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9 爲了生存

一路前往外海路上的所見所聞,讓羅天感到心驚不已,饒是他已經算經歷過大風大浪,卻也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會見到這樣的情形。

展現在羅天跟前的是人山人海,從滄浪城出發走了還不到千里之地這樣的景象就一直存在於羅天的眼中,可能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有幾分疑惑,或者覺得這只是極少數的現象,但到了這裡,羅天終於明白了問題的根本所在。

人神。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族羣,是應該將他們劃歸爲人類的範疇,還是神界,又或者他們是被隔離於這兩大族羣之外的異類?

如此多的人,如果不用規則力進行探查,每一個都和正常的人類毫無區別,他們擁有人的外表以及一顆屬於人類的心臟,他們的神態表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完全不似妖界邪支一脈那羣模仿人行爲模式的妖,一切都是那麼純粹自然,但是他們看向羅天等人的眼神卻充滿了異常,那是一種混合了各種難以描述的複雜感情,從那樣的眼神中,羅天看到了幾許像是忌恨與期待的矛盾共同體。

羅天沒有去問他們爲何會來到這裡,也沒有去管他們究竟靠什麼爲生,因爲到了後來,那漫山遍野的數不清的人根本就難以數計,就算羅天有心那也僅僅只是杯水車薪,甚至於那樣的幫助並不是真的幫助,反倒是一種無心的加害。

在這段旅途中,帝朗和那名神界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們好似對眼前看到的這一切都漠不關心,但羅天清楚的是,帝朗並非漠視,而是他需要從全局的利益去考慮任何一件和人界、神界關聯的事情,所以他能夠對眼前的這一切視而不見,甚至是默許了他們居住在這樣的一片荒郊野嶺,已經算是最大的恩賜了。

穿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終於,羅天三人來到了海岸邊上,但是出現在羅天眼中的卻並不是如妖界少海和斷魂海那樣一望無際的大海,而是另外一片讓人爲止側目的景象。

只見那大海之上,有着無數漂泊的船隻,那密密麻麻的黑點乃至黑影就好似無數只戲水和捕魚的鴨子一般,那是遠比陸地上還要壯觀和淒厲的景象。

這時,一搜船隻停靠在了岸邊,船上下來一人,朝着羅天三人走來,在這個過程中,羅天忍不住以秘密規則進行探查,果不其然,他也是一名擁有人心神性的人神,而當這名人神在帝朗跟前停下之後,他做出了一個動作,那是一名“半神”在一名人界守護者跟前雙膝跪地的姿態。

這一幕的發生僅僅只讓少數人看向這邊,但更多的人卻好似早已對這一切習以爲常一樣,仍舊還在海面上漂泊,等到這名人神站起身來之後,以最爲卑微的姿態對帝朗說道。

“大人,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他的話讓帝朗微微點頭,隨即他身旁那名神界之人從懷裡掏出一些錢財賞賜了給他,而對方也宛如做賊心虛一般的將錢財放入囊中之後,卻並沒有再去管他的那艘船,而是忙不迭的就朝着羅天三人來時的方向跑去。

羅天看着他的背影,耳邊則是傳來了帝朗的聲音。

“這些錢能夠讓他買通守衛,進入滄浪城,或許他能夠在那裡謀得一條生路,當然前提是,他真能抵達滄浪城。”

帝朗那平靜的聲音在羅天聽來,就宛如說出午時三刻行刑的刀斧手一般,讓羅天不禁想起了來時一路上所見到的那不下千萬的落魄人神,他知道那人能夠抵達滄浪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不僅僅是他囊中的錢財,就連他的人也會被那無飢餓的靈魂給撕成碎片。

對於這一切,如果是管良來了,他或許會於心不忍,或許會因爲自己的無能爲力而感到自責,不管他們是人也好,神也好,亦或是人神也罷,那都是生命,而命天教雖然是中天界的守護者,但本質上仍舊是以救苦救難爲名義的龐大教派,而這樣的無辜對管良而言,是不分人與神的慈悲。

但是羅天不同,所以此時的羅天雖然也感到觸目驚心,但卻並沒有管良那樣的同情心氾濫,耳邊聽着帝朗的解釋,對此羅天只是微微點頭,隨口問道。

“滄浪城的守護如此徇私舞弊,你這個當城主的既然知道,難道也不會去管麼?”

