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司魂鈴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

嘉靖皇帝的生母蔣太后突然駕崩。

由於嘉靖生父興獻皇帝的顯陵建在承天府,關於如何安葬蔣太后,朝廷分爲兩派。一派認爲應將顯陵遷移至北京天壽山,讓嘉靖父母永居龍脈正宗;另一派則認爲,當奉蔣太后靈柩南下承天府,將她葬回顯陵。

對於如何抉擇,嘉靖也頗爲爲難。內閣大學士夏言等人主張北遷墳墓,很有道理,這能讓嘉靖父母徹底進入皇宗大統,當年“大禮儀”之事搞得血雨腥風,也是爲此目的。但陶仲文和孝陵衛建議南下安葬,也理由充分:昔日太祖皇帝定鼎南京,但未敢動遠在鳳陽的仁祖之陵;成祖皇帝遷都北京,也未敢動遠在鐘山的孝陵。先帝體魄不可輕犯,山川風水不可輕泄,國家根本不可輕動。

就在嘉靖猶豫不決之時,出現了兩個中間派。一個是直隸巡按御史陳讓,他建議將蔣太后遺體與興獻皇帝的衣冠合葬在北京天壽山,同時將蔣太后的衣冠與興獻皇帝的遺體合葬在承天府顯陵。嘉靖皇帝非常惱火,大罵此人荒謬,將他罷黜爲民。而另一箇中間派,卻說服了嘉靖,這個人就是時任禮部尚書——嚴嵩。

嚴嵩提議,無論靈駕北來還是慈宮南詣都是大事中的大事,爲慎重起見,皇上應派遣重臣去承天府查看一番,視情況再做定奪。同時,他又推薦陶仲文行此職責。

嘉靖大讚嚴嵩老成,便令陶仲文趕去顯陵察看。陶仲文也不含糊,帶上堪輿法器,晝夜奔馳,連帶路上加勘察,僅用了一十三天。他給嘉靖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顯陵玄宮內有積水。

這下朝廷中又是紛爭四起,大家站在自己立場之上,對這不祥之兆作出不同解釋,嘉靖不勝其擾。這時,嚴嵩趁機奏道:“陛下應親自前往顯陵視察,孝感動天,屆時上天必將有明旨出現。”嘉靖是個大孝子,聽嚴嵩這麼一說,覺得甚是妥帖,於是便點頭應允。此次出行,事體重大,命各部分頭籌措,定於十八年二月,正式起駕南巡。

孝陵衛指揮使身份特殊,並不能參與朝堂辯論,嚴嵩巧言令色,直說得嘉靖當着羣臣下了決定。陸子淵得知消息,已然晚矣。他當晚趕去面聖,稟明風險,想代替嘉靖去拜祭顯陵,但嘉靖道:“我知你一片忠心,也知當下形勢,但顯陵一事不決,皇考不寧,聖母不寧,朕也必不安寧。優柔不斷乃婦人事,朕意決矣。”

陸子淵與嘉靖一同長大,深諳其秉性,知他話已至此,定難改變,萬般無奈,只好磕頭告退。

回到欽天監,陸子淵連摔幾個茶杯,罵完嚴嵩罵陶仲文,罵他們爲博聖上歡心,亂出餿主意。

罵完之後,靜心一想,陸子淵突然感到此事過於巧合,自己剛佈下大陣,皇城各衛也佈防停當,就有人利用蔣太后駕崩一事,誘嘉靖出宮,使他脫離六丁六甲陣的保護,難道這裡另有陰謀?想到這裡,陸子淵感到脊背陣陣發涼,忙招來沈煉和高守謙,幾人連夜策劃護駕之事。

出行時日定下,大臣們分三路忙碌起來,一路在京籌劃資費、儀仗、護衛之事,一路會同地方督撫沿途搭建行宮,一路則直接趕往承天府重新修葺興王府邸和祭拜神壇。趙俊從除錦衣衛之外其他二十五衛中抽調八千精兵作爲護衛主力。陸炳則選擇一百二十名經驗老到、功夫過硬的錦衣衛作爲皇上貼身護衛,其他錦衣衛也全部停止手中事務,沿南巡路線佈列,作爲暗哨,查探可疑之人。陸子淵除命大家準備法器、符籙之外,還暗中遣湯懷明領五名欽天監官員悄悄出發,將皇上南巡路線摸索一遍,記錄沿途地形格局。陶仲文也要求隨聖駕前往,併爲嘉靖起了一卦,算其此次出行不宜路過牌坊。於是嘉靖下令,要求聖駕經行之處,無論大小牌坊,必須盡數拆撤。

羣臣忙碌不堪,嘉靖也未得閒。他將蔣太后的靈柩暫放在慈寧宮,待他南巡迴來再定奪如何安葬。同時舉行冊立大典,立年僅三歲的朱載壑爲皇太子,安排其在自己南巡時負責監國,並任命了輔導太子的一班人馬。同時單獨召見兵部尚書張瓚,命其留守京城,參贊機務,並密令宣、大、山西、薊州及山海關等處邊防軍隊,一等戒備,相機戰守。

一切準備停當。二月二十六日,嘉靖皇帝的車駕離開京城。趙俊負責護衛外圍,陸炳帶錦衣衛,陸子淵帶二十名孝陵衛負責護衛皇帝乘輿,陶神仙陶仲文也在近侍隊伍之中。隨行的還有翊國公郭勳、成國公朱希忠、京山侯崔元、大學士夏言、禮部尚書嚴嵩和左都御史王廷相等一干大員。

