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此斷案

“你在這站得已經夠久了,估計得月樓有瘋子想跳樓自殺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城了。”狄一的聲音冷冷淡淡傳來。

得月樓是城中繁華地段的大酒樓,狄九這麼往樓頂上一站,下頭的來往行人,哪能不駐足仰頭觀看。

就這麼一陣子,下面竟已聚了滿街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虧得狄九自己心志冷凝,全然不爲所動,只可憐得月樓上上下下一干人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半句也不敢多問。

“你不守着你的主子,到這裡來做什麼?”狄一頭也不回地問。

“我這個護衛本來就是個擺設,可有可無。現在我不是影衛,不受以前的鐵律限制,也未必非得跟在他身邊。”狄一也大大方方登到樓頭,視樓下所有人的視線於無物,自自然然坐在樓頂上,舒坦地伸足展臂,輕嘆道:“以前做夢都沒有想過可以過這種輕鬆的日子。”

狄九略帶異色地看他一眼,終於問:“爲什麼要當他的護衛?”

“爲什麼?”狄一微微一笑“象我們這樣的人,會感恩戴德,沒有人會相信,是嗎?”

狄九靜靜望着他,狄一目光中那絕不屬於他們這種人的輕鬆,讓他不能理解。

“你覺得我應該做什麼呢?象你,因爲失去了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對一切懷有忌恨,日日夜夜爲重重思慮所困,時時刻刻爲求不得所苦,象一些人,留在總壇,或其他諸王身邊,身陷鬥爭之內,永遠不得脫身,還是象另外那個人,一個人遠遠離開,自以爲重新開始生活,卻很可能永遠不能擺脫本教的追索甚至暗算。”狄一淡淡地道:“留在他身邊,是保護我自己得到安寧的最好方式。所有的陰謀,所有的覬覦,所有人的眼睛,只會注視着他。和他相比,無論我以前是什麼身份,有什麼力量,都無關緊要。”

狄九沉默了一會,才問:“那麼,如果他有難,你會救嗎?”

狄一苦笑:“象他那樣強大的人,如果連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我又能做什麼?”

狄九並不放鬆地盯着他:“成與不成暫且不論,做與不做,你如何選擇?”

狄一沉默,長長久久,不做回答。

狄九冷冷望着他,第三次問出同樣的問題:“他若有難,你到底救不救?”

狄一良久才語氣低沉地答:“我答救,或答不救,有區別嗎?人的諾言是天下最不可靠的東西。”

狄九也沉默了下來。不錯,狄一答不救,他也許疑此人故作冷漠,狄一答相救,他或許又要疑他假做忠心了。他們同樣血裡火裡苦難中走過來,同樣把心腸磨成了冰霜鐵石,誰又會相信誰呢。

“你信嗎?”

狄一輕輕地說“他說的那番話,你信嗎?”

狄九依舊不答。

狄一卻輕輕笑起來:“按理說,你和我都該一個字都不信的吧。但是……”他有些不知是嘆息還是苦澀地說“可是,我們卻偏偏都信了,信了這最荒堂,最可笑的所有說詞。”

狄九也不由嘆息了一聲,那個人愚蠢,笨拙,懶散,但卻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力量,讓人無法去懷疑他的每一個字。

“我們不相信,世上會有他這種人,我們不相信,他做的一切都無所圖謀,我們時時刻刻都提醒自己防備他,但是沒有用,和他在一起,最最多疑猜忌的人,也會很自然地忘掉一切防備,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狄一輕輕道“包括你在內的諸王都一樣,你們在他面前發怒,在他面前暴跳如雷,在他面前,所有的修養僞裝全部消失,你們容忍他成爲教主,你們接受他的懶散而不合理的行爲,不只是因爲你們畏懼他的力量,也因爲,你們總是不經意地相信了他,不經意地忘記防備他。”

狄九目光冰銳如刀,幾乎是帶點殺氣地望向狄一。

狄一淡淡道:“奇怪爲什麼我能看得這麼透?因爲我沒有什麼怕他圖謀,沒有什麼需要防範,修羅教不是我的,天王不是我,本來的教主之位也不是我的,我什麼都沒有,不必患得患失,所以比你少了許多煩惱。”

