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美酒, 也是烈酒。
酒香四溢,每個人都似乎醉了。大醉。
明珠大着舌頭,問花城:“你好像總是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有什麼, 而且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你好像很瞭解別人的心思, 你似乎很快樂很無所謂, 可又不像”。
“你醉了。東海三公主”, 花城冷下臉來, 明珠悻悻的笑,道:“我覺得雲霞很好,你們就算有天大的誤會, 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就連孩子都有了, 爲什麼不能翻過去那一頁呢?難道真的要互相傷害?”。
“孩子……”, 花城正在看地上的琥珀孩子, 他沒了平日的無所謂,嚴肅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嚇人, 他的目光卻是溫柔,袖子一拂,已有張寬大舒服的牀憑空出現,花城極小心的抱起那琥珀孩子來,目光中, 似乎有什麼在溢出。
明珠揉揉眼睛, 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當過爹的人, 總會不自覺柔化了性格。
花城輕咳聲, 放那琥珀孩子在牀上,道:“你的若隱第一次喝酒就大醉, 地上寒涼,還是把他扶上牀吧”。
“嗯”,明珠答應一聲,眼裡全無酒意,起身去看若隱,他的臉因醉酒而泛起奇異的紅。樣子癡癡憨憨的,明珠想,他應該是個一旦動情就全心投入的男子。就像,前世的莫染。
想起片刻前他還皺起眉頭,本能的推開花城遞過去的酒罈子,明珠知道,孟若隱在九虛山生活的時間實在太長,可那不是他的錯。沒有人能選擇自己在什麼環境中成長,何況九虛山真的是個不錯的地方。
相當不錯。
可前提卻是,沒有重遇明珠。
如果沒有重遇明珠,也許這個帶着一身仙骨的孟若隱可以順利的成仙,然後在九重天上做個逍遙的上仙,他可以爲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天下蒼生付出一切,他可以淡然的離了這滾滾紅塵,三千煩惱。可惜,那只是如果而已。
就像沒有人能選擇在什麼環境中成長一樣,也沒有人能控制命運的走向。
“若隱,你喝醉了。不如小憩一下,會舒服一點”,明珠晃晃頭,不讓自己想太多,她俯下/身子,去扶正歪在老柳樹下的孟若隱。
“我沒醉,真的,真的沒醉”,孟若隱舌頭打結,醉眼朦朧的看一會明珠,雙頰上騰起的兩團酡紅,似乎把傍晚天邊的彩霞摘了下來,他忽然神秘的衝她招手,癡癡的笑,壓低聲音道:“告訴你個秘密,有個叫,孟若隱的小子,愛上了個姑娘。真的真的,他真的愛上了個姑娘”。他的樣子有點神秘,就像忽然發現了驚天大秘密一樣,一雙漂亮的眼裡,早已波光瀲灩。
“我知道我知道”,明珠嘆氣,他倒真是個實心眼的人,難道就看不出,別人都偷偷用法力將酒水化掉了麼。
“噓,別說話”,他將食指置於脣上,神秘兮兮地環視四周,輕聲道:“別讓人聽見。你聽我說”。
“好,我聽你說”,明珠無奈地看一眼花城與蕭燃,前者似乎正忍着笑,後者卻背過臉去,不知心中在想什麼。
“你不知道,那小子到底有多喜歡她,那種歡喜愉悅是修行不能帶來的,他從沒試過,可以這麼在乎一個人的想法,會怕她生氣,會怕她難過,會隨着她的喜悅而喜悅,悲傷而悲傷。你說,爲什麼人要有情有愛?你說,爲什麼明明這種感覺很快樂,還有那麼多的人想成仙?”,孟若隱將頭靠在明珠肩上,一疊聲問道。說到後來,語音已經低不可聞。
“……”,明珠忽然發現,自己現在再說什麼,他都聽不到了。
他已經沉沉睡去。
明珠求助的看一眼蕭燃,他似乎已成了一尊石像,動也不動。於是只能哀嘆着,想起了那個同樣嘴硬心軟的鬼王熾,可惜那小子如今正受寒毒之苦。看來只有儘快捉到人蔘精,才能救熾,可眼下這個醉酒的道長,該怎麼辦?