這郭勳乃是孝陵衛鬼行千戶郭山雲的哥哥,郭丹鶴的舅父。太祖念郭英父子忠烈,賜郭家世襲武定侯爵位。郭嶽定下役鬼術傳女不傳男之後,郭家形成慣例,即“功夫傳女,爵位傳男”。郭勳在郭家屬於異類,雖貴爲侯爵,但他並不喜政事,也不尚武功,唯愛好讀書著書,另外他在書法上也頗有造詣,尤擅長篆書,常爲嘉靖書寫青詞,因此深得嘉靖寵愛。此次南巡,嘉靖將他由武定侯晉封爲翊國公,命他隨駕顯陵,爲其書寫祭父文字。

郭勳與妹妹感情極好,郭山雲只要回京,就一定要去他那盤橫幾日。在哥哥身旁,她彷彿回到孩提時代,天南海北,奇聞軼事,與郭勳無話不談。

郭勳將從她那裡聽來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下凡降妖伏魔之事,整理纂修成書。由於此書爲反賊樹碑立傳,礙於所處地位,郭勳便託假名“施耐庵”,偷偷將書刻印刊行於世。此書出後,流傳甚廣,成爲世代稱頌之經典,名爲《水滸傳》。後人只道大明有個施耐庵,但無人得知施耐庵即郭勳,郭勳即施耐庵。郭家從此又多一無名英豪,當然這都是後話。

在重兵護衛之下,南巡隊伍浩浩蕩蕩地進發了,嘉靖皇帝踏上了他即位之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遠足之路……

初時看到這張臉,郭丹鶴毫無防備,嚇了一跳。但她本就膽大,加之這些日子見了不少世面,便很快定住心神,飛身躥回牀前,從枕頭下抽出桃木劍,踢開房門,一躍而出。

只見院中紅影一閃,郭丹鶴連跨幾步,一招“劉備過江”直刺過去。

那紅影聽聞身後破空聲響,急忙側身閃避,順勢回過頭來,一臉驚恐。

郭丹鶴定睛一看,又是一驚,面前居然是一個臉色蒼白,身着紅襖的小鬼,看身型,也就七八歲模樣。想起它剛纔趴在門縫上窺伺,郭丹鶴沒好氣地問道:“哪來小鬼?敢在小娘門口張望!”

她一喊不當緊,那小鬼更加緊張,連連示意她不要出聲,壓低着嗓子道:“丫頭切勿喊叫。”

此話一出,郭丹鶴更是駭異,看這小鬼型是一幼兒,但開口卻是中年人嗓音。郭丹鶴想它面嫩音老,定不是尋常鬼物,居然還張口喊自己丫頭,於是火冒三丈道:“裝神弄鬼,吃小娘桃劍!”

說罷一個“力劈華山”,揮劍砍向那紅衣小鬼。這小鬼好像有滿肚子話,但又不敢大聲說出,加之郭丹鶴攻得又急,自己手中又沒有兵刃,只好暫時住嘴,專心閃避。

它這一動,郭丹鶴聽那“叮鈴叮鈴”的聲音也急促起來,伴着這鈴聲,郭丹鶴手中的劍越使越快,轉眼十幾招已使過。

郭丹鶴所用招數乃是孝陵衛的入門功夫——華陽劍法。

南北朝時期,少林第一位武僧稠譜真自創稠公劍法,此劍法從開招到收勢,始終進退在一條線上,招式雖然簡單,但其質樸大氣中蘊含着無窮變化,足具名門大派之風範。此劍法一出,即成爲少林劍區別於其他門派劍術的分水嶺。

當時有位高人名曰陶弘景,他自幼聰明至極,精通老莊之學和葛洪之神仙教術,雜有儒家、佛家修爲,對書法、歷算、地理、醫藥等都頗有研究。他雖然隱居世外,但梁武帝依然與他書信不斷,常以朝廷大事與他商討,人稱“山中宰相”。

他在雲遊之中,結識稠譜真,相互論道,結爲知己,稠譜真將稠公劍法傳授於他。陶弘景結合桃木劍的特點,融匯稠公劍法和陰陽法術之精要,創出二十三勢劍法。因其隱居的地方爲華陽洞,因此這劍法便名爲華陽劍法。

該劍法代代相傳,成爲法術之士的基礎功夫,凡是用桃木劍之人,無不使華陽劍法。雖然江湖之上,劍法多如牛毛,法門中人也是俊傑輩出,但就普通劍術與桃木法劍融匯結合一事,再無人能創出超越這華陽劍法的功夫。孝陵衛陽明院的體術科,第一課就是這華陽劍法。

郭丹鶴體術科成績本身就好,這華陽劍法早已爛熟於胸,但平時都是課上對練,尚未經歷實戰。上次在華府,僅刺出一劍,還因經驗不足將劍招用老,險些被王鬍子所傷。這次對這隻小鬼,能連續使上幾招,心中竟有些許興奮,適才的惱怒已蕩然無存。

這小鬼看來也身負功夫,左閃右避,居然毫髮未傷。轉眼二十三勢使過,郭丹鶴聽着“叮鈴”聲響,心中越來越開闊,最後一招“霸王舉旗”之後並不罷手,緊接一個起手勢,又從頭再次打過。

這一輪,郭丹鶴速度比剛纔快了一倍,出招更是狠了不少,劍鋒到處,嗤嗤有聲。郭丹鶴十分驚訝,自己於平日練習之中,並未到此境界,這些時日在外,也未堅持練功,難道功力還增長了不成?

