的是宋帆的臉,所有期許的笑容都瞬間凋謝,乾乾將手裡的雜誌扔到牀頭,問:“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沒事別來醫院嘛!跋緊走,一會兒齊天平來看到怎麼辦!”
“齊天平?”宋帆冷哼着,走到牀沿邊,順手扯了一片花瓶裡的花瓣在手裡把玩着:“我看你還是別白白等他過來了,他今天恐怕是不會來了!”
“怎麼會!他只要不出差,每天晚上都會來陪我吃晚飯!”
“今天不一樣,恐怕現在他正躲哪裡跟紀如意親熱呢!”
“不可能,宋帆你別在這裡胡說,趕緊給我滾!”蘇小意硬生生推了宋帆一把,他往後退了幾步,嘴角依舊殘存着冷淡的笑容,看到蘇小意眼裡閃過的慌張,很快就又不忍心起來,嘆了一口氣,說:“小意,別對他抱太大希望,他不會真心對你!”
“胡說,天平對我很好,他答應過我,他會給我一個交代!”
“交代?他能給你什麼交代?難道他會娶你?別癡心妄想了,他若是想娶你,早就娶你了!還有那個紀如意,你真以爲她會這麼輕易就把齊天平讓給你?”宋帆說着語氣便激動起來,說話聲音也響了許多!他承認他以前對齊天平是有妒忌的,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憑什麼齊天平一生下來就註定高人一等,而自己苦苦唸了這麼多年書,連一個女人都搶不過!
可是現在除了妒忌,他對齊天平還夾雜了一份恨,既恨他當年奪了蘇小意,又恨他對蘇小意不珍惜!他的硃砂痣,到齊天平那裡卻成了文字血,他怎麼能不恨!
可是蘇小意現在哪裡能理解宋帆的心境,見他說話聲音太高,趕緊喝止:“你嚷什麼呢!這是在醫院,被人聽見了怎麼辦!別說了,趕緊走!”
“小意……”宋帆有些情急地看着蘇小意:“你還害怕什麼?現在孩子都沒了,你連唯一的賭注都沒了,你到底還在期待什麼?”
“我自然在期待我想得到的東西!”蘇小意將身體靠在牀頭,緩緩說:“孩子是沒了,但我現在覺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孩子是紀如意害死的,她害死了天平的親身骨肉,你覺得她還能心安理得地跟天平繼續在一起?再說,我雖然沒了孩子做賭注,但我手裡握了更爲牢靠的東西!”
“什麼?小意,你還有什麼牢靠的東西?”宋帆急急追問。
蘇小意冷笑一聲,生冷開口:“愧疚,虧欠,這東西比孩子還可靠!紀如意虧欠我,所以她沒辦法再回到天平身邊,天平對我有愧疚,所以他沒辦法再跟紀如意在一起……所以,你不覺得現在的情況,對我反而更有利?”慘淡笑着,白烈的燈光照在她臉上,膚色近乎蒼然的白。
宋帆心裡一點點變涼,這還是他記憶中那個喜歡穿着白衣,永遠溫柔淺笑的蘇小意嗎?
到底是命運改變了人性,還是慾念吞噬了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