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霍地轉過身來,胸脯不斷地起伏,顯是心底異常激動,急聲說道:“我自去探望我的父親,與你家王子又有甚干係?你們爲何苦苦糾纏着我呢?”
那瞎子欠了欠身,低聲回道:“寶兒小姐,可志王子固然對你一見傾心,但就算你一時難以接受,倒也大可不必畏之如虎。再說臨出金陵之際,你祖父可是將你的安危託付給了我們,你又何必對我們的一番好意如此排斥呢?”
白衣女子嘟着嘴,不耐煩地應道:“哼,都是爺爺無端惹來的麻煩事兒,倒像個燙手山芋,甩都甩不掉了!”那瞎子沉聲說道:“寶兒小姐,此去琉球大概三四百海里,且風高浪急,海賊猖獗,你孤身一人又如何去得?不如便與可志王子一道,乘艨艟戰艦,航海不過數日,便可抵達琉球,自然可以見到你父親了。”
白衣女子似是心動,怔怔地輕咬着下脣,也不知在思索着什麼。那瞎子倒也不急,默然立在一旁,仿似一尊雕塑。
燕然酒酣耳熱之餘,卻也將兩人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裡不覺大奇,這個女孩子究竟是何來歷?琉球遠離大陸,她小小一個女孩子爲何要往那琉球去?而那可志王子又是何許人也?但畢竟萍水相逢,方纔自己言語也多有得罪,便不好上前問詢。
既然相安無事,三樓的賓客們大多也便恢復如初,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觥籌交錯。列不四早令夥計又捧來了一罈酒,與謝愁飛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燕然心裡有了心事,不免就有些敷衍了事,列不四也不說破,只是搖頭晃腦,陪着謝愁飛痛斥着世間女子的種種不可取之處。
海濱初夏的夜晚,總是浪漫而又神秘。燕然眼望着樓外的一輪明月,耳聽着遠處的海浪潮聲,琢磨着心底的莫名心事,一時間,渾然忘我,沉醉其中,漸漸地,連列不四的桀桀怪笑、謝愁飛的絮絮嘮叨、白衣女子的吁吁嬌嗔、鐵杖瞎子的循循善誘都置之了腦後。
恍恍惚惚,月光裡突現出一團黑影,須臾間,便遮過了滿天那溫柔如水的月光。燕然驟然醒覺,正瞧見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幽靈般地背月而來!
他的黑色斗篷張滿如帆,載着他滑翔在夜空之中,仿似那遮天蔽日般地嗜血猛禽,氣勢洶洶地徑往騎鯨跨海樓襲來!燕然“唰”地拔出長刀,厲聲喝道:“小心,有妖孽!”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在空中霍地拔出一柄雙手帶刀。此刀柄長一尺五寸,刃長三尺二寸,最是鋒利異常,最是威猛無匹!那人雙手緊握刀柄,厲喝一聲,衝着騎鯨跨海樓,“唰”地就是一刀劈來!
夜空中,但見驟然炸起一道其光勝雪、其勢如雷的刀芒,迅疾似電地斬往騎鯨跨海樓!須臾間,那刀芒已是勢如破竹地透樓而出,在騎鯨跨海樓上斜斜地留下了一道平直如線的刀痕!
那一剎那間,騎鯨跨海樓裡平靜如初,衆賓客面面相覷,茫然不知上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其間有一名酒樓夥計正端着一盤辣子雞行走在大廳間,忽然覺得一陣涼風掠過自己身體,不由得頓了一頓。他搖搖頭,正待邁步繼續前行時,卻發現自己的腰間突地迸出一圈血珠!接着,他的上半身已是“嘭”地摔在了地上,這名夥計生命的最後意識便是,“咦,那不是我的兩條腿麼?”
那名倒黴的夥計正在刀芒斬過之處,登時便被那無堅不摧的刀芒乾淨利落地削成了兩段!鮮血如瀑,血肉橫飛,三樓大廳裡的賓客們終於回過神來,一時間,人人驚恐萬狀,倉皇失措!那瞎子縱身護住白衣女子身前,不住地側耳傾聽,口中厲聲呼道:“寶兒小姐莫怕,焦某定能護得你周全!”
騎鯨跨海樓裡開始響起了沉悶之極的“噼啪噼啪”的刺耳聲音,似是什麼東西不由自主地在撕裂來來。漸漸地,那聲音越來越響,也越來越是密集,一下一下砰擊在衆人心頭,惹得人人心驚肉跳,仿似世界末日驟然降臨一般。
樓板之間突然“啪”地一聲裂開一道裂縫,眨眼間,裂縫越來越闊,也越來越長。終於,騎鯨跨海樓自三樓由西向東斜劃而下,直至二樓與一樓交接的屋檐處,這一半樓竟被那道淒厲無匹的刀芒,一刀便劈落了塵埃!
燕然等人正在那半邊樓中,見腳下已經開始崩塌,忙不迭地紛紛縱身躍到白衣女子那邊樓上,無人不是面如死灰,噤若寒蟬,列不四駭然失聲道:“他奶奶的,還好老子命大!”