狄九脣邊微微勾了勾,帶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淡淡冷笑,少了許多煩惱,卻也不見得快樂。象他們這樣的人,經歷了太多的苦難,早已忘記了什麼是快樂,怎樣去快樂。即使擺脫了黑暗中的宿命,卻依舊迷茫地不知怎樣活下去才最好。

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依舊無法得回真正的快樂和自由,縱然不再身爲奴役,依舊無數次夜半驚醒,渾身汗下。

只有他們才瞭解彼此的痛苦,彼此的寂寞,只有他們,纔會這樣,即彼此防範,彼此刺探,卻又只得彼此,可以真正地說說話。

他輕輕嘆了口氣,忽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他呢?”

“還能怎麼樣,當然是另找一個房間,接着睡去了。”狄一聲音裡甚至有些輕鬆的笑意了“我讓凌霄叫分壇的人進來收拾房間,打掃殘餘,這幫小子,看着這牀也塌了,樓板也裂了,還以爲你們這對真假教主爲了爭權打起來了。”

狄九低低哼一聲,雖沒有答話,意態也略略輕鬆起來。

目光悠然望向樓下那麼多聚在一起,擡頭仰視他,不斷指點議論的傢伙。

老百姓原是以爲一個瘋子要跳樓的,等了半日,卻等不到動靜,不免就有人着急起來,有人大聲起鬨:“這人是誰啊,在樓頂上發什麼瘋呢?”

“要跳就跳,不跳就下去,別這麼不乾脆。”

“是啊,害我看得脖子都疼了。”

狄九挑眉冷笑,對一個可能跳樓的猜測,如此熱衷如此歡喜地等待着看熱鬧,人心的冷漠殘酷,有的時候,可能比他們當年鐵血密訓時感受到的更甚。

他目光漠然向下掃過,忽見遠方街角,一騎飛馬馳來,正是段天成。可惜他被擠了半條街等着看跳樓的人擋住去路,無法馳馬,又不便在人羣中展露武功,正自着急呢。

狄九淡淡道:“他即然來了,想是案子審完了。”

“這案子上下牽涉上千人呢,光在公堂上告狀的就有幾百人,能這麼快審完,這位盧大人倒似是有點本事的。”

狄九一語不發,飄然自樓頭飛掠而下,他現在主理事務,自是要第一時間詢問段天成案子結果的。

狄一卻不慌不忙,慢慢地站起,目光隨意的掃過因狄九飛掠而發出無數聲驚呼的百姓,從屋頂上一步一步往下走,動作輕鬆自然,如同下樓梯一般簡單。甚至還有些輕鬆地想:“能把天王激得這麼任性而爲,絲毫不顧忌大廳廣衆之下驚世駭俗,教主的本事,確實是值得佩服的。”

這一天,大名府有很多大人物都過得十分辛苦,告官的,被告的,躲事的,幕後操縱的,若干人等,俱不安寧,就連那個整天只會吃吃睡睡的傅漢卿,也屢次被打擾,不得不起牀辛苦應對一次次的意外。

然而,整個大名府最辛苦的人,無疑是推官盧東籬了。

這樁動靜極大,牽連極廣的告狀事件,嚇得大名府上上下下的官員,無不迴避,這個閉門謝客,那個稱病不辦公,唯恐讓知府大人抓去做苦差。

反而是他自己主動登門遞帖子把案子要過來。知府大人幾乎是以一種感激涕零得忙不迭地授他以全權。

他直接調動了大名府各個衙門所有的差役,又到駐軍那裡借了一哨人馬,這才勉強能控制住局面,鎮壓住任何可能引發的混亂,把大小几百號子告狀的人,全帶到刑廳去開堂審案子。

原告們都受了囑咐,人人哭天喊地地呼冤叫苦,一心一意要把幾家商號給訛死。

但盧東籬卻緊急傳了命令,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全大名府的能找來大夫都拘到大堂上來給上百號人同時驗傷。