那小鬼被郭丹鶴的桃劍整個罩住,逃脫不得,只能盡力躲避,隨着小鬼動作越來越劇烈,那“叮鈴叮鈴”聲也是越來越急,最後乾脆響成了一片。

伴着鈴聲,這邊郭丹鶴竟興奮得不能自持,口中高聲唱道:

華陽劍法藝超羣,上古尊師陶真人。

二十三招制妖法,劍隨身形旋乾坤。

刺擊劈抹撩壓掃,挽花成網鋒如雲。

若遇勁妖施龍騰,再降天兵把魔困。

……郭丹鶴笑容滿面,但出手皆是殺招,那小鬼明白,以她這劍氣,一旦被刺中,肯定凶多吉少。於是再也顧不得忌諱,高聲喊道:“嚴爺,救命啊!救命!”

其實剛纔兩人打到一半,嚴錫爵已經聽到。他提兵刃在手,衝出門來,見郭丹鶴正在力鬥一鬼。看對方是一紅衣小鬼,嚴錫爵也感奇怪,一時不明路數,再看郭丹鶴,使華陽劍法臨敵,招數倒是有板有眼。估計這小鬼沒甚危險,嚴錫爵樂得讓郭丹鶴練練招數,於是便隱到一旁,暗中扣棗核釘在手,以防不測。

他見郭丹鶴使完二十三勢並無停手之意,再次出招竟是越來越凌厲,心下凜然,想這蕭遜,什麼時候把丹鶴調教得如此厲害,僅學了一年的劍法,但看其出招之迅捷,劍氣之狠辣,竟比一些在陽明院六年期滿的生員還要高出幾分。

現下郭丹鶴竟高聲唱起華陽劍法歌訣,甚是詭異。嚴錫爵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再看小鬼已漸漸不支,正猶豫是否上前止住郭丹鶴。這時,突然聽到那小鬼大聲求救,還口叫嚴爺。嚴錫爵心念一動,手中兩枚棗核釘頃刻擊出,意圖震開郭丹鶴手中桃劍,止住攻擊。

郭丹鶴聞得破空聲響,轉手一個“魁星抱鬥”,只聽“噼啪”兩聲,棗核釘居然被桃劍盪開。

嚴錫爵這一驚非同小可。雖然他無意傷害郭丹鶴,擊出棗核釘僅用了三成功力。但就憑這三成功力,擊落這僅有一年道行的生員之劍應該是綽綽有餘的。誰知郭丹鶴一下便已化解,而看她手起招落,也絲毫未感吃力。

郭丹鶴盪開暗器,緊接着一招“毒箭穿心”。眼見那小鬼已閃避不過,嚴錫爵無暇細想,忙縱身上前。

好個嚴錫爵,這一縱如電一般,竟快過郭丹鶴那刺出的一劍。

“啪!”嚴錫爵的判官筆一架,郭丹鶴一劍刺偏,擦着那小鬼的頭皮而過,嚇得那鬼癱坐在地。

嚴錫爵正要張口喝住郭丹鶴,沒想到她竟不停招,一個“轉身斬妖”,手中桃劍順着判官筆向嚴錫爵反削過來。

嚴錫爵畢竟修爲遠勝徒弟,他迅速收回雙筆,十字交叉,硬生生地將郭丹鶴的桃木劍夾在中間。任是這般,嚴錫爵也感到虎口隱隱作痛,想郭丹鶴這劍定是下了重手。

陽明院規矩甚嚴,經長們地位尊崇,今天郭丹鶴居然如此膽大妄爲,嚴錫爵惱怒異常,張口就要呵斥。但當他和郭丹鶴一對視,不禁大駭:只見郭丹鶴眼眶之中,竟沒有一點黑色,一雙白眼珠森森地望着自己……

嘉靖南巡,一路無礙。

二月二十八日,抵達河南衛輝。

衛輝本是小鎮,因千古忠臣比干祖籍衛輝,孝宗皇帝感比干之忠烈,修葺比干墓,新建比干廟,並命弟弟汝王朱祐槨“立藩於衛輝,代朕守望忠烈廟”。

衛輝之地離京城最近,又是十省通衢,並且自己身負皇命,身價倍增,何樂而不爲?朱祐槨得令,欣然前往。

自汝王府邸立於衛輝,此處便成衛輝府,聖恩隆寵,逐漸繁榮,成爲“北拱神京,南通十省”的中原第一重鎮,人稱“小北京”。汝王押對寶,從此富可敵國,號稱“九缸十八窖,窖窖有夾道,窖窖有金銀,道道是珠寶”。

這次皇帝到此,他早早搭建好一座龐大行宮,聖駕剛剛駐蹕,他便前來覲見。嘉靖許久未見這位叔叔,頗爲高興,飲了不少酒。宴畢,因不勝酒力,加之旅途勞頓,送走汝王后,便令扈從等人熄燈早睡。

趙俊及其人馬在幾裡遠的外圍佈防,錦衣衛和孝陵衛則換班護衛行宮。陸子淵今晚不當值,由陸炳、沈煉親自領人在行宮周圍巡邏。爲保皇帝絕對安全,嘉靖一路不斷變換行宮中的就寢房間,此房間位置乃是絕頂機密,只有陸子淵、陸炳以及趙俊這三個護衛首領才知曉。爲不暴露皇帝所在,大家也不敢固守嘉靖門口,而是在整座行宮周圍來回走動,以防有人發現御寢所在。

說來也巧,正當陸炳領兩名錦衣衛經過御寢附近,突聽前面黑暗之處,有一聲音:“三魂歸左,七魄歸右。速速起身,尊我律令。”

陸炳雖不懂法術,但也知這是咒語,此時此刻,有此異象,定是要對皇上不利。他大喝一聲:“有人施法術!”

跟隨陸炳二人,一個叫馬濤,一個叫李虎,司職錦衣衛百戶,全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指揮使話音剛落,他倆便已縱身而出,一左一右向聲音發出之處撲去。

但未等攻到,突然面前橫出一物,擋住兩人去路。馬濤、李虎一驚,生生收住腳步。只見面前是一壯漢,身材高出兩人一頭,未持兵刃,渾身都是泥土。馬濤、李虎大喊一聲:“有埋伏!”

