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我任電話繼續響着, 直到重歸寂滅。這回是我自己不打算接了,我也沒法接了。

我站在那裡望着周朗,全身漸漸地發起抖來, 需要用盡全力才能讓自己說話的聲音依然平靜:“周朗, 你不覺得這樣真的很過分嗎?你也有需要加班的時候, 你加班的時候我這麼着對你了嗎?”

他嗤笑了一聲, 冷哼道:“我掙多少錢, 你又掙多少錢?咱們家養家餬口的重任都在我身上呢,我那加班加得值,你這算什麼?被剝削的廉價勞動力!”

我深深吸了口氣, 抑制住突然之間發瘋地向腦袋裡漫漲上來的眼淚:“我掙得是不多,是比你差遠了, 可這也是我的工作, 我也需要盡職盡責。你說得不錯, 我沒你那麼厲害,我不是耶魯畢業的, 我學的專業也冷門,我找不到你那麼好的工作,可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見得還有工夫像現在這樣伺候你,我這樣伺候你, 如果不是還算認真勤懇出得來活兒, 我就連這份工作都保不住了你知道嗎?”

他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保不住就保不住唄, 稀罕啊?乾脆, 你辭職, 我養你!”

我氣極反笑:你養我?要我依附於你?現在都已經這樣了,要真是那樣, 我該被你踐踏成什麼樣兒啊!

我想了想,換了副更平靜的語氣問他:“周朗,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賤?”

這個問題讓他覺得事態有些嚴重了:“什麼意思啊?幹嗎這麼問?”

我笑了笑:“你覺得我爲了你,自甘放棄一個對我那麼好的男人,所以我是爲你做牛做馬來的,你怎麼對我都可以,是這樣嗎?”

他立即抓住了我話中原本並不是中心思想所在的那一點:“你想他了?你覺得我不如他對你好?你覺得他比我更愛你?”

這些顯而易見的問題,我不想回答,我也不願回答,因爲一旦答出來,那答案會讓我比他更痛一百倍。

我起身正要離開沙發,他撲上來狠狠抓住我的雙肩:“還是你又發現你愛他超過愛我了?”

事到如今,我已經沒必要再回避這個問題了,於是我轉過來面對着他,直視他的眼睛:“沒錯。他對我比你對我好,不光如此,他對我比任何人對我都好,他對我好到你根本就不可能想象得到的地步。是我自己太天真,因爲第一次戀愛就遇上了這樣的人,我就以爲男人都是這樣的,或者,我以爲我總有這樣的運氣,就算離開了他,遇到的下一個男人也會像他那樣對我。可事實證明我錯了,大錯特錯了,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個人一輩子也許就只有那麼一個對的人,如果錯過了,就再也遇不到了。”

周朗直直地望着我,臉上漸漸浮上一種難以置信也無法接受的神情:“不……芷昕,我纔是你那個對的人,我纔是……你不能離開我,我不許你離開我,我不准你離開我!”

這一個“不許”一個“不準”……呵,到底還是他,自我中心還有點大男子主義的周朗啊……

我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正要拔腿走開,他卻猛然抱住我,在我身上狠狠地又親又摸又揉,嘴裡狂亂而絕望地低吼:“我說了你不準離開我,你聽見沒有!”

我一記清脆的耳光甩在他臉上,他動作驟停,捂着腮幫子不可思議地瞪着我。

我也愣了,爲了自己如此激烈的反抗。和孫啓晟離婚那天,這件事情他也對我做了,而我並沒有反抗,完全沒有。

爲什麼有些事情根本都那麼明顯,我卻直到這麼久以後才明白?

我確定了周朗不會再造次,便再次轉身,而才走了兩步,他再次從後面抱住我。

這回是溫柔得近乎於小心翼翼的。

而他的語氣裡也滿滿都是卑微的求懇:“他是怎麼對你的,你告訴我,你一條一條說給我聽,我也同樣對你,行嗎?行嗎……”

我用力抽了口氣。這是我從他這裡聽過的最讓我感動的一句話。

不光如此,這句話令我感動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孫啓晟爲我做過的每一件事、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可我早就想清楚了,不是嗎?愛情不是感動,兩-性關係是不能單純建立在感動之上的。

我回身握住周朗的手,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沒必要,周朗,你不用這樣。你其實很好,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你沒必要爲了任何一個人而變成另一個人,至少沒必要爲了我而變成另一個人,我……我要不起,我已經要不起了……”

他也哭了,反握住我的手:“芷昕,你這樣對我不公平,就因爲這麼一件事你就要跟我分手,你不覺得自己太沖動了嗎?”

我使勁搖頭:“不僅僅是因爲這件事,不僅僅是這件事……”

他急忙抓住我這句話,以爲抓住了希望:“那還有什麼?爲什麼你從來都不說?你說出來我才知道呀,你說,你現在說,我改,我都改還不行嗎?”

