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酒興四逸,次日自然頭昏腦漲,燕然胡亂梳洗後,便到後院給甘老太爺請了早安。甘老太爺循循叮囑,過幾日一定要抽個時候去蘇上將軍府邸拜會一番,燕然唯唯諾諾地連聲答應。出後院後,他有心想找甘越出去遊玩一二,誰知那小子昨晚酒仍未醒,猶在酣睡不已。他只得回到房中,往那牀上一倒,不多時便已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幾多時辰,他忽然覺得右耳裡一陣刺癢,睡意盎然中便閉着眼嘟嘟囔囔了幾句,只是右耳裡仍然刺癢難忍,不耐中睜開眼睛,卻發現段新眉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段新眉小手裡拿着一根小小的棉條,顯是用這棉條在自己右耳裡鼓搗着。燕然打了個呵欠,懶懶地說道:“眉眉,這麼早你幹嘛啊?有事說事,沒事本公子可得繼續睡了。”
段新眉隨手遞過一杯涼茶,燕然正是有些口渴,於是伸手接了過來,仰首一飲而盡。只聽得段新眉輕聲嗔道:“小酒鬼,日上三竿啦,你還睡?我和大叔早飯都用過了哩。”
燕然“哦”了一聲,掙扎着起身半坐在牀上,有些詫異地說道:“咦,怎麼沒人叫本公子用早飯?”卻又扭頭望到那窗下案臺上放着一個食盒,顯是隨房的小丫鬟叫不醒自己,便去打了飯菜放置在那裡。
“哼!”段新眉嘟起了她可愛的小嘴巴,“誰能叫得醒您啊?方纔我過來的時候,還看見那小丫頭蹲在那花壇邊嚶嚶地哭呢,說是叫不醒燕公子,那燕公子還大聲兇她,她心裡害怕得緊呢!”
燕然老臉一紅,連忙起身,邊整理着衣衫,邊疑惑地說道:“可是段小姐爲何又不避男女之嫌,毅然闖入本公子睡房內,施展段氏不傳之秘,飛棉撓耳大法,來喚醒可惡至極的本公子呢?”
段新眉啐了一口,跺足嗔道:“小酒鬼休得胡言亂語,若不是大叔着我喚你過去,我才懶得來你這裡呢!”說完她便盈盈扭着腰肢,一溜煙似地跑了出去。
燕然望着她曼妙的背影,不由得怔了怔,忽又想到全無敵的召喚,不自禁地又是一陣頭疼。於是換過一身尋常衣衫,狼吞虎嚥地扒拉了幾口飯,便是起身往那小小佛堂走去。
全無敵與段新眉居住的小佛堂在整座甘家大宅的西北角,走過圍牆紅門,再穿過一片稀稀疏疏的紫竹林,那便是秦淮河畔了。
燕然遲疑不決地站在小佛堂前,猶豫着是用指節扣門還是用巴掌拍門,擡頭望着佛堂上懸掛的小小木匾,上書“淨心堂”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卻怎麼也淨不下心來。
木門幽幽地無風自開,傳出一聲悠揚的“咯吱”聲,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少女臉龐,那少女段新眉驟然看見燕然呆頭鵝似的立在門前,禁不住嚇了一跳,連連不停地輕拍自己的胸脯。
段新眉回過神後,狠狠地衝着燕然做了個凶神惡煞的表情,可是在燕然看來,一派天真燦漫的可愛少女模樣,殊無半分可怖之處。段新眉衝着左首廂房努努嘴,燕然只得點點頭,收拾心情,擡步走了過去。
佛堂當中供奉着西方佛祖的塑像,金身蓮座,法相森嚴,座前香菸嫋嫋,座上經書數卷。門未上鎖,燕然便推門而入,發現全無敵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桌上散落着幾個空酒壺,而那聞名天下的鏽色劍更是隨意地丟在一旁。仔細瞧去,全無敵的鬢角髮梢竟是冒出了叢叢白髮,莫非這目空一切的狂人殺神現如今也落下了許多心事?
聽到燕然腳步聲,全無敵悄然醒來,一雙似醒非醒的濁眼異芒閃過,整個人的氣質仿似又生動了起來。在燕然看來,那個落拓潦倒的江湖醉漢霍然消失無蹤,面前這個懶洋洋、宿醉未醒的老男人仍是一把劍,一把鏽跡斑斑卻又睥睨天下的劍!
全無敵拎起酒壺,將壺中殘酒一飲而盡,懶洋洋地說道:“小子,今兒個沒把自己打扮成個大姑娘?”
燕然撓撓頭髮,無奈地回道:“大叔,正經些行不行?那身衣衫雖說是花哨了些,可也不至於上綱上線說個沒完吧?”
“哼!”全無敵凜然說道,“大丈夫縱橫天下,不拘一物,不執一念,自當豪放不羈,逍遙快活,豈可效仿那紈絝哥兒,綾羅遍身,塗脂抹粉,舉止進退有如那娘們兒一般?”
燕然連忙作點頭受教狀,一臉的虛心與誠懇,一身的謙遜與真摯,便是連那全無敵瞧來也是滿心欣慰,這小子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嘛。
燕然忽然問道:“大叔,究竟何爲內家真氣?又該如何進行修習呢?”全無敵深深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你且坐下,既然老子想授你虎嘯真氣,有些事情還是得和你說個分明。”
燕然依言坐下,全無敵則是在桌上幾個酒壺裡挑了個餘有殘酒的壺兒,拿在手裡慢慢地搖晃,慢慢地說道:“你看這酒壺兒,原本只是紅泥一塊,以水澆融後,經匠人之手,捏成這等嘴尖皮薄腹中空的雛形,再經烈火炙烤,便成了可容一斤二兩好酒的酒壺!”