向陸炳示警的同時,兩人的繡春刀已經揮出。

馬濤、李虎都是陸炳的得力臂膀,功夫在大內之中算得上翹楚,現聯手攻擊,任是當世高手,也要頗費思量。

而這壯漢好像並不在意,不躲不閃,竟還伸出雙臂硬格。錦衣衛百戶的繡春刀雖不如指揮使的鋼質純正,但也是削鐵如泥的寶物,這一下下去,那壯漢的雙臂定被齊齊斬下。

只聽得“鐺鐺”兩聲,兩人感到手中劇痛,一抓不穩,繡春刀竟然脫手。再定睛一看,只見兩刀均深深嵌入那壯漢的雙臂之中,再看自己雙手,虎口震裂,鮮血淋漓。

再是高手,也爲血肉之軀,被刀砍入雙臂深達寸許,定是疼痛難耐。但這壯漢好似沒有感覺,非但不後退,反而雙手如爪,分別向兩人咽喉抓來。

縱使面對這種平生未見的怪異景象,馬濤和李虎反應並不遲鈍,下意識地向後一躍,齊齊避開。那壯漢一擊不中,又變爪爲拳,緊攻而至。見他刀砍無礙,兩人猜他一定在雙臂上下過什麼邪門功夫,於是不敢出手硬擋,只是左右跳躍着閃避。

陸炳見兩位百戶落了下風,大喝一聲,拔繡春刀攻了上去。陸炳見這壯漢樣貌,估計他負有十三太保、鐵布衫之類的橫練功夫,於是刀鋒所至,直奔其脖頸而去。再厲害橫練高手,也只是鐵頭、鐵臂、鐵肘、鐵拳、鐵指、鐵膝、鐵腿等,脖子定是柔弱之處,也是命門所在。適才觀戰,陸炳知這壯漢不是凡手,這一刀下去,便下了狠力,務求一擊奏效。

那壯漢雖然銅皮鐵骨,出招迅速,但好像反應並不靈敏,加之陸炳又是一頂一的高手,一刀過去,迅雷不及掩耳,他未作絲毫抵擋,便被整個兒削去了頭顱。

馬濤、李虎見指揮使一招制敵,心下皆是佩服,但見這壯漢雖被削去腦袋,身體竟兀自不倒,不禁稱奇。正待上前查看,這無頭壯漢突然又動起來,雙拳再次揮出。兩人大驚,李虎一個鐵板橋,生生向後仰倒,勉強閃了過去,但馬濤卻慢了一步,“噗”的一聲,被擊中胸口。

正常拳法,克敵制勝,皆靠拳力震碎骨骼內臟殺人。而這無頭壯漢一拳,竟然打破馬濤皮肉,插入胸口,力道之猛,不像人之所能。再看馬濤,鮮血狂噴,眼見不活。陸炳大驚,不知這東西是人是鬼,居然砍頭也不死。不過他反應着實迅速,見那壯漢再撲李虎,上去一招“青龍盤空”,重重地踹向他的左肋。陸炳本就以腿法成名,這一腳踢出,迅猛之極,“嘭”的一聲,那壯漢橫飛而出,摔在二三丈開外。

陸炳平日素愛手下,見馬濤慘死,又是心痛又是惱怒,提起繡春刀,便欲緊跟過去,不管那東西是何來歷,都要將他大卸八塊。

“大人!”李虎突然伸臂擋住陸炳,聲音裡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陸炳被他一攔,稍一定神,順着李虎的手指,看到月光之下,那壯漢倒地之處,幾個人形,正從地下慢慢鑽出,有的只鑽出胳膊和頭,有的已爬出大半,一片黑影,搖搖晃晃,甚是可怖。

再聽周圍,到處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有無數雙手,在挖掘土地……嚴錫爵看郭丹鶴這情形,好似中了攝魂術,方纔他一直躲在近旁觀察竟沒有絲毫察覺,看來這施術之人道行應在自己之上。

一想到不知何處還有高手窺伺,嚴錫爵脊背一陣發涼。於是不再敢做絲毫耽擱,雙筆蘊勁,一個反扭,順勢將桃木劍從郭丹鶴手中奪了下來。緊接着,一個跨步,躍到郭丹鶴背後,伸手抓住她的後衣領,一運氣,生生將她提了起來,任她手腳在空中狂舞。嚴錫爵一俯身,又將地上小鬼提在左手,然後三步兩步躥回房中。

這時陸亦軒等三人也已聞聲而出,見嚴經長一左一右提着郭丹鶴和小鬼奔回房間,不知發生什麼事情,急忙也跟他進屋,反身把門頂住。

嚴錫爵命衆人捉住郭丹鶴手腳,自己雙手同時拈訣,抵住郭丹鶴兩邊太陽穴,急念“安神咒”。三遍咒語過後,郭丹鶴手腳一鬆,軟軟地坐在地上,再看她的雙眼,已恢復尋常模樣。

嚴錫爵舒了口氣,問道:“丹鶴,是誰對你施了法術?”

郭丹鶴感覺渾身痠疼,拼命回憶,只記起自己第一輪使出華陽劍法時的事情,至於後面的情形,乃至攻擊師尊,她完全不記得了。於是道:“我在房裡好好的,聽到鈴鐺聲響,出門查探,只見到這個小鬼,不記得見過其他人啊!”

