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無敵悠然說道:“宗師之境,隨心所欲,不拘己身,不拘一物,一呼一吸道法自然,飛花落葉皆可成劍,正所謂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但仍受天地法規所限,一切有爲法,應作如是觀!終是脫不出這天地自然規律!”
燕然更是心癢難耐,急切切地問道:“那宗師境之上呢?又會是何等神妙之存在?”全無敵搖搖頭,回道:“那等大境界,若非大德大能、大徹大悟者,常人豈可企及?倘若將那天資過人、機緣福厚、名家秘傳、上古神器聚於一身或可一窺究竟。”
全無敵頓了頓,繼續說道:“那等大境界,佛宗稱之爲無相,道門稱之爲上清,魔教稱之爲四寂,天命稱之爲阿修羅,除卻這四教之外者,世人統稱爲大宗師!”
燕然撓撓頭髮,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武道修行之中竟有如許多境界層面,也不枉了許多人癡武一生。卻不知大叔現今是何境界?”
全無敵嘿嘿一笑,頗爲自矜地回道:“老子十四歲天啓,十五歲洞明,十七歲而立,三十而真武。後遠赴塞北,隨你父親燕大都督南征北戰,以錘鍊己身劍道修行。三年後,在塞北杭愛山得燕大都督之助,結下一樁大機緣,觀白虎而破真武,再輾轉回姑蘇虎丘,面壁七年而成就己身宗師境!屈指算來,已有十數年光陰。只是傳說中的那大宗師境界,欲求無門,離之甚遠,餘心甚爲憾之……”語氣漸轉爲蕭索唏噓之意,顯是心有不甘,卻又無處着力。
燕然想他全無敵,劍道宗師的赫赫聲名,紅塵裡嬉笑怒罵肆意妄爲,又有誰能真正明瞭他這一身的驕傲,一世的追尋?此刻見全無敵語意蒼涼,心下一軟,柔聲勸道:“大叔乃天下有數之人,那大宗師之境終是可遇而不可求,何必拘泥於心,使得自己不得自在?”
全無敵拍案怒道:“小子胡言亂語,你哪知老子心底的難處?老子練了一輩子劍,自問也是驚才絕豔,到頭來卻還是比不過一個娘們兒,真正是氣殺老子了!”
燕然瞠目結舌,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江湖上還有哪位女人的劍術能高高凌駕在劍魔全無敵之上!以全無敵這等孤高桀驁的性子,能自承比不過她,那這位女子劍客又該神乎其妙到何等境界?莫非竟是傳說中的大宗師之境?
胡思亂想中,又聽到全無敵幽幽說道:“小子,當年在杭愛山,老子承你父親一個偌大人情。所以自今日起,老子便將這一身虎嘯真氣盡數傳你,也算對得住燕大都督了。現在老子再問你,可願隨老子一道修行?”
燕然初聞武道修行中的種種玄妙境界,早已是心嚮往之,此時聽全無敵這等宗師境界的高人慾傾囊相授,怎不激動得心花怒放,雀躍不已。
燕然忙拉開桌椅,恭謹拜下,連磕三個響頭,口中胡亂叫道:“師父教我!”全無敵伸出一腳,輕輕將燕然踢過一邊,沉聲喝道:“蠢材!男兒膝下有黃金,除卻天地君親師,餘者豈可輕易下跪?老子與你父親兄弟相稱,老子更不慣做什麼勞什子師父,你還是就喚老子一聲大叔,老子聽得順耳些!”
燕然忙是點頭哈腰,笑着回道:“既是我父親的兄弟,又是我授業恩師,這天地君親師,您這就佔了兩席,我便是跪上一跪,又有什麼打緊?”全無敵爲之語塞,良久才憤憤地說道:“反正老子不慣別人跪老子,你再這麼憊賴,打不折你的腿!”
當下全無敵便教他辨明身上的奇經八脈,一一指明每一脈絡上的奇門大穴。不過全無敵生來便不是一個耐煩的人,往往這脈絡走向、穴道名稱、五行屬性都是一帶而過,也不管燕然能記住幾分,總之是絕不重複,聽天由命。所幸燕然天資不俗,用心強記下,倒也大致瞭解得清清楚楚。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晚,燕然隨房的小丫鬟跑來喚過幾次,說是甘卓甘越幾兄弟不忿昨日飲酒落敗,今日定要找他一雪前恥云云。燕然修行武道正是興致盎然時,哪有心思前去飲酒作樂,忙連連推說有事,胡亂搪塞了過去。
那小丫鬟便去端了幾個食盒過來,段新眉陪着將菜擺了一桌,但見雞鴨魚肉、蘿蔔青菜樣樣俱全,最妙的是竟然還有兩壺酒!全無敵笑眯眯地說道:“丫頭,菜恁多了,酒卻少了,下回記得多帶幾壺酒!”那丫鬟紅着臉應了一聲,便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於是三人便各據一方,大快朵頤。全無敵吃得酣暢,段新眉吃得矜持,而燕然猶在癡癡呆呆地回味着小週天裡的奇經八脈,偶爾舉起筷子胡亂扒拉幾口,偶爾唸唸有詞連筷上的雞塊都掉落桌上。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燕然忽地哈哈大笑,大聲說道:“大叔,小週天這奇經八脈我已是滾瓜爛熟了,可以教我如何聚氣、如何運行、如何衝破那任督二脈了吧?”
全無敵正懶洋洋地斜倚在軒窗邊,出神地望着天際那一輪明月,也不知在想着什麼。燕然大急,快步走到他身前,大聲說道:“大叔,快快教我!今晚我便要衝破玄關,晉入那天啓境!”
