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我發現周朗另一個讓我難以忍受的毛病, 就是限制我穿衣服。

自打我們住在一起,他開始插手我的衣櫃——

“這件衣服我不喜歡,早就想讓你別穿了, 以後不許再穿了啊。”

“這衣服怎麼不好了?我覺得很好看啊, 穿着也舒服。”

“反正我就是不喜歡, 是個人穿這種衣服我都不喜歡, 你幹嘛要成天礙我的眼啊?”

“這衣服我纔沒穿幾次, 也挺貴的,總不至於這麼浪費吧?”

“小家子氣!我給你買新的!”

“周朗,我穿這種式樣的衣服不好看……”

“怎麼不好看了?我覺得挺好的呀。”

“這衣服本身是挺好看的, 可不適合我這種體型啊,我又不是很高, 這樣穿顯得更矮了, 還顯得腿短小肚子鼓。”

“那你就鍛鍊, 減肥塑型!”

“……再怎麼鍛鍊也有限,身材的底子在這裡, 不可能完全改變的,你讓我穿適合我的衣服好不好?不然出去見人的時候我會很沒自信的。”

“你是我女朋友,我覺得你穿着好看就行了,你還管別人幹嗎?”

“你……”

我覺得我無法讓周朗——或許是大多數女人都無法讓大多數男人——理解的一點就是,我們打扮、讓自己變得更美, 並不僅僅是爲了取悅他們, 也是爲了自己, 甚至可以說, 更多地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心理需要, 所以在我們自己心目中、以及大多數人的眼光裡,我們自己好不好看, 並不見得就不如男朋友的看法重要。

可是……這一點爲什麼孫啓晟就能理解?那年我想要買下一雙其實並不適合我的靴子時,他說,我無所謂啊,真的,你就算真把這靴子買下來天天穿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的,我發誓!

他阻止我買它,只是因爲他怕我回去以後覺得效果不好就再也不肯穿了,然後又跟自己發脾氣。

或者,那些女人的心理需要什麼的,其實他也沒想那麼多,他只是簡單地順着我而已,只是要我高興。

而且我想我對我自己的審美認知是準確的,自從我的日常衣服大多換成了周朗的選擇之後,朋友和同事對我的主動讚美都減少了一大半。

我是真覺得自己變成黃臉婆了,還沒轉正成某人的妻,就已經退化成了糟糠。

那段時間,我的工作也變得比以前更忙了,因爲這時我已經慢慢開始轉做公關部更核心的業務。當然,這種變忙是讓人頗有成就感的,我雖然向來都有些懶,有些貪玩,但也並非完全沒有上進心,能夠得到公司的肯定讓我自我感覺非常不錯。

所以我也很認真地開始了更像一名真正白領的忙碌生活。

這麼一來,我就未必能每天都趕得及回家做飯給周朗吃了,撇開加班到深夜的情況不說,就算在比較正常的時間下班,我也會因爲比過去覺得疲勞而動作更慢,等到做好飯的時候,往往已經餓得胃都疼了。

而周朗也真夠可以的,他有時候到家比我早,也沒有半點幫我做做前期準備工作的自覺。他又不是不會,他自己告訴我的,像他這種在國外待了好幾年的人肯定都是多少會做一點飯的,可他就是不做,就是要硬撐着等我回來從頭到尾將每一道工序都做到底,甚至早餐留下來沒來得及洗的杯盤碗碟他都不肯替我洗一下,好歹節省一點我的體力和時間。這讓我每天晚上都又累又抑鬱,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另一個人也像我這樣,想着回家會覺得比想着去上班壓力還大的。

至於那些我必須加班而不能回來吃晚飯的日子,他寧願只就着牛奶吃麪包曲奇。這種東西都是零食,當主食吃勢必不舒服,於是他的情緒就很壞,我回到家進門的時候,迎面所見必然是他的一張臭臉。

我無奈至極:“我實在沒辦法回來做飯的時候,你就將就着出去吃一次不行嗎?”

“不去,沒心情。”

“……那你回你爸媽家吃也可以呀。”

“老爺子高血壓,老太太冠心病,他們吃的菜都跟沒放鹽沒啥區別,一點味道都沒有,怎麼吃啊?”

“那你讓你們家保姆專門給你做正常口味的菜呀。”

“得了吧,那傻大姐做的菜,就算放足了鹽都難吃死了。”

“……那你去你同事家蹭蹭?”

“人家又沒邀請我,我哪那麼厚臉皮呢?再說了,要是人家家裡都有老婆做飯,你讓我心理多不平衡啊!”

好吧,那我也出不出主意來了。

眼見着我往臥室走去,他嚷嚷起來:“都知道人家晚飯吃的是麪包了,還不給我下碗麪條補補?!”

我驚了:“都這麼晚了,你吃了麪條還睡得着覺啊?”

“那也不能不吃啊,不吃我更睡不着了!”