這時,嚴錫爵纔想起那個小鬼,他剛纔急於救郭丹鶴,進門之後,就將那鬼順手放在一旁,未再過問。

那小鬼剛纔差點被郭丹鶴打得魂飛魄散,後又被嚴錫爵提起。進門之後,半天才緩過勁兒來,見嚴錫爵往這邊看,它忙翻身爬起,快步上前,道:“嚴爺,是我啊!我是任安!”

剛纔聽它大喊救命,嚴錫爵已猜出一二,但看它這身形,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五道將軍?閣下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陸亦軒等並不知道任安是誰,但聽到五道將軍的名號,均是一驚,沒想到傳說中青溪鬼市的創立者,居然是個孩童模樣。

只聽那五道將軍道:“哎呀,別提了!有命捱到今日,見到嚴爺,已經實屬運氣了。”

原來大半年前,鬼市來一活人,名叫徐惟學,福建人士,自稱“五峰船主”汪直手下。

大明海禁甚嚴,如發現擅自出海通商的,爲首者處斬,爲從者發邊充軍。但這汪直卻不顧禁令,專門偷運硝磺、絲綿等物品駛抵日本、暹羅等國,牟取暴利。由於他精明異常又膽識過人,不幾年便積累鉅額資本,在江湖上立下赫赫聲名,人稱“五峰船主”。

此時汪直仍屬大海盜許棟旗下,但隨着他實力日增,已不願屈人之下,於是一邊在大明招兵買馬,一邊以巨資勾結扶桑能士,準備一舉吞併許棟勢力,自立山頭。

這次徐惟學前來鬼市,便是想聯絡陰界朋友,拉五道將軍入夥。

但五道將軍平日裡多受孝陵衛關照,並不願作奸犯科,另外它也不知這汪直路數,怕其中有詐,便回絕了徐惟學的請求。

誰知這徐惟學與師爺梅子秋早有勾結,此次進鬼市求見便是得到梅師爺暗中相助。他們見說服不了五道將軍,便一不做二不休,趁它不備,將其制住,囚於密室。對外宣稱將軍受徐惟學點化,外出雲遊求仙,鬼市大小事務均由梅師爺代爲管理。

梅師爺本就才智過人,加之平日裡留心結交,很快就得以統領將軍府。他們站穩腳跟之後,便欲對五道將軍及他的死忠下毒手。

就在這生死關頭,一衆部下捨身相救,五道將軍才得以脫逃。

五道將軍混跡江湖多年,也不是凡夫俗子,它故意製造逃出鬼市的假象,引開梅師爺追兵,自己反倒藏身在最危險之地。

儘管如此,五道將軍知梅師爺必在鬼市裡廣佈眼線,自己這樣下去遲早會露出蛛絲馬跡,乾脆橫下一條心,找來一支柳條抽打自己。

相傳天下楊柳皆出自南海普坨山觀音大師那玉淨瓶裡清淨楊柳枝,所以柳枝有極強的驅邪避鬼之力。正所謂,柳枝打鬼,越打越小,越打越弱。

五道將軍忍住劇痛,連抽自己幾十下,終於變成了現在這般小兒模樣。只要不出聲,哪怕是與梅師爺面對面而過,也不會被它發覺。

就這樣東躲西藏大半年,終於見到孝陵衛來人。五道將軍跟蹤嚴錫爵他們多時,待他們回房歇息時,偷偷摸來相見,結果在尋找嚴錫爵房間時被郭丹鶴髮現,生出了一場誤會。

“哦?原來如此。這個汪直倒是有所耳聞,沒想到他居然也和陰界有所來往。”嚴錫爵聽罷,嘆道。

五道將軍道:“豈止有來往,我看那徐惟學,使一把黑鐵扇,身負怪異法術,一招便將我制住。想他的主子汪直,沒準也是法門中人。”

這五道將軍生前,雖算不上絕頂高手,但也是一方豪強,若不是它變小變弱,別說是郭丹鶴,即使嚴錫爵出手,也要鬥上幾十回合。而那徐惟學竟一招將其制住,嚴錫爵暗忖此人道行必在自己之上,心下頗感棘手。

思量間,嚴錫爵突然想起華府之事,便問道:“將軍,那王鬍子爲何假冒勾魂使者滅人全家?”

這下把五道將軍問懵了,嚴錫爵又細細的把整件事情給它敘述一番。五道將軍點點頭道:“是了是了,你這麼一說,我倒對上一事。那日夜裡,我在鬼市見一勾魂使引了二十餘個新魂向將軍府方向去,這些新魂均以絹帕蒙臉,不見模樣。我正納悶,而今看來,這必是梅子秋它們在搞什麼見不得天日的勾當,難道用這新魂練什麼法術不成?”

嚴錫爵一想到華家滅門的慘象,不禁難過,一拳擂在桌上,怒道:“這事兒孝陵衛管定了!什麼徐惟學、梅子秋,到時連汪直的老窩也一道端了去!”

這五道將軍本就是性情中人,雖遭此大難,但仍不改秉性,一聽嚴錫爵說得激昂,自己也揮舞起雙拳,彷彿要立馬殺上將軍府一般。

就在這時,郭丹鶴突然臉色煞白,她的耳邊,那“叮鈴叮鈴”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聲音好像有魔力一般,直聽得她胸中鼓盪,心智大亂……

行宮外。

聽這挖土之聲,陸炳心中大驚,周圍地下一定埋伏了大批殺手。不知他們用的什麼方法,居然能深藏地底,躲過了白天的例行搜查。看來這裡早有人佈下圈套,單等皇帝御駕到此。現在我明敵暗,他們又是有備而來,僅那無頭壯漢一個便如此難對付,如果再來上幾十個,確實棘手非常。更糟糕的是,此處爲汝王地盤,真不知是單純暗殺還是計劃已久的叛亂,外圍不知是否有大批軍隊。如果皇上有個什麼閃失,那真不知如何是好。

陸炳忙拉李虎縱身後退,擋在行宮之前,命道:“示警!”