全無敵回過神來,衝着燕然頭上就是一記爆慄,冷聲喝道:“老子難得把酒賞月一回,你卻是恁地煞風景!想那天啓豈是如此容易?多少人終其一生亦不可破,你又何德何能能一夜破境!”
燕然哭喪着臉,悻悻地說道:“不試過又如何知曉呢?或許本公子天賦異稟……”全無敵狠狠瞪了他一眼,可還是將那聚氣之方、運氣之法、運轉周天之巧、衝破玄關之秘盡數傾囊相授,燕然聽得似懂非懂,卻知全無敵性子向來乖張,唯恐他說過一遍便不耐再提,只得囫圇吞棗似的將他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強行記在心裡。
果然,全無敵說完便不再理他,依然癡癡地望着天邊的圓月,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壺裡的酒,意態蕭索之極。段新眉則早已躲進她的小房裡,也不知是睡了還是在想着她的小心事。淨心堂頓時寂靜無聲,唯留桌上一燈如豆,隨風躍動不已。
燕然取過佛堂內的一個蒲團,依全無敵之言盤膝坐於其上,默唸全無敵所授之心法,閉目冥想,開始感知體內那一縷先天之氣。初時,衆念頻生,紛紛擾擾,嘈雜不堪,無從入手,始終淨不下心,始終心事如潮,也便感知不到先天之氣究竟存於己身體內何處。
燕然耐住性子,凝神靜氣,慢慢心境空靈,慢慢漸入佳境。神思恍惚間,感知到一縷似有若無的暖暖氣息從己身丹田油然而生,兀自在那丹田氣海里旋轉不停,而每旋一圈便是長大一分,漸漸,燕然已是能清晰地感知到這縷暖暖氣息!
月光溫柔地從軒窗裡透出,剎那間便是灑滿了一地。燕然開始小心地以自身意念爲引,徐徐流動着那縷暖暖氣息,循着全無敵指點的小週天運轉之心法,慢慢衝出丹田氣海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燕然雙目緊閉,滿身汗水淋漓,始終堅守全無敵所授的運轉之法,終於將那縷暖暖氣息繞着己身奇經八脈緩緩運轉了一週天!
爾後,慢慢習慣,慢慢熟練,每運轉一週天,所需的時間也是越來越少;每運轉一週天,那縷暖暖氣息也是越來越大。燕然抱元守一,渾然忘我,已是能清晰感知到那任督玄關便是聚於頂門百會穴,如能一舉衝破那百會穴,便也就是衝破了任督二脈,真正晉入那天啓境!
但也清晰感知到自身那道暖暖氣息,每每經過公孫、申脈、內關、後溪、臨泣、列缺、外關、照海這八處穴道時,便是諸多阻礙,始終不得暢通。倘若稍微加強力道,意欲強行衝過時,卻是刺痛難忍,更有甚者,會將那道好不容易匯聚的暖暖氣息反噬得煙消雲散。
燕然性子向來堅韌不拔,一次過不了那便兩次,兩次過不了那便繼續三次、四次……始終便是那八處穴道不得順暢,以致於暖暖氣息衝到百會穴時便已是軟弱無力,何談衝破玄關?
全無敵已在那軒窗邊沉沉睡去,桌上的油燈終於燃盡,房間裡灑滿了月光,倒也朦朦朧朧瞧得分明。燕然再次運完一週天,睜開眼來,訴不盡的失落與惆悵,道不盡的疑竇與困惑,難道這武道修行的第一步竟是如此艱難麼?
燕然甩甩頭,復又閉上眼睛,默運真元,霎時一縷先天之氣已是升于丹田氣海之中!燕然默默回憶着全無敵說過的隻言片語,漸漸進入那忘我之境!
斜月如輪,透過那小軒窗,直射在燕然身上,仿似鍍上了一層聖潔無瑕的光芒。燕然懷中的青龍印驟然放射出淡淡青光,竟似與那皎潔月光交相輝映,不遑多讓!但那月光有如水銀瀉地,不一時便將那青光包容其中。青光在月光中左衝右突,月光在青光外左格右擋,兩道光芒纏繞在一起相互角力,竟是慢慢演變成相持之局。
而燕然此刻正在閉目凝神,拼命聚集體內先天氣息中,兩道光芒受燕然真氣所吸,竟是漸漸貼近燕然丹田處!終於,兩道光芒仿似被吸入燕然丹田中,轉眼消逝得無影無蹤!
此時燕然丹田氣海中,霍然闖入兩道淡淡的光芒,受那先天之氣所引,竟是融入那盤旋不已的先天氣息中!燕然猛然察覺到自己的那一縷先天之氣驟然龐大無匹,詫異之餘更是欣喜若狂,忙是以意驅氣,將這道沛然莫御的先天之氣納入那小週天之中!
此番一路勢如破竹,公孫、申脈、內關、後溪、臨泣、列缺、外關、照海等八穴依次衝破,再無阻滯!先天之氣扶搖直上,直抵百會,略一遲疑,便是一舉衝破,至此任督二脈俱通,真正晉入那武道修行的天啓境界!
燕然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但見朦朦朧朧的月色下,那桌、那椅、那軒窗、那木牀、那沉睡的人、那熄滅的燈、那牆角爬過的蟑螂、那竹林搖曳的枝葉……整個世界瞬間生動了起來,一切色彩斑斕,一切栩栩如生!
燕然立起身來,抹去臉頰淌下的濁汗,被眼前的景象感動得熱淚盈眶,心潮澎湃。
原來,這便是武道修行的天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