“還是我來幫忙吧”,花城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情愛最是害人啊害人。如果靈虛老頭聽到自己高徒的一番言論,恐怕鼻子會被氣歪。
他幫着明珠將孟若隱扶到牀上,再看一眼牀上的琥珀孩子。花城的眼中,一瞬間涌上無數溫柔。他的嘴脣蠕動着,似乎在說着什麼,仔細聽,卻又低不可聞。
只是那雙脣開合間,隱隱覺得,似乎說的是元初……然後,他就倒在那張寬大的牀上,忽然間,已大醉。
罈子裡還有酒,地上七七八八的,橫倒豎歪着幾個酒罈子,剩了的酒水從罈子裡流出來,淌成了一條彎曲的,酒河。
本是不停變化的四季彷彿放慢了更替的速度,明珠與一旁坐着的蕭燃對視一眼,隱隱覺得一股子仙氣飄蕩在半空中,方纔孟若隱歪着的老柳樹後似乎有個小小的紅色身影。
“爲什麼我們不滿飲了杯中酒?”明珠的手裡忽然多了個水晶杯,順手提起地上的一隻酒罈子,罈子裡還有酒,滿滿的爲自己倒一杯酒,酒在水晶杯中晃動,風將酒香散播開來,明珠深吸口氣,笑道:“你們可知道九重天上的忘憂草?”。
花城的鼾聲已響起,誇張的鼾聲在靜夜中聽起來,奇異極了。而孟若隱動也不動的蜷縮在牀上,他的眉頭緊蹙,似乎在夢中正做着痛苦的抉擇。他身旁的琥珀孩子在琥珀中張着小手,依依呀呀的配合着花城的鼾聲。
他們自然不能回答明珠的問題。
“當然”,蕭燃也提起了一隻酒罈子,眼中有着神秘的笑意,他緩緩道:“聽說那忘憂草可以令人忘了所有憂愁,難道這就是忘憂草?”。
“不是”,明珠故作神秘地搖頭,蕭燃蹙起眉頭來,拖長了尾音“哦?如果這不是忘憂草,又是什麼?怎麼會如此令人快樂?”。
明珠再次把那水晶杯置於鼻子底下,深吸氣,樣子十分享受,半響方悠悠道:“這是酒,卻又不是普通的酒”。
“不是普通的酒?”,蕭燃隻手提起酒罈子,咕咚咚灌了口酒,用手一抹嘴角,大聲道:“果然是好酒,可它又有何不同?”。
“它雖然不是忘憂草,卻比忘憂草更珍貴。你知道花城是花妖,可你一定不知道,花城最喜歡收集三界六道的各種奇草異花釀酒,而這些酒都是花城帶來的,自然是絕妙的佳品”,明珠眨眼睛,一雙靈動的眼在月色下看起來,令她多了幾分狡黠,她的樣子,簡直就是隻準備誘拐老母雞的小狐狸。
蕭燃不語,一雙眼卻在凝視着明珠,那樣長久的凝視,一瞬間讓明珠晃神。
她彷彿又見莫染。
“咳咳”,明珠輕咳聲,長嘆道:“我雖然不勝酒力,卻喜歡品酒,如果我沒猜錯,這些酒裡有妖界的情花,九重天的忘憂草,東海的龍誕香,大荒山的莫相忘,當然,還有數十種我說不上名字的奇珍異寶,這哪是飲酒,分明就是在增加法力”。
“大荒山……”,蕭燃身子一僵,目光有些閃躲。他將手裡的酒罈子高高舉起,大笑道:“既然如此,爲什麼我們還沒有大醉?”。
於是,他