李虎呼哨打出,響徹天空。陸炳也摸出一隻銅哨,含在口中,拼全力吹響。這是陸子淵臨時給他的孝陵衛哨,讓他緊急之時使用。

哨音剛落不久,陸子淵便已率先趕到,然後是沈煉和其他三個百戶,接着其他人陸續到來。陸炳心中一凜,自己帶來的錦衣衛中,不乏輕功好手,大哥所住地方,又離御寢較遠,竟能超越衆人第一個趕來,如此功夫,實屬罕見。他素來自負,也不看重術士,從未見大哥露過功夫,料想大哥只是法術了得,至於功夫,應在自己之下。誰想今日一見,大哥竟這般了得,不由暗暗佩服。

情勢危急,不容他細想,那些怪人已盡數爬出地面,粗略一數,有四五十個之多。陸炳忙發指令,指揮衆錦衣衛布出衛公六花陣。這衛公六花陣乃是唐朝名將李靖所創,他將諸葛孔明的八陣圖研究透徹,並進行了簡化,創出這六花陣。此陣雖不如八陣圖精妙,但卻簡易實用,特別適合小股軍隊防禦作戰。

見錦衣衛佈陣完畢,陸子淵也命令孝陵衛在旁掠陣,輔助策應。

“大哥,這些人刀砍不動,無頭也能活。”陸炳說着,看見剛纔那個無頭壯漢又爬了起來,心裡駭異。

再看衆怪人,和那壯漢好似一個模子裡造出來的,身型、高矮竟是一模一樣,只是有些人的右臂,有所不同,好像拿了一把弓弩,不,更像是臂上長了弓弩一般。

只見這些人硬胳膊硬腿地慢慢行走,逐漸聚攏,好像要集結一處,完全不理這邊錦衣衛的呼喝之聲。

陸子淵見其狀很像殭屍,但又聽陸炳說它們砍頭也不死,心下奇怪。正所謂“殺鬼殺心,打屍打頭”,如若是尋常殭屍,砍去頭顱,就可制住。莫不是魃、犼之類的屍怪?但天下出一個魃,周邊幾百裡都會遭遇大旱,至於犼更是幾百年不遇。現在一次出現幾十個屍怪,豈有這等事情。

陸子淵眉頭一皺,喊道:“陳良!試試成色!”

話音剛落,人羣中躍出一個胖子,看身形足有二百餘斤,雙手持一怪異兵器。這兵器乃是鑌鐵打造,長棍頂端連着一錘,形似蒜頭,故名蒜頭骨朵。此兵器可兩手持械用頭錘擊打,也可用尾端的尖刺殺敵。

這陳良看上去身形蠢笨、兵器沉重,但一縱之下,卻輕靈如燕。饒是現在強敵當前,衆錦衣衛中,還是發出一陣驚呼。陳良乃屍魅的一名百戶,此次陸子淵進京帶了三名百戶,分別選自鬼行、屍魅和精怪,除了護衛十二名劍外,這三人加上陸子淵本人和沈煉,孝陵衛五所全部湊齊,遇上什麼妖魔鬼怪,皆可應付。陸子淵讓陳良出擊,就是想讓他驗明這些怪人,尋找殲滅的法門。

陳良也對這些怪人不解,正躍躍欲試,聽指揮使令下,便迫不及待地攻了上去。

這蒜頭骨朵是陳良的靈根法器,殭屍不怕刀劍類利刃,但骨朵這種重兵器,卻能給它們致命的一擊。

陳良幾下便欺到一個怪人附近,掄起骨朵,一招“馬前斬將”砸了下去。陳良的功夫是剛猛一路,加之兵器沉重,這一砸真是如石裂山崩,那怪人反應不及,頭顱一下被砸得粉碎。陳良一擊得手,但他剛纔聽陸炳說這東西單純打頭並不會死,便緊接着橫過骨朵,一個轉身挑撩,向其下盤猛掃。單論勁力,陳良在孝陵衛中本就是排名靠前,加上此次指揮使如此信任,讓他打了頭陣,他更是有意露上一手,所以招招都用了十成功力。這一掃下去,那怪人的雙腿登時被擊得粉碎,只剩軀幹外加一雙胳膊,跌落在地上。

陳良雖將這怪人打廢,但卻絲毫看不出它是什麼來路,但可以確定,這絕對不是殭屍!正想着,那地上的殘軀居然又動了起來,僅有的一雙手臂撐着軀幹,猛地向陳良撲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更加糟糕的是,附近兩個怪人也發現陳良,分別也從不同方向,猛撲過來。陳良哪裡想到這怪人竟然如此頑強,大驚之下,三個怪人分三路撲至近前。

這一切匪夷所思,陳良已無從閃避,眼見要葬身敵手。然而,多少法門英豪,在孝陵衛僅能做個校尉而已,這陳良能官居百戶,決非浪得虛名。只見他執骨朵向地上一頓,骨朵柄上尖刺正好扎穿那撲來殘軀,將它牢牢釘在地上。陳良順這一頓之勢,左臂抓住骨朵柄,騰空飛起,一腳踢向東邊撲來的那個怪人,同時右手拈一天雷破,向南面怪人擊去。這一頓、一踢、一手訣,陳良傾盡平生所學,只聽一聲晴天霹靂,那兩個怪人同時向兩邊飛去。