在短短的三柱香時間內,傷就全部驗完。那些本來有重傷的自是不必問,可是一干輕傷小傷,甚至只不過擦破點皮的傢伙們就被立刻揪了出來。

在盧東籬擺足官威,喝斥恐嚇要治欺瞞官員,戲侮國法之罪後,原本呼天嚎地的混亂局面立時爲之一肅,公堂內外,再無半點雜聲。

就在所有人以爲原告方要倒大黴之時,盧東籬卻又沒再追究此事,反倒開始把被告商號的一干主事,一一傳來問話。

這兩邊火拼之事,全城皆知,原也是無法抵賴的事實,各商號雖一再砌詞狡辯,終是無法完全抵賴掉。

然而盧東籬也並不只判之眼前之案,竟又連傳了許多證人,再把段天成以及手下許多掌櫃管事,紛紛傳上堂來,嚴詞訊問,很快又追究出他們以前做生意行事蠻橫,不講商規,拉搶客人,甚至也曾打傷其他商人夥計的舊事。

一干內情,皆被他當庭審清,如此看來,幾大商號雖然極爲過份,但原告一方也不是完全沒錯,而且假裝傷員,製造聲勢,欺騙衆人的同情心,實在不妥,這樣一來,看審的無數百姓,心中的不平之氣,便也慢慢地消了,倒是要佩服大老爺清明果決,不曾上了這樣的惡當。

其後,盧東籬重重斥責了原告一干人等,也不輕不重地做處了若干其實並不太關痛癢的處罰。然後則更加嚴厲地處罰了幾大商號,罰下了鉅額的銀子若干,雖說遠遠沒達到狄九一原本期待的訛詐數目,但賠償貨物,治療傷者,都是足足有餘的。之後再把幾個所謂的主使管事打幾板子,關兩天,以示懲戒。再又派人,把城裡幾處拿了商號的銀子,派出人手,四下出擊,砸店打人的武館給封掉了,帶頭打人的所謂館主啊,高手啊,江湖英雄啊,全請到官府裡來吃牢飯。

最後再又惡狠狠訓斥兩方人馬,告誡他們做生意應以誠信爲本,不可以武力爭執,念兩方被犯,只做薄懲。若再有此事,必將重罰。

這麼冠冕堂皇一番話講完,整個案子也就算審完了。

百姓們齊稱英明,甚是佩服。而原告一開始就被他抓到了短處,不敢多鬧事,能得到這種結果,裡子面子,也算拿了回來,不得不滿意,就算是被告,看到能儘快處理完這件意料之外的案子,沒有被訛得太厲害,也暗中感激盧東籬的維護。

唯一不滿意的,其實只有盧東籬自己。

這件案子,看似辦得四平八穩,其實充份表現了官府律法的軟弱。

這樣肆無忌憚地大規模械鬥,怎好如此輕輕就放過,真認真追究始末,真按律條來辦,怕不得有一堆人長年累月蹲大牢。

可惜那四大商號,在大名府皆歷數代,與官家干係牽扯甚多,真要大大懲處,怕是很多當官的臉面上不好看,且來說情的,來掣肘的,必是數不勝數。

更何況,就算自己鐵面無私,硬把人重辦了,四家商號,主事的,掌櫃的,精英骨幹,全部被抓,商號的銀子被官府收繳罰沒,結果就一定會導致四家大商號一起倒掉,整個大名府也會因此而蕭條許多,這又關係到許多百姓的生計,以及一衆官員們的吏考政績了。

再加上,難得這些喜歡私下解決爭端的豪強啊,地方勢力啊,商號啊,居然終於有人肯出面告官,肯把解決問題的權力交予官府,而不是私下武鬥,哪怕這種告官法有些無賴,其中又有欺騙和陰謀,總還算一個好的開始,真要兩邊都判得重了,審得嚴了,把其他人嚇壞了。以後再有這種爭端,他們還是用民間的土辦法自己處理,動則血流遍地,動則有人死於非命,他爲官一方,卻又如何心安。

所以,無可奈何,選擇了這種左右搖擺,兩邊恐嚇,兩邊安撫,兩邊摸摸平,不求公正能完全體現,只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讓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去了負擔即可。

所以,他以雷霆手段,飛速斷案。所有人都稱善,大部份人都滿意,只有他,疲憊之餘,尚要含笑應對喝彩的百姓,謝謝恩德的原告夥計家屬,被告一衆商家。獨內心深處,在無人知道的世界裡,黯然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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