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哥才從被窩中爬出來便被古鏡川揪到了書房。他心驚膽戰、絞盡腦汁地回想着這幾日是否出了差錯,好讓自己心裡有個底。古鏡川則坐在書桌前,有意無意地撥弄着自己的算盤,不時擡眼看一看東哥。昨兒個蕭墨遲那小子回來時的反應太過不尋常,讓他不得不上了心,而顯然,東哥纔是最容易攻陷的那個人。
古鏡川儘量溫柔地喊道,“東哥。”
東哥始終摸不準二當家的一早便喊他來書房究竟所爲何事,心中惶惶然,低聲應了。他用衣袖揩了揩額角沁出的汗珠,當真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古鏡川自然只當看不見東哥的緊張,問道,“昨兒個和少爺去了抱月樓?”
東哥點點頭。
古鏡川又問,“見到了柳細細?”
東哥又點點頭,臉上泛起了一陣潮紅。那樣的美人兒當真見過之後便再也難忘記了。
古鏡川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算盤,“哦,給我說說看柳細細。”
東哥一直懸着的心頓時落回了原處。原來二當家的就是想問一問柳細細的風情和美貌,看來這個錢簍子倒也不是那麼不通情理、毫無人性。
東哥激動萬分,情緒高亢,唾沫星子滿天飛地給古鏡川繪聲繪色地把柳細細的與衆不同的美說上了一通。他希望藉着自己的描述能給錢簍子單調的生活添上點別樣的色彩。
古鏡川聽得漫不經心,這可不是他把東哥找來的目的,但是得一步一步地來,免得驚着了東哥,讓他生出了警惕心,套不出話來。
東哥終於說累了,古鏡川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哦,那柳姑娘便請你們離開了?”
東哥點點頭,面頰上紅通通的,忙不迭地補充道,“但柳姑娘還是邀請了少爺以後再去抱月樓呢。”
古鏡川心中頓時冷笑三聲。
再去抱月樓?那得多少銀子砸進了那銷金窟啊,看來還是得看牢蕭墨遲一點,他每月的零用也還是繼續扣着的好。
古鏡川活動了一下脖子,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那離開了抱月樓之後呢?你和少爺又去哪兒逍遙快活了?”
東哥此刻早已完全放鬆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巧遇顧姑娘、誤入肅親王府全都一五一十地說與了二當家的聽。
古鏡川的眉頭卻越皺越緊,東哥正準備好好說道說道肅親王府的排場時,古鏡川一拍書桌,衝着東哥怒目而視道,“蠢人!一羣蠢人!”
書桌應聲而裂,東哥則被嚇得呆在了原地,不知自己何處又招惹了這個陰晴不定的錢簍子。他哆哆嗦嗦着,不敢擡頭,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鞋面。
古鏡川心中煩悶至極。
本以爲把那個敗家子弄進抱月樓裡去瞧上柳細細一眼會讓他忘記那不該惦記的人,可這個兔崽子竟然爲了那不該念想的人闖進了肅親王府。這肅親王府是隨隨便便說進便進、說走便走的地方嗎?
古鏡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給我出去,看牢了你們少爺。他要是再偷偷跑出去,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砍下來。”
東哥早已面無人色,恐懼萬分地撫摸着自己依舊健全的手指頭,對二當家的畏懼更上了一層樓。
古鏡川在書房裡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猶如一頭困獸一般。
他幾乎就要衝出書房去,好好地給蕭墨遲那小子說一說他的這個“蕭”是從何而來,想以此警醒警醒這個做事從不經腦子的人,但左思右想了一番,還是按捺住了。遲健那個老不死的還在世的時候,一直對蕭墨遲溺愛萬分,但即使蕭墨遲百般糾纏、百般威脅,也閉口不提蕭墨遲的身世。
興許,有些事,蕭墨遲還是不知道爲妙。遲健那個老不死的既然這樣一心護佑這個沒腦子的少爺,他也只得……
古鏡川漸漸地冷靜了下來,一記飛鴿傳書喚來了禾之晗。
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城郊草場比武的時候,禾之晗飛身閃進了書房,見到了裂開的書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裂痕,感慨道,“好功夫!”
古鏡川面色一沉,頗有些無奈。
自己這脾氣也是該改上一改了,這書桌修修補補可又得花去不少銀兩。
古鏡川背對着禾之晗說道,“你去盯着肅親王府一段時間。”
禾之晗對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任務從來不質疑,只會如實照辦。
古鏡川琢磨了一番,覺得不妥,又補充道,“你親自盯着,不必派給手下去做。”
禾之晗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盯牢了那張書桌,研究着裂痕,琢磨着如何下掌、如何驅動真氣纔會製造出這樣齊整的裂痕。
古鏡川對這個武癡自然是束手無策,無奈地搖搖頭,“一旦肅親王府中有人提到了蕭氏或是蕭墨遲,立即告訴我。”
禾之晗這個武癡終於擡起了頭,定定地看着古鏡川,“爲什麼?”他雖是個武癡,但是自從他在亂葬崗上與遲健相遇之後,便一直對遲健忠心耿耿。現如今遲健雖然歸西了,但是他曾許諾了遲健,有禾之晗一日,少爺定會平安無事。可現在按古鏡川的說法,少爺似乎有麻煩上身了。
古鏡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向禾之晗解釋起,思忖了半晌,終於沒有這耐性細細地說給禾之晗聽,便潦草地說道,“他爲了找一個姑娘混進了肅親王府。我估摸着肅親王大概認出他來了,少不得要小心一些。”
禾之晗沒再追問。少爺的身世在他這兒並不是個秘密。而肅親王則是個敏感且落魄的王爺,當年一力支持蕭氏才落得如此下場。若是少爺與他牽扯上關係,的確不是樁妙事。
禾之晗點點頭,正欲離開。
古鏡川忽然急急地攔住了他,囑咐道,“切不可貪戀與陳琛切磋武藝。”
禾之晗的身形定在了窗框之上,疑惑地問道,“陳琛?”