此時騎鯨跨海樓裡已如修羅地獄,半邊樓轟然倒下,坍塌成一片廢墟,霎時間,飛沙走石,塵土飛揚,整棟樓似乎都湮滅在漫天灰塵之中!一時之間,也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在那片廢墟里,而樓上樓下倖存的人,則是無頭蒼蠅般地亂跑亂竄,處處可聞撕心裂肺般地哀嚎。
那個神秘刀手將黑色斗篷一收,鬼魅般地落在衆人身前,厲聲喝道:“尚可志何在?”他聲音生硬繞口,渾不似中土口音。
那瞎子接口說道:“敢問閣下是誰?”神秘刀手斜眼看了看那瞎子,道:“飛天神猿焦晃?”那瞎子昂首挺胸,傲然道:“正是!”神秘刀手森然道:“聽聞你是中山王座下四大家將之首,哼,沒想到竟是個瞎子!尚可志現在何處?說出來,本座饒你不死!”
那瞎子焦晃勃然怒道:“閣下欺人太甚!莫非瞎子就殺不得人麼?”他外號既然叫做飛天神猿,那自然輕身功夫高明之極。只見他鐵杖往樓板上一點,人已似輕煙般地往那神秘刀手竄去,鐵杖一揮,登時舞出層層杖影,將那神秘刀手籠罩其中。
豈知那神秘刀手身法更爲詭奇,整個人似乎變作成春風裡的一片柳絮,竟是隨着那重重杖影在空中飄舞了起來。無論焦晃的鐵杖揮往哪一方,他總是輕飄飄地點在焦晃的杖頭,抽絲剝繭地將焦晃雷霆萬鈞的攻勢化解得渾不着力。焦晃快,他也跟着快;焦晃慢,他也便跟着慢。頃刻之間,兩人過招已過百招,隱隱間,還是那神秘刀手穩穩佔了上風,畢竟他那鬼神莫測般地長刀,竟還是一刀未出!
神秘刀手方纔那一刀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至剛至猛之極。可是現在與焦晃纏鬥片刻,卻是至柔至渺之極。一陰一陽,一剛一柔,那神秘刀手的武功竟能將這迥然不同的兩種特性融爲一體,當真是深不可測了。
列不四冷眼旁觀,謂然嘆道:“瞎子武功不俗,只可惜還是輸了一籌,對手不出刀則罷,出刀必敗無疑!”燕然深以爲然地點點頭,沉聲道:“看來那人是登門尋仇,咱們只是受了些池魚之殃。既然並無折傷,我們不如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列不四猶自抱着那壇酒,點頭道:“此人身法詭奇,竟是聞所未見,刀法更是霸冽無雙,卻不知出自哪一門哪一派?”謝愁飛忽然插口說道:“孤陋寡聞,那人手持扶桑野太刀,觀其身法飄忽似妖,應是扶桑神道宗風門裡的浪人刀手!”
燕然哂道:“管他是扶桑浪人還是琉球武士,反正與咱們也沒有任何干系……”話音未落,場中形勢卻是風雲變幻,那神秘刀手愈發柔若無骨,竟似整個人都吸附在了鐵杖上,焦晃怒喝連連,直覺得手中鐵杖越來越沉,揮動之際也是越來越是吃力。
三人都是好武之人,一時哪捨得離開,不約而同地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瞧個不停。忽聽得那神秘刀手一聲暴喝,身子便像那陀螺般地在空中旋了幾圈,甫一落地,便有一道淒厲冷冽的刀光從他懷裡直斬而出!
焦晃慌忙舉杖相架,豈知那刀光如雷如電,呼嘯一刀斬過,竟是將他鐵杖從中斬作兩段!那刀光餘勢未盡,直斬往焦晃胸膛。只聽得焦晃慘哼一聲,胸前騰起一團血與,業已被神秘刀手一刀重傷!所幸他臨機應變,生生將身子後撤了一步,這一刀僅入肉三分,否則必然是橫死當場。
饒是如此,那刀氣仍是破體而入,將他胸腹間的幾道經脈生生震傷。神秘刀手收刀入懷,冷聲喝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尚可志在哪裡了吧?”焦晃慘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志王子不日便即返回中山,即中山王位,你這番邦妖人,何德何能插手中山國事!”
神秘刀手也不搭言,但見他右手一揚,刀光一閃而過,已是斬斷焦晃的右手,厲聲喝道:“再不說,下一刀就是你的左手!”焦晃痛得冷汗淋漓而下,額頭青筋暴起,但他兀自死死咬住牙關,愣是不吭一聲。
那白衣女子駭得花容失色,止不住驚呼了一聲,卻是挺身立在焦晃身前,厲聲斥道:“你爲何這般狠毒?他已經傷重不起了,你還忍心下此毒手?”燕然等人登時汗顏,沒想到第一個出來打抱不平的,竟是這個嬌怯怯的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女。
神秘刀手饒有興致地瞥了一眼她峰巒起伏的胸脯,似笑非笑地回道:“在下扶桑柳生次郎,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呼?可曾有了夫家沒有?”白衣女子大窘,跺足嗔道:“燕然,你這個小壞蛋!番邦妖人如此欺上門來,你卻是不管不問。他這般羞辱於我,你也視若無睹?你還是不是男人?你還是不是英雄?”
燕然愕然擡頭,訕訕地說道:“你到底是誰?你如何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