周圍還有無數怪人,陳良不敢戀戰,提起串着殘軀的骨朵,揮手連打出兩個天雷破,以防再有怪人撲來,身體卻快速向後縱去,幾下躍回陸子淵陣中。

好在那些怪人並沒有跟蹤而至,它們差不多已經完全聚攏一處,但並不急於前進,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看陳良於亂軍之中無恙返回,骨朵上還挑一敵兵。錦衣衛中爆出喝彩之聲。他們只知道這些穿黑色飛魚服的人都屬欽天監,但沒想到這等不起眼的衙門裡居然還有身負絕技之人。這些錦衣衛裡不乏大內中的頂尖高手,平日裡也是心高氣傲,論陳良的功夫,並不一定能入他們的眼,但剛纔他那幾下天雷破,卻是錦衣衛們平生未見,不由心生佩服。

陸子淵、陸炳等人飛奔上前查看,只見那殘軀雖被扎穿,但雙臂依然憑空亂舞,若不是陳良力大,還真有些抓持不住。這殘軀看上去跟真人無異,但傷口處卻沒有滴血流出,隨着它拼命掙扎,倒是有許多木屑落下。又看它的背後,貼有紫符一枚,陸子淵看着符文,脫口而出:

“剪紙成兵!”

陸子淵所說,乃是剪紙成兵術。相傳當年韓世忠部將曹成、曹亮兄弟懂得此術,曾剪四百九十名紙兵,大破金兵。這紙兵,不食不飲,刀槍不死,進退衝殺,任由操縱。只不過使用此術需道行及其高深,修煉一次,需要四十九個紙人和四十九隻新魂,熔鍊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功。紙人好剪,但那四十九個未開七竅的新魂卻難以尋覓。即便湊夠新魂,煉成紙兵,也要貼以紫色鎮鬼靈符,如果靈符被撕,紙兵不受操控不說,還會變成惡徒,逢人便殺,危害四方。

一般修爲高深者,都是才德俱高,所以都不願修習這門爲禍人間的法術,漸漸地,這剪紙成兵術就被正派唾棄,成了異門法術。

陸子淵以爲這種東西早已失傳,今天看到這鎮鬼靈符,纔敢相信此術仍現存於世。而且面前這殘軀並不是剪紙而成,而是木頭製作。看來造出這怪人之術士,不但法術及其高深,而且還發揚了此術,用木人替代紙兵,真不知這威力又勝了多少。

想到此,陸子淵倒抽一口涼氣。當年曹氏兄弟不到五百紙兵,便破敵十萬,殺死萬餘。今天對方雖僅有當時十分之一兵力,但卻都爲木頭人,而自己手中,加上錦衣衛也就一百餘人,儘管都是精兵悍將,恐怕也是難以抵擋,更何況皇帝就在近旁,那真是容不得半點閃失。

危險就在眼前,陸子淵顧不得考慮外面是否還有叛軍,一把拽過陸炳,道:“快放焰火,招趙俊回來護駕!”

“啪!啪!啪!”

三支紅色焰火先後升空,這是事先約定的信號,三紅意爲極其危急,要外圍護衛迅速回撤護駕。按說,趙俊收到信號,也應有三支焰火放出作爲迴應。

然而,三支焰火過後,外圍竟沒有一絲反應,八千官兵好像消失了一般……

郭丹鶴自知不對,上前一把抓住嚴錫爵手腕,道:“師尊,那鈴聲又來了!”

衆人一聽,皆是一驚,而後又面面相覷,包括五道將軍在內,誰也沒有聽到一絲響動。

嚴錫爵反應神速,馬上施起“安神咒”,這邊穩住郭丹鶴,那邊對五道將軍急道:“將軍,那姓徐的可會攝魂法術?”

五道將軍見郭丹鶴漸露猙獰,想起她剛纔所爲,心下駭然,忙擺手道:“我也不知,不知!嚴爺快些將這丫頭制住!”

就在五道將軍擺手之間,嚴錫爵突然被它右手腕上的一個物事所吸引。

他顧不得禮數,上前抓過五道將軍的胳膊,一把褪下那物事。這是一串手鈴,由十八顆銀製鈴鐺串結而成,表面上看,並無什麼打眼之處。

“這是幾年前我收來的法器,不知何物,像是手鈴,但其實並不能響。我看其他法器不是過於霸道就是太過陰損,於我們做鬼的甚是兇險,就這個手鈴還算平和,無益無害,所以就戴在手上當個玩物。這丫頭髮癲,難道和這有關?”五道將軍看嚴錫爵面色凝重,感覺這手鈴來歷不凡。

“司……司魂鈴!”嚴錫爵盡全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但仍掩飾不住那顫抖的聲音,“郭千戶平生所願,竟於今日實現。”

嚴錫爵不止一次聽郭山雲提起過司魂鈴。當年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抵達金陵。始皇帝見此處山川形勝、氣象萬千,便招術士過來,探問此處風水。

這兩術士名爲常生和仙導,都是當時一等一的高人,尤精通風水之術,聽始皇帝發問,兩人卻支支吾吾,不肯明言。始皇怒道:“四海之內,莫非王土。天下,乃朕之天下,有何懼哉!但說無妨,恕你們無罪。”

這兩人才湊上前去,小心翼翼道:“金陵乃龍脈地勢,虎踞龍盤,地形險峻,王氣極旺,五百年後定會有天子坐鎮!”

始皇帝聞言大驚,他自稱始皇,就意在從他而起,秦姓帝國千年萬年,子子孫孫、生生不息,豈能容得幾百年後還有別家天子出現!