古鏡川解釋道,“這人原是大內高手,被皇上安排在王府,監視肅親王。”
禾之晗面上一亮。
古鏡川心生無力之感。遲健那個老不死的怎的會撿回這麼個麻煩的人?
他眉頭微皺地看牢了禾之晗,“肅親王府太過敏感,不必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否則少爺……”他心知遲健與蕭墨遲便是這個武癡唯一的死穴,所以唯有使出了撒手鐗。
禾之晗靜默了片刻,緩緩且鄭重地點點頭。古鏡川正欲再說些什麼,禾之晗卻已經騰空翻身離開了,縱是古鏡川目力極佳,也已經追尋不到他的身影了。肅親王府那頭有禾之晗盯着,一有風吹草動便可知曉,古鏡川稍稍安了心。但是轉念想起了蕭墨遲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又覺得頭疼無比。他無意間闖進了肅親王府的事想來陳琛早已向皇上彙報了,這樣一來,蕭氏魚莊就算不願惹人注意也怕是不能如願了。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武直,那人曾大大剌剌地領着一隊御林軍來這魚莊裡找尋落跑的公主。
“壞了!”古鏡川一拍後腦勺,真是離開皇宮許久了,竟忘記了皇宮裡的種種規矩。
公主被弄丟了本是件無論如何也不該聲張的事情,但是武直卻竟敢委託魚莊出手幫忙,更何況這魚莊還頂着格外敏感的“蕭氏”二字。武直雖是個粗人,平日裡性格暴虐,但是卻也有其心細如塵的時候。他既然敢拿這件事委託魚莊出手幫忙,背後一定有人指使,而這個人只能是……
古鏡川面色凝重。那個人想來早就開始注意蕭氏魚莊的一舉一動了。果真這個“蕭”字還是太招搖了……
他沉思了一會兒,招呼來了老黃。
老黃恭恭敬敬地站在書房裡,目不斜視,就連震裂開的書桌都好似全然未曾見到一樣。
這個老黃因爲一直跟在遲健的後頭,頗不被古鏡川待見。可現在,在他看不見的暗處似乎早已風起雲涌,無奈之下,古鏡川只得請出了半賦閒狀態的老黃。
“老黃,你以後就跟在少爺的後頭,看牢他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一些敏感的人與事,不必再讓他接觸。”老黃一直很受遲健的信任,所以對蕭墨遲的身世以及魚莊的一些不爲人所知的秘密全都心知肚明。
老黃是個聰明人,古鏡川雖只是點到爲止,他卻已經明白了。他點點頭,不發一問地離開了。
古鏡川看着他遠去的身影,心中滿不是滋味。老黃所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無論放在誰的身邊,對於他而言,都是巨大的風險所在。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嘗試着去信任他。
日上三竿的時候,蕭墨遲終於遲遲醒來。昨兒個晚上在肅親王府,他被肅親王接連灌下了好幾杯酒,彼時並不覺得酒力擾人,但睡下之後,才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渾身乏力,所以竟一覺睡到了此刻。
東哥愁眉苦臉地服侍着蕭墨遲起牀,心中還惦記着二當家的恐嚇,總是會心有餘悸地摸一摸自己的手指頭。
蕭墨遲自然無暇顧及東哥,一臉驚喜地看着坐在自己房中的老黃,“黃伯。”蕭墨遲打小便跟着遲健長大,與老黃的感情自然也是一般深厚。
老黃抿了一口茶,微微點點頭,“少爺起來了。”
蕭墨遲邊擦臉,邊問道,“黃伯今兒個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老黃笑得臉皺成了一朵菊花,“二當家的囑咐我以後看牢了少爺。”
蕭墨遲先是詫異至極,“哦?”待他回過神之後,隨即苦叫一聲,“哎?”
老黃則慈愛地看着蕭墨遲,並不言語。
蕭墨遲又回覆了往昔的生活,整日裡蹲在後院牆根與何守財聊天,東哥與老黃則寸步不離地緊跟着他。
蕭墨遲懶懶地撥弄着花花草草,“那柳細細當真只算得上是京城第二美女。”
東哥欲言又止。
何守財則忿忿不平地說道,“怎麼會?柳細細明明就是京城第一美女,誰都及不上。”
蕭墨遲不依,“第二。”
何守財堅持己見,“第一。”
“第二。”
“第一。”
“哎……”蕭墨遲老氣橫秋地嘆口氣。春光明明明媚萬里,他卻硬生生地嗅到了秋天的蕭瑟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