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

我回到國內沒幾天, 很意外地接到了一個人的電話。

孫啓晟的媽媽。

因爲沒想到是她,更擔心她這個電話會不會意味着什麼麻煩,我接起來的時候簡直是有些驚慌失措:“……媽?”

她的態度卻好得不得了:“芷昕啊, 你最近都好吧?哎喲你們公司也真是的, 怎麼派你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去外地出這麼長時間的差呀?你在那兒條件還好嗎?吃得慣住得舒服嗎?”

我狠狠鬆了口氣, 說話這才流暢起來:“我都挺好的, 謝謝您啊媽, 您和爸都好吧?”

“好,好,我們老兩口有什麼不好的?還不是老樣子, 就是挺惦記你的,這都一兩個月沒見着人了。啓晟更是都沒了個人樣, 我說你實在想芷昕你就請幾天假再湊個週末去看她去唄, 他還非說你忙, 怕影響你工作,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唉!”

我握着手機, 一時語塞。

她接着說:“芷昕啊,跟你們公司領導反映反映,就說你結了婚了,不適合這樣長期兩地分居,行嗎?要不你們就趕緊要孩子, 你要是有了他們總不能還這麼使喚你了吧?”

我心裡亂糟糟的, 支吾了好一會兒才問出口:“媽, 那個……啓晟沒出什麼事兒吧?”

“那倒沒有。你走之後他就搬回家來住了, 成天魂不守舍的, 吃不下也睡不香。雖然他不肯說,我和他爸爸哪有看不出來的?都是想你給鬧的。芷昕啊, 你也知道啓晟有多離不開你,有可能的話還是早點回來吧,啊。”

她這麼一說,我也知道孫啓晟是想我想的了。

我大四下學期那會兒,因爲總是不願回家陪他,有時候,他不得不終日開着電視機,只爲了聽到人的說話聲;有時候,他將家裡的座機改成我的名字,然後打自己的手機,假裝我終於肯主動給他打電話;有時候,他騎着車在寒風裡疾行上一個小時,趕到那殘忍而陌生的寫字樓下,去苦苦哀求我:“小海豚,回家吧,陪陪我,好嗎?我騎了車來帶你的,不會讓你暈車的……”

這些,我都還記得。

我也記得,正是這些事情,在那個晚上隨着那首《我等到花兒也謝了》潛入我的心田時,把我感動得無以復加。而這,也是我後來那麼衝動地嫁給孫啓晟的緣由。

然而那片刻的感動到底還是不足以支撐我們的婚姻走到盡頭,兜了一圈,他又回到了原點,又回到了無法承受的寂寞中去。

所以他搬回父母家住了。

我也記得他說過,我們沒在一起的時候,他會茶不思飯不想也睡不香,然後就會變很瘦。

和孫啓晟的媽媽講完電話,我本能地調出孫啓晟的手機號,卻在按下撥出鍵時放棄了。

我現在還能對他說什麼呢?我能給他的任何東西,或許都不是安慰,而是更大的刺激。

我從來就沒對他好過,這回還是真正爲他好一次,讓他長痛不如短痛,快點忘了我吧。

我和周朗兩地了大約兩三個月,他就也回來了。

這傢伙還真有點本事,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提出了一個構思:把他老闆忽悠到中國來開個分公司——沒想到這個構思還真讓他給變成現實了,而且是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

我跟他開玩笑說:“這其中得有一半功勞是我的啊!因爲前兩次你們來的時候我接待得太好了,才讓你老闆對中國心生嚮往,願意在這兒長駐啊。”

可想而知,周朗回國總有一部分原因是爲了我,可我卻沒辦法有多感動。

我是說,相比之下,孫啓晟還是更讓我感動一點。

第一,當初孫啓晟去美國的時候,面對我們兩地的現實,他提出的解決方案,一是不去了,二是跟我結婚把我一塊兒帶去。

我不是在抱怨周朗沒提出要跟我結婚——那不現實,我們纔在一起多久啊,何況彼此間還有那麼些我現在無法啓齒的問題,他就算真提了我也不見得會答應。

可問題是他真的就沒提。

這段感情本來就還沒給我足夠的安全感,現在更是如此了。

第二,周朗只有一部分是爲了我而回國,孫啓晟卻是完完全全爲了我而回國,而且周朗是在最得意的情況下回來的,孫啓晟則是在最黯淡最絕望的情況下孤注一擲地回來的。

再說了,這年頭出國留學是熱門,另一熱門則是回國發展。所以孫啓晟在留學的半途回來是放棄,而周朗回來發展事業則很難說是犧牲。

我也不想這麼計較的,可沒辦法,女人嘛,心眼兒小,我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要這麼去挑剔去對比。