於是他忙命常生、仙導想法破解,斷了金陵龍脈。

兩人經仔細勘察,發現位於金陵以北的獅子山和馬鞍山,以及東南的方山乃是三個關鍵。尤其是這方山,其頂部平坦如玉璽,人稱天印山。天印,乃是天子之印,決定了金陵之地的王氣興衰和吉祥命運。

於是兩人在獅子山和馬鞍山分別埋下法器,鎮住地氣。然後盡遣兵士,挖斷方山,破壞龍脈山形。做完這些,他們仍不放心,又引淮水通達長江,讓河水貫穿金陵,日夜沖刷,散盡王氣。

始皇帝見金陵風水已破,高興萬分,道:“這金陵從此不再是寶地,那就改稱爲秣陵吧!”秣陵,乃是飼馬料場之意,真是欺人太甚。

這始皇帝,算人不算己,雖阻了別人家的龍脈,但自家也未得千秋萬代,大秦帝國,二世而亡,從此淪爲笑柄。

而這金陵,王氣雖泄,但氣象猶存。三國之時,蜀相諸葛孔明路過此地,還不禁讚道:“鐘山龍蟠,石頭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

因此,後代仍有六朝定都於此。只可惜經秦淮河水日益沖刷,金陵確實再無當年之磅礴。東吳六十九年,東晉一百零二年,南朝宋五十九年,齊二十三年,樑五十五年,陳三十二年,無一不是短命王朝。

這金陵就是後來的南京。待到大明建立,太祖自信能翻天覆地,不懼定數,偏把都城定在南京。饒是朱元璋兇悍異常,但仍未逃脫始皇之咒,僅傳建文帝一代,便被朱棣搶了寶座。所幸朱家王氣不該絕,雖然116孝陵衛 換了天子,卻仍是朱姓天下。但朱棣不敢再居南京,力排衆議,遷都到了他的發跡之地——北京。

這司魂鈴就是當年常生、仙導兩人埋下用於鎮壓王氣的法寶。司魂鈴並不止一串,而是成雙成對,金鈴叫大司魂,能攝生人魂魄;銀鈴叫少司魂,能攝鬼魂。兩串手鈴,各有一十八顆鈴鐺,分別可攝一十八隻魂魄,雙鈴一出,乃可縱橫陰陽兩界。不過傳說這手鈴,非有緣之人不可使用,否則戴在手上,與尋常物事無異。常生、仙導雖然法力超羣,卻也使用不得,但他們知道這對司魂鈴的厲害,於是將金鈴埋於獅子山,銀鈴埋於馬鞍山,把兩山龍脈死死釘住。

郭山雲家傳役鬼之術,深知這對司魂鈴於她郭家法術簡直是天作之合。尤其是少司魂,若得此鈴,將十八隻猛鬼攝於其中,隨身而帶,臨戰之時,將鬼盡數喚出,那必是天下無敵。她也曾去馬鞍山找尋,但一無所獲,因此常和鬼行裡的兄弟提起,稱之爲平生所願。

沒想到今日這少司魂竟現於鬼市,嚴錫爵真是又驚又喜。方纔郭丹鶴聽到鈴聲,心智擾亂,定是此物所爲。但其他人等,爲何不會受此困擾?

嚴錫爵心裡一動,拿起少司魂往郭丹鶴腕上帶去。說來也怪,這少司魂如被磁石吸引,輔一靠近郭丹鶴手臂,便“啪”的一聲,牢牢套在她手腕之上。

郭丹鶴也大爲好奇,將手腕放在耳邊使勁搖了搖,再沒聽到那“叮鈴”之聲。

嚴錫爵大笑道:“是了!是了!丹鶴,這法寶是尋你靈根而來啊。

剛纔那聲響,定是爲喚你而發出,我們哪裡能聽見。只不過這少司魂着實厲害,輕輕一響,竟已能攝魂奪魄。不過,方纔你被鈴聲所迷時,功力倍增,可見這法器與你的靈根相互吸引,應就是你的靈根法器。”

郭丹鶴一聽,心中喜不自禁,但卻又有些擔心,道:“哎呀!這就是我的法寶,那我成天將它戴在手上,豈不把我迷得顛三倒四?”

嚴錫爵笑道:“靈根法器一旦尋到主人,便成左膀右臂,猶如主人身上一份子,沒有主人法力催動,絕不會自行造次。不信你看亦軒的紅紙傘,再也不穿牆而出了吧,哈哈!”

嚴錫爵說完,想起那紅紙傘,便轉頭問五道將軍:“將軍,這紅紙傘又是何法器?”

這五道將軍以爲自己的法器已盡數被毀,沒想到這紅紙傘竟倖存於世,也覺得有些意外,但它平日收藏甚多,很多法器它也是不甚了了:

“這個……相傳是武當祖師張三丰所制。傘骨用熟銅打造,傘面是一種似紙非紙的火蠶絲製作,這火蠶絲性屬純陽,結實異常,一根蠶絲能吊起十多斤重物,用它織成的傘面,割不穿、撕不破。不過至於這紅紙傘有何法力,我倒是不知。”

嚴錫爵知道火蠶。誇巴千戶所養的黑蠶就是西南苗家以火蠶爲參照,仿效而成。不過這張三丰,傳說宋代便已出生,直到現在尚健在人世,橫跨三朝,壽命已有數百歲,不知是真是假。嘉靖皇帝篤信道法,還曾經派人去武當山尋覓過張真人,後來未果,便遙封他爲“清虛元妙真君”。這張真人以太極開山立派,講究陰陽相濟,怎麼會造出這至陽至剛的法器?

嚴錫爵正暗自揣度,突然聽窗外一片響動,忙一縱身,靠到門後,順着門縫向外張望。

只見梅師爺立在院子當中,身旁站着剛纔那虯髯鬼,還有大批鬼卒在其身後。只聽梅子秋厲聲喊道:

“大膽嚴錫爵,無端滅我主人之陰魂,衆兵聽令,速將其拿下,若遇反抗,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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