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奔出裡許地,莫大奮力將風清揚甩脫,喘着氣道:“風師叔你這是怎麼了,見到我諸葛師叔居然如此……”風清揚吐納了一回,方纔解釋道:“莫兄弟你是沒遇上,這世間還真有這般巧合之事,你莫要以爲我是那輕浮之人。”
莫大眨着眼睛道:“這事說來實難相信,我那師叔也是絕頂聰明之人,多半不會認可你的說辭,況且……師叔與我師父自小青梅竹馬,已有婚約,似你這般唐突,往後恐怕多有不便。”風清揚聞言頓感一陣沒來由的悵然若失“原來她已名花有主”,許久方道:“你師父卻是何人?”
莫大略帶自豪的答道:“我師父是衡山派大弟子齊戩。”風清揚不禁問道:“便是人稱‘玉面游龍’的齊師兄?”莫大點了點頭。
風清揚接着發問:“那你說‘恐怕多有不便’,又是何意?俱是五嶽劍派門人,她總不會爲難於我。”莫大搖頭道:“師叔有所不知,我那師叔雖已訂婚,卻依舊是小孩心性,古靈精怪,沒事最愛作弄於人,我們做小輩的都沒少被她戲弄,你這次可以算是冒犯了她,這幾日還是小心爲妙。”
風清揚不禁苦笑一聲:“原來如此,多謝莫兄弟提醒,我們還是先上山罷。”
一個時辰後的祝融殿內,衡山掌門鍾伯牙將拜帖看了,又聽風清揚仔細說了一回來意,沉吟片刻,緩緩道:“風師侄一路辛苦,且容老夫用幾日安排一下派內事務,之後便盡遣我派精英與風師侄一齊前往華山赴會。這幾日師侄便在我派遊玩參觀罷,行動隨意,不必拘禮。有甚麼事便知會莫大一聲,他自會安排你的飲食起居。”風清揚見任務完成大半,點頭稱謝,與鍾伯牙身週數名弟子見了禮,便告辭離去。
下了祝融殿,風清揚拉過莫大問道:“好像沒見你師父,還有諸葛師叔似乎也沒露面?”莫大正想着還有哪裡還有空餘客房,也不在意,便隨口答道:“師父這個時段應當在演武廳教習,而師叔祖這些年來一直在望月臺過着深居簡出的日子,自然很少露面。”風清揚心下暗道:“望月臺是罷?”
當晚,風清揚獨自趕到望月臺,只見一彎還算明朗的殘月之下,遠處一名頭戴綸巾,身披鶴氅的中年男子正擡首望天,若有所思。
風清揚忖道:“觀其服色,當是諸葛師叔了。這畫中人與諸葛師姊想必有些關聯,也許諸葛師叔知道其中奧妙,只是不知如何開口。直說只怕會牽連到已經去世的長鬍子大叔,以五嶽劍派與魔教的關係,還是不說爲妙;倘若旁敲側擊,以諸葛父女之智慧,只怕也討不了好去;然而就此放棄,也心有不甘,畢竟這畫中人已令我魂牽夢縈,無法自拔了……”
正自盤算,遠處已傳來一聲厲喝:“何方高人,敢來望月臺窺伺老夫觀星?”話音未落,風聲響動,來人身形已欺至風清揚身畔,正是諸葛彧已發現了有人偷窺,先發制人,轉瞬便即出手。
風清揚猝不及防,不及辯解,下意識下,本能的展開身法避開,然而功力與諸葛彧差了不止一截,臨敵經驗又少,被對手佔了先機,長劍都無法抽出,不過數招便險象環生。
風清揚眼見對手擒拿手法變幻無方,完全看不清來路,索性不再躲閃,暗運真氣於胸,硬接了諸葛彧一掌,連退數步,感覺胸口煩悶異常,以手撫胸,張口吐出一口淤血,隨身包裹也被掌風掃中,散落一旁。
而諸葛彧終於在迷茫夜色中發現了風清揚的華山服色,驚疑道:“你是華山弟子?來這望月臺作甚?”風清揚見諸葛彧三綹長髯,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氣,然而鬚眉間已現銀絲,目光中盡是蒼涼頹唐之意,不禁忖道:“諸葛師叔以前或許也有一段辛酸的往事……”再加上傷勢牽動喉管,有些刺痛,一時半會也不答言。
“爹爹!怎麼了,有人擅闖望月臺?”夜風吹拂,傳來一陣芝蘭之氣,卻是諸葛劍慧到了。
諸葛劍慧見到二人對立,連忙道:“爹爹!您怎地與風師弟動起手來,這可是華山派剛到的貴客!風師弟,沒傷着罷。”最後一句卻是面向風清揚而言。
風清揚心中一暖,勉強答道:“並無大礙,多謝師姊關心。”諸葛劍慧應道:“那就好,我爹他看星星看得老糊塗了,一會師姊給你拿傷藥去。”便向諸葛彧解釋風清揚致書之事,原來鍾伯牙忙於事務,還沒來得及上望月臺通知諸葛彧此事。
諸葛彧得知風清揚來意,拱手賠罪道:“既然是師兄說的‘行動隨意,不必拘禮’,那便是老夫多有得罪了。慧兒,還不快去丹房取些上好的白雲散給風師侄服用!”風清揚悶咳了兩聲道:“無妨,師叔客氣了,原是在下擅闖之過。”