“人生天地之間,渾渾噩噩也如那紅泥一般,內家真氣就好比那一斤二兩好酒。你若想將那一斤二兩好酒容入你的體內,那你就得先將自己這塊紅泥,經過層層手段淬鍊,將自己首先煉作那潔淨無瑕的酒壺,方纔容下這一斤二兩好酒。酒壺亦可煉作酒罈、酒缸,甚至是酒窖,盛放的酒漿也便水漲船高,那就視乎你的天分而定了。”
“不算太貼切,不過本公子能悟到其中道理,可是大叔,您還是沒有講明什麼是內家真氣!”
全無敵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天地之間自有元氣,依其屬性,可分爲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黃土這五大元氣。顧名思義,白金多從金石出,青木多從林間生,黑水多從江河涌,赤火多從烈焰起,黃土多從山地現。修習內家真氣的根本,便是通過重重修煉功法,將天地間的這五種元氣納入自身體內,強身健體,克敵制勝,超凡入聖,甚至羽化飛仙!”
“而人體本身便是一個小天地!也有五行相生,亦有五行相剋。其中,肺部爲金,肝部爲木,雙腎爲水,心臟爲火,脾胃爲土。人體小週天又有任脈、督脈、衝脈、帶脈、陰維脈、陽維脈、陰蹺脈、陽蹺脈等八脈。修行的第一步便是強化自身的先天之氣,反覆修煉這小週天裡的奇經八脈,等到哪一天功德圓滿,打通這任、督二脈後,方可算作略有小成,這便是世人所稱的武道修行第一層境界天啓!”
燕然自來天資聰穎,轉眼明白其中道理,插口問道:“原來這內家真氣也是由己而始,先將己身修煉成一個小壺兒,方可吸納這天地間無窮無盡的五行元氣,以之來提升自己在武道修行上的諸般境界。”
全無敵瞪了他一眼,喝道:“一知半解便是不懂裝懂,修行者大忌!你可知道多少人終其一生亦是越不過天啓這一層?武道修行第一難便是這天啓初識之難!”
“常人初識天啓,須得己身天賦有先天之氣!多少人渾渾噩噩,污濁不堪,何來先天之氣?先天之氣是男女交合、受孕成胎時孕育而生的一縷純陽或純陰之氣,殊爲難得,你道是人人皆有?或是人人的那點先天之氣皆能衝破那任督玄關?”
“再者,須得有名師指點,試問尋常人等,何以識得己身上的奇經八脈?何以知曉如何匯聚己身的先天之氣經小週天反覆流轉後,一朝衝破那任督玄關,成就己身的天啓境?大言不慚!”
燕然大窘,卻也是好奇心大盛,忙是追問道:“大叔,那武道修行第二層境界是什麼?”
全無敵緩緩說道:“那便是武道修行第二難了。那武道修行的第二層境界便是洞明,便是通過修煉大周天,也就是修煉人體體內十二正經,知曉己身究竟隸屬於天地間五大元氣中的哪一大屬性!”
燕然有些迷惑不解,問道:“隸屬哪一大屬性?也就是歸屬於金木水火土這五大元氣中的哪一類?”
全無敵點頭讚道:“不錯,孺子可教也。樹葉片片各不相同,人也是如此。有人心火旺,着重修習十二正經裡的金屬經脈,吸納那金石玉器間的金屬元氣自然事半功倍!同理,有人肺氣長,自然着重木屬經脈,吸納起花草樹木內的木屬元氣必然要強過其他。”
“世間武功秘技千千萬萬,欲若真正通曉這洞明境,天賦、氣運與名師指點缺一不可,否則就算你天賦異稟,無師自通強行衝破那任督玄關,卻也僅僅限於那天啓境而已。”
“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當武道修行突破洞明境後,日後修行便是靠自己大毅力大恆心,或者還有一份大機緣吧。師父可以指點天啓,可以指明洞明,但此後的修行之路卻是隻能靠自己,所以武道修行的第三層境界便是而立!”
“方纔老子也說過,盛酒的酒器可分爲酒杯、酒壺、酒罈、酒缸與酒窖,如果說洞明境是明曉己身適合修煉何種元氣,那麼而立境則是明瞭己身可以容納天地元氣的大小與多寡。酒器越大,可盛放的酒水便越多;己身而立越廣,那麼可以容納的天地元氣也就越廣!”
燕然點頭回道:“原來是這般道理,天啓是煉就己身容器,洞明是查明何物可容,而立則是探明可容多少,是麼?”
全無敵道:“正是,你小子天資不錯,老子很是歡喜。而立之後便是自行領會、自行摸索、自行提升己身修爲了,容器之大小也受天賦所限,除非有大機緣,獲取那傳說中的仙丹靈草,否則上天賦予你多大容量,你卻只能努力修煉達到那個容量的瓶頸,想要突破卻是難之又難了。”
燕然悠然神往,心想,卻不知上天賦予我多大容量?立時恨不得馬上開始修行,卻聽到全無敵幽幽說道:“而立之後便是真武境,也就是說除非你能突現大機緣,否則真武境的最高境界就是你天賦容量的最高,終其一生,也便是真武了。”
燕然追問道:“那真武之後呢?”全無敵一口喝盡壺中的酒,森然說道:“小子,那便是武道修行裡的一代宗師,足以開宗立派,獨霸一方,放眼天下,除卻寥寥數人,餘子皆只能仰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