我想了想,搖頭苦笑:“你說得對,不光是你的問題,也是我不會溝通。”

我的確從來就不會溝通,以前和孫啓晟在一起的時候,我唯一的溝通方式就是發脾氣,與他之間的所有磨合都從來沒有用好好說話的方式進行的;而後來我沒有辦法對周朗發脾氣,於是我就只好根本不跟他溝通。

我接着說:“其實我也試過跟你溝通了一次,我告訴你我希望你在外人面前也給我留點面子,可你當時答應了,卻轉過身就忘記,讓我更大地丟了回面子。”

說到這裡,我擡手擋住他正要開口說出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別說了,我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是要互相遷就互相磨合的,可我也還是覺得,如果兩個人在一起總是需要什麼話都說白了,沒有別的默契,那麼也就沒意思了。是我任性,是我不懂事,所以,周朗,忘了我吧,我不適合你,你也不適合我。”

那天晚上,我連夜搬出周朗的公寓。

這回我沒費太多事,先到一個同學那兒住了幾天,找好房子之後,請搬家公司替我把還留在周朗那裡的東西都搬到新公寓去。

和孫啓晟分手的時候,我費盡心思瞞過所有人;和周朗分手的時候,我卻乾脆利落立即公佈給該知道的人知道。

呵!我就說嘛,有些事情究竟如何,其實早就很明顯,而我偏就有那麼傻,非要到這麼久以後才明白。

已經有好幾年沒過過真正的單身生活了,現在突然變成無主的名花——不對,該是殘花了,我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是相當的不習慣。

可是,也自由多了,至少每天無須再操心晚飯該給某人做什麼吃,該加班的時候也可以無牽無掛地留在辦公室從從容容進行一切,就算有人騷擾也可以不予理會,多麼輕鬆。

當然,也不是不寂寞的,特別是當同事們問起:“你現在不用回家陪老公了?那他來接你不?”

我笑了笑,告訴他們:“我已經沒有老公了,這會兒他也許是在接人,接別人吧。”

我當然想聯繫孫啓晟,可我又還有什麼資格聯繫他?

他媽媽也沒再給我來過電話。我想,即便他還沒告訴二老我們離婚的事,起碼他現在也已經不是那種頹廢的失戀相了吧,於是他媽媽也就不覺得需要我回到他身邊了。

他已經忘了我了吧?

多新鮮哪,我有什麼值得他忘不了的?我對他連周朗對我都不如,如果我對周朗的感情都能在那麼短時間的相處之中被磨沒,那麼他對我的感情就更該早被磨成負數了。

我說我加班的時候就算有人騷擾也可以不予理會,這個騷擾的人指的是周朗。這段時間裡,周朗一直還在不肯放棄地不斷找我。要擱以前,我一定會因此而覺得他有多麼多麼愛我,可現在我覺得,一個人離不開另一個人,其實未必說明他有多愛她,也可能只是因爲她對他太好了。

不久之後,就到了我的生日了。

24歲,果然是本命年啊!

生日這天當然應該給媽媽打電話。自打和孫啓晟分手,因爲心虛的緣故,我給我爸媽的電話也少了很多,只因爲每次講電話他們勢必會要求跟他們的好女婿說幾句,所以我後來也是跟他們說我在外地出長差,沒跟孫啓晟在一起;然後他們就詫異,爲什麼那些節假日也沒見我們想方設法地夫妻聚首,於是我又得編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糊弄過去。這回雖然不是節假日,可畢竟是我的生日,以孫啓晟以往對我的疼愛程度,我爸媽準不相信他沒想辦法到我出差的地方來看我,我這可該怎麼說呢?

也許,也到了該實話實說的時候了,有些事,總不可能瞞一輩子。

我媽接起手機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把我雷了個外焦裡嫩:“芷昕啊,今天怎麼有空打電話?”

我噎了一下才說出話來:“媽,今天是我生日……”

我媽也愣了一下,“呵呵哈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哦哦,生日快樂生日快樂!你看,啓晟給我們報的這個港澳一週遊的團真不錯呀,我這正購物購得high呢,把我閨女的生日都給忘了,嘿嘿!”

我顧不得被我媽那個“high”又雷了一下,震驚地追問:“你們在香港呢?”

“可不是嗎?啓晟說你們當初在這兒蜜月就感覺很不錯,我們倆老肯定也喜歡,就給我們報了個團讓我們開洋葷來了,怎麼你不知道?”

我支吾了一下,說出來的話變成了這麼一句:“對不起啊媽,這段時間……工作一直太忙,冷落了你和爸,你們把我給忘了也是應該的。”

我媽“嗨”了一聲:“都說是忙了,難道爸媽還會怪你?再說了,不有啓晟呢嗎?隔三差五的給我們打電話,問寒問暖的。你也不錯了,這麼忙還老惦記着給我們寄當地土特產,以後甭寄了啊,家裡屯得都吃不完用不完了,親戚朋友也該送的都送了。你們現在能掙幾個錢啊,趁着年輕把錢攢着點兒,過兩年該要孩子了,到處都是花錢的地兒,別老把錢花在我們老兩口身上了,啊。”

我再度震驚了。

原來孫啓晟一直在代我履行爲人兒女的義務……

他還是把自己當成我爸媽的女婿,而且是二十四孝女婿。

至於寄給我爸媽的土特產……我思考了一下也就明白了,這年頭網購這麼容易,肯定是他想辦法以我的名義從我號稱出長差的那個地兒給我爸媽寄的。

事到如今,我一定要給孫啓晟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