見諸葛劍慧去遠,諸葛彧向前一步,仔細打量了風清揚一番,沉聲道:“風師侄能硬接老夫一掌,內功卻也精湛,作爲初出江湖的華山劍宗新人,這份稟賦應當是近百年來第一人了。”“劍宗”二字,說得格外響亮。
風清揚自然聽得出諸葛彧的弦外之音,緩緩解釋道:“我的內功是機緣之下逢得二師兄雷清烈所授,二師兄本是氣宗門下,帶藝轉投了劍宗,因此粗通紫霞神功,一身氣功卻是好的。”諸葛彧聲色不動,追問道:“原來如此,但是老夫方纔卻感覺到師侄體內的華山真氣並不純正,似乎還隱隱略帶魔氣啊……”
風清揚暗自叫苦:“諸葛師叔好生了得,不過十招便能看出我修煉過魔教長鬍子大叔的功夫。記得投師當日,師父都不曾發現啊,這卻如何是好?”強自鎮定,繼續答道:“在下進入華山不過一年,練功不免急於求成,其中或有不得法之處,導致了走火入魔,也是有的,多謝師叔提點。”
諸葛彧並不答言,走上前提起風清揚被打落的包裹,微笑道:“那今後練功,務必循序漸進,不可墮入魔道。”正欲將包裹交還,“咦”的一聲,從包裹中取出一副畫卷來,正是翁顏的那幅丹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風清揚不禁大急:“師叔且慢……”卻已無法阻止諸葛彧打開畫卷。
諸葛彧見了畫中女子,居然顯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雙目赤紅,鬚髯如戟,狀似癲狂,口中只是輕聲喃喃的說着“雪兒”二字,方纔的從容淡定已全然不見。
風清揚暗叫不好:“這畫難道真有奪人魂魄之能,連諸葛師叔也……不對,只怕是諸葛師叔與畫中人有着莫大的聯繫……”見諸葛彧幾近發狂,便輕聲喚道:”諸葛師叔,師叔!”
諸葛彧回頭望了下風清揚,似乎清醒許多,但眼神仍是咄咄逼人:“風師侄,這畫卷你是從何處得到?”風清揚冷汗直冒,勉強作答:“這是在下一名世叔的遺物。”
諸葛彧面上變色,雙目圓睜,又上前一步:“你是說,這幅畫的作者已經死了?”風清揚猶豫了片刻,終於點頭。
諸葛彧長嘯一聲,擡首望着東方的夜空,自語道:“怪不得去年東方青龍七宿星光黯淡,原來你竟先我一步去了。”神色稍見平復,復將畫卷交還風清揚,森然道:“你的身份,我已知曉,今後若做出半點對不起五嶽劍派之事,老夫第一個不放過你!還有,今日之事,不許說與任何人知曉,包括慧兒,否則你性命難保,切記切記!”
風清揚不知這位師叔究竟知道了多少自己想知悉的秘密,見此情勢怎敢再問,只得諾諾應聲,收了畫卷。
遠方,諸葛劍慧已自丹房取藥歸來,諸葛彧連忙整了下衣冠鬚髮,對女兒說道:“慧兒,天色已晚,給風師侄服下藥品,扶他到客房歇息罷,今夜月色不佳,也沒甚麼好賞鑑的。”
風清揚面上一紅,急忙道:“不必勞煩師姊了,在下傷得不重,自己理會得。”上前向諸葛劍慧點頭致意,取了白雲散,徑自趕回客房去了。
待風清揚走遠,諸葛劍慧對諸葛彧道:“爹爹,這風師弟是否有些古怪?”便將山腰與風、莫二人偶遇之事說了,諸葛彧聽了卻毫不奇怪,輕輕拍了兩下女兒的肩膀,大笑道:“人家看上我們諸葛大小姐了,這又有甚麼古怪的!”諸葛劍慧紅了臉嗔道:“哪有?爹你又裝糊塗!一名傳聞中頗爲謙恭有禮的華山新銳,絕不可能如此失態!”一對粉拳狠狠捶了兩下諸葛彧。
諸葛彧“哎喲”了一聲,又全當無事般,繼續眺望星空去了。諸葛劍慧平日與父親也是打鬧慣的,“嘿嘿”一笑便將一對玉掌蒙在諸葛彧雙眼之上:“爹爹快說,其中究竟有何古怪?”
諸葛彧無奈,忙道:“好,我說便是。”等諸葛劍慧鬆了手,便一本正經的望着女兒一雙水靈靈的丹鳳眼,一字字說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這下總算把諸葛劍慧“哼”的一聲氣跑了。
又一次獨自蕭然的對着星空,迎着略帶寒意的山中夜風,諸葛彧輕撫長髯,不禁嘆道:“雪兒,你的女兒我已替你撫養成人,你天上有知,原諒我們罷……”嘆罷,又悽然吟起一闋《天仙子》來:“冰雪少女入凡塵,西子湖畔初見睛,是非難解虛如影,一腔愛,一身恨,一縷清風一絲魂;仗劍攜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夢中,驀然回首萬事空,幾重幕,幾棵鬆,幾層遠巒幾聲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