羅天的反問讓帝朗淡淡一笑,對此卻並沒有給出任何答覆,況且他很清楚,羅天要的也並不是一個答覆。

三人走上了那名人神臨走之前留下的小船之上,隨即小船無槳自動,顯然是那名神界之人在以規則力進行推動,當船隻駛入大海,看着周圍密密麻麻的船隻和人影,羅天此時也慢慢的收起了內心的好奇,慢慢閉目養神,他知道,這條抵達神界的路還有很漫長的旅途。

天色逐漸變暗,夜晚的大海漸漸的開始暗潮涌動,纖細的船隻在大海中不停的被大浪拍打,就好似下一刻就會散架一般,但是這樣的狀況雖然持續了很長時間,卻並沒有對羅天三人造成任何的困擾,直到海浪逐漸停息之後,大海之上出現了很多船隻的碎片,雖然並未見到任何的屍體,但羅天卻知道,他們已經被大海所吞噬。

這就是生存啊!

羅天在心裡如此說道,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的人,甚至要比起他們更加的不堪,那是他還沒有前往蟠龍道之前的樣子,但是當他踏上了這條釋道者之路後,難道就擺脫了生存的困擾,開始逐漸有了生活的味道了嗎?

第二天、第三天的時間接連過去,但在大海之上卻始終看不到盡頭,不過來到這個位置,可以說周圍還能夠看到的船隻已經微乎其微了,即便是再如何困難的爲求生存的人神們,也絕不會爲了生存下去而在這樣的地方謀生,畢竟這和找死沒有任何區別。

“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難得的風平浪靜,帝朗坐在船頭,看向坐在船中央的羅天問道,至於那名神界之人,則是一直站在船尾,監視着周圍的一切動靜。

“我需要知道什麼嗎?”

聽到帝朗的提問,羅天則是微微一笑反問道,他不是一個會去關心民間疾苦之人,但也不是一個會漠視人命之人,所以對他而言,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過問,就好似那些難過美人關的英雄一樣,只要不踏出那一步,那就不會造成傷害,只要能夠無愧於人,那就是俠之大者,至於能否無愧於心,那是聖人的境界,就算是英雄和大俠,也難以兩全其美。

“你和我所見過的大多數人都不一樣。”

當帝朗深深的看了羅天幾眼後,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而這句話一出口,卻好似被羅天抓住了什麼破綻一樣,當即笑道。

“大多數人,換句話說,總歸還是有和我一樣的,不是嗎?”

帝朗對此也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要說羅天的與衆不同,倒也的確有這麼回事,不過此時的帝朗卻很清楚,羅天明顯是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但他卻並不想接着一茬,而這樣的迴避問題卻恰恰是說明,羅天和那大部分人是一樣的。

“你就不想問一些……譬如說,顧往昔的後事是誰處理的?”

眼見羅天不願提起,帝朗於是主動的提出了這個問題,而這個問題的提出,也讓羅天心中一震,原本平靜的心中不由得一陣波動起來,的確,這確實是他一直找不到機會提出的問題。

對顧往昔,羅天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或者說,對每一名“女人”,羅天都會有這種感覺,雖然他並不想做那種能夠無愧於人的俠之大者,但經歷的多了,也會在心中有一種比較,而在這種比較當中,顧往昔可以說是最符合羅天“選擇”的對象。

曾經的歲月城城主,不管她爲何要以一個男人的姿態入世,羅天也從來沒有詢問過她這個問題,但在羅天心中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她並不願意身涉紅塵當中,而符合這種觀念的一般是兩種人,一種是超脫於塵世之外的高人,而另一種就是身受過塵世之苦的過來人。

那麼顧往昔是哪一種人呢,又是哪一種人想要尋求一種絕對中立的姿態呢?