不過想來想去,最後我還是成功地說服了自己:愛情不是感動,兩-性關係是不能單純建立在感動之上的,所以我對孫啓晟終究也只是不能維繫一生的感動,對周朗纔是真愛呀。

周朗剛回來那段時間,我們自然又熱熱烈烈地甜蜜了一陣,我也搬過去和他住在了一起。不過真踏實下來過起柴米油鹽的生活之後,我又陷入了先前的窘境之中……

還是那句話:原來愛情和幸福,也可以讓人如此苦不堪言。

在之前和周朗短暫的相處當中,我只發現了他比較粗心,沒有孫啓晟那麼會體貼照顧我,現在我更進一步發現了,他還很大少爺脾氣。

別的不說,我只說一點:只要是沒有應酬、能差不多按時回家,他絕不肯在外面吃飯,一定要吃我做的。他的理由倒也無懈可擊:國內的飲食衛生實在太糟糕,在家自己做更有利於健康。

好的方面在於,我這段時間匆匆練就的廚藝他倒也不嫌棄,總是吃得很香,而且讚美的時候從不吝嗇,讓我很有成就感。

壞的方面則在於,他喜歡吃的全都是特麻煩的咚咚……

比如說,炒菜,他什麼都喜歡吃切成絲狀的——肉絲、土豆絲、白菜絲、木耳絲、香菇絲……越細他就越開心。我這剛會做飯不久的刀工能好到哪兒去呀?所以雖然只是給兩個人做飯,頂多三個菜,卻每次都少不得吭哧吭哧在廚房折騰上一兩個小時才能弄好一頓飯。

比如說,煲湯,他不愛吃高壓鍋燉的,一定要用砂鍋慢燉。我也同意慢燉的東西的確更好吃,有心用慢燉鍋,可出去上一天班回來,時間未免太長,湯太老了,他又說是老火湯,喝多了以後容易痛風。所以平常想吃燉湯是不可能的了,只有週末纔有功夫守着慢慢給他燉,而這樣一來,想出去玩一玩就不容易了。

再比如說,餃子餛飩,別說買速凍的了,就連皮兒他都要我自己擀,說那樣做出來的纔好吃。

還比如……

我曾半開玩笑地問過他:“難道你在美國的時候日子也能過得這麼講究?”

他說:“就是因爲在美國吃了好幾年苦啊,現在都得補回來!我去美國可都是被你害的,現在是你負責的時候了!”

於是,自從和他住在一起,我每天早上得提前一個小時起牀做早餐吃早餐,下午下班則得馬不停蹄地趕回家買菜做飯。得虧他不吃微波爐熱的食品,否則我還得把他的午餐也做了。

到了晚上,還得常常滿足他某方面的需要,所以我入睡的時間還比以前更晚了,這麼一來,我的睡眠嚴重不足,白天總是困得東倒西歪的。

有一天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飯,和我同桌的幾個女同事都是要麼新當上媽媽要麼正在懷孕,一個個說起自己家中那甜蜜的負擔,我把她們的生活同自己一對比,忽然之間就覺得:我怎麼也像是多了個大兒子似的……

所有女友或是妻子應該都是希望自己的男友或丈夫工作沒那麼忙的吧?我卻很無奈地總是祈禱周朗最好忙一點,這樣就沒空回家吃晚飯了……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如果孫啓晟知道我現在過的這是什麼日子,他會怎麼想?

我知道我不該這麼想,也沒資格這麼想,可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會心疼嗎?還是會幸災樂禍?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面,他會不會說,“這可是你自己選的,活該”?

根據我對他的瞭解,我想他不會的。

可我還是很心虛,所以我不想見他,我比以前更不想見他了。

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是不是就在於換了新男友之後,卻發現自己徹底沒有了在前男友(前夫)面前炫耀的資本?

那個週五下午,我接到周朗的電話,其內容的美好程度無異於忽聆天籟。

他說:“親愛的,咱們今晚不回家吃飯了,我來接你,我們幾個同事聚餐。”

噢耶,不用做飯了啦!

於是下班後,我懷着初次約會般無比激動的心情等了一會兒,坐上他來接我的車。有那麼一瞬間,我聽見自己心裡一陣苦笑:我怎麼都跟從來沒見過世面的黃臉婆似的了……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就馬上被純純粹粹的雀躍和欣喜沖走了。

那時我可沒想過後來會發生什麼不愉快,或者說,當時我覺得只要能不做飯,就算髮生什麼不愉快我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