我噎了一下,嘆了口氣:“可是我好累,就想趕緊洗了睡了。”

我這句話堵在了他的良心上,讓他無法再往下堅持,只好耷拉着臉滿身不痛快又沒奈何:“好吧,你睡吧。”

我原地站了會兒,終究狠不下這條心,還是往廚房走去:“好吧,給你煮完麪條我再睡……”

因爲周朗給我的壓力太大,後來我就儘量把能拿回家的活兒都帶回家加班了。

我的大學同學是都知道我離婚的事兒了,可同事們還不知道呢,我老闆只當我是有主婦責任在身,倒也通情達理,只是有時候未免旁敲側擊半開玩笑地刺激我幾句:“哎呀,所以說有時候有些公司有性別歧視也是無奈之舉啊,我本來還覺得咱們招進來的這個小姑娘沒這個問題,老公對她一萬個遷就,不但不會妨礙她投身事業,或許反而還會給我們帶來點額外支持,可事實還是證明,男人啊都一樣,結婚了時間長了,也就那麼回事了。”

我無言以對,只覺得憋屈。其實如果還是孫啓晟,這種問題是不會有的,我還是可以很驕傲地向世人顯擺:你們遇到的男人都是那個樣兒,結婚了時間長了也就那麼回事了,可我老公就是不一樣,他就是永遠都不但不會妨礙我投身事業,甚至還會因爲心疼我而給我幫忙呢!

可是,這樣的機會,我卻再也沒有了。

我自己放棄了它,或者說,放逐了它。

這天晚上,我抱着電腦窩在客廳沙發上加班——之所以放着書房不用,也是爲了就着周朗,他抱怨我下了班也不陪他,於是我和他坐在一起,他看的電視我也偶爾貓幾眼,陪他議論議論,以免讓他覺得受了冷落。

快10點鐘的時候,他黏過來抱住我,親了親我的臉。

我回頭對他笑笑,也迅速在他腮幫子上啄了一下。

他不但沒有滿足,反倒是有些賭氣般地叼住我的嘴,用力地吸,非要把我的臉拽過去對着他。

我用力抵抗着,眼睛和臉都拼命往電腦屏幕的方向轉,手下也沒停,含含混混地勸阻他:“乖,別鬧,我還有一小段就好了啊,好了再陪你。”

他任性地把我的臉扳過去,同時開始扯我的衣服:“這種時候哪有讓男人等的……”

我無可奈何,正準備投降,打算先陪過他之後再繼續算了,我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周朗拽住我伸向手機的手,我換隻手拿過手機,果然,來電顯示是我老闆。

還沒等我摁下接聽鍵,他一把奪過去,狠狠按了掛斷。

我有些急了:“噯你怎麼掛我電話呀?這是我老闆的電話,工作上的事兒!”

正說着,手機又響了起來,這回我甚至沒碰到它,他就直接把它關了:“怎麼這麼討厭啊!你們公司不也是美國公司嗎?怎麼來中國沒幾年就變這麼土,都不知道尊重人家的休息時間了!”

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釋:“不是他不尊重我的休息時間,我現在本來就是在加班,他有事當然可以找我說。”

他索性耍起賴來:“你憑什麼回了家還加班啊?都多少次了,整個晚上對我愛搭不理的,我受夠了!”

我哭笑不得:“我回來加班還不是爲了給你做飯!我同事——包括我老闆,這會兒可都在公司加班呢,你怎麼得了便宜還不賣乖啊?”

他還給我賴到底了:“既然讓你回來了就是下班了,你下班後的時間都是我的!噯我說你老闆跟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怎麼纏你纏得這麼緊,下班了還追到家裡來,這都多少次了!”

我都快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你說這話有意思嗎?我跟他打電話的時候從來不避着你,我們說了什麼你不都聽得見嗎?你這就是胡攪蠻纏了啊!”

他跟我耍賴無極限:“電話內容沒問題你們倆就沒問題啦?也許他就是想多聽聽你的聲音呢?只要能聽見你的聲音不管內容是什麼都不重要呢?”

我張張嘴還想繼續跟他理論,好歹先勸動他把手機還給我讓我給我老闆打回去是正經,一旁的座機卻響了。

我們倆同時跳起來,他的反應比我還激烈:“這也是你老闆打的?他怎麼知道我們家座機號?!”

我解釋道:“上回我手機沒電了,充電器落在辦公室,只好用座機給他打過去,他就知道了。”

這回他真火了:“這樣我們還有沒有私人生活了?照我說你就該弄兩個手機號,工作那個號下班就關機,結果你倒好,竟然把家裡電話都留給老闆了,以後還有清淨的時候嗎?!”

我見一時半會兒跟他也說不清楚,索性不再多言,轉身摘下座機聽筒。

可還沒容我把聽筒放到耳邊,他就劈手搶了過去,惡狠狠地“喂”了一聲,對方一句話沒說完,他就不耐煩地答道:“這裡沒這個人,你打錯了,以後不要再打來了!”說罷,啪的一下把電話掛了。

我呆在那裡,瞪着他動彈不得。

而電話又鍥而不捨地響了起來,我老闆一定是真以爲剛纔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