其實答案對於羅天而言已經是不言而喻了。

顧往昔將她創造出的衆生規則傳授給了羅天,雖然這門規則並沒有在羅天的手中發揚光大,事實上羅天的確不是一個喜歡動武之人,或者說很難有什麼人能夠讓羅天有動武的機會,而在羅天和顧往昔所有的關係當中,可以說師徒關係是最爲淡薄的,反倒是顧往昔爲羅天惹出的麻煩要比他兩之間的知交關係更加突出。

顧往昔到死也沒有告訴過羅天她自己的過去,她是否曾經受到過什麼傷害,又是如何佔據歲月城登上城主之位的,而如今她過世了,按照羅天對於這件事所能夠想到的解釋當中,天意、宿命的可能性高達七成,畢竟她是死在蘇玲手中的,而蘇玲和蟠龍一樣,恰恰也是一位被天意、宿命糾纏的女子。

至於那剩下的三成,羅天知道,那是唯一可能會發生變數的存在,至於這變數究竟是存在於過去還是未來,那就不是羅天可以洞察天機了。

此時此刻,帝朗突然間將羅天心中的念想給勾動起來的時候,也不禁讓羅天淡淡的回問道。

“她還好嗎?”

一個死人,不管是以怎樣的一種方式延續下去,對人而言她都已經死了,而死人是不會被人問起“她還好嗎”這種問題的,但是對帝朗來說,他卻很清楚羅天問的是什麼,所以他此時伸手入懷,然後將一個東西拿出來,隨即朝着羅天丟了過來,羅天接過手中,打開一看,頓時心中涌起一股悲鳴的感覺。

那是一縷女人的髮絲,雖然髮絲已經泛着枯黃,卻仍舊可以感受到它的主人對其的打理和愛護,羅天將髮絲捏在手中,久久不能言語。

“這段頭髮是顧城主生前的一位侍女交給我的,讓他轉給給你,她在臨死之前散離了自己的意識和身軀,恐怕也是擔心死後會受到玷污。”

然而帝朗話音剛落,就聽到羅天用一種冷冷的語氣說道。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聽着羅天的質問,帝朗並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流露,相反還淡淡一笑,說道。

“那麼,你想聽怎樣的真話呢,難道你還能冀望她在某個地方等着你去找她嗎?”

帝朗的話沒有消除羅天心中的怒氣,卻也沒有讓羅天再說什麼,顧往昔死了,而帝朗是最終進駐歲月城的人,這兩個人之間不會沒有聯繫,即便他們當真沒有任何關聯,羅天也會憑空爲他兩之間製造一種假設性的關聯。

所以,帝朗說顧往昔只是單純的託付他給自己帶來了一件遺物,羅天是絕不會相信的,如果他相信了,那不是羅天太容易輕信他人,就是他變得愚蠢了。

“也許真不該在此時跟你提到這個話題。”

帝朗感慨了一句,有一種自作多情的味道在裡面,不過羅天也沒有去反駁,事實上這個時候是最佳的時機,即便帝朗不說,羅天也會選在這個時候主動問起的,而且,打開的話匣子並不會這麼輕易關閉,因此羅天繼續說道。

“所以,安置那羣人神的工作是顧往昔的安排?”

羅天很清楚,帝朗不會無緣無故起到顧往昔的,即便這的確是一個打發無聊時光的好話題。

“問題總是需要得到一個解決的,哪怕是暫時擱置爭議,也總是一種解決的法子,不是嗎?”

帝朗對答如流的反問道,就好似他一直在等待羅天主動提出這個問題似的,而他的反問讓羅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這一刻他終於是明白了帝朗爲何會主動提起顧往昔了,原來他是想要說這個呀。

“絕對中立的立場,不是黑白分明,而是黑白相間,顧往昔既然願意安置那樣一羣人神,這意味着她必然也做過另外的一件事,而且很有可能是和安置意願完全背道而馳的事情。”

隨着羅天話音落下,此時帝朗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後說道。

“那麼你猜,顧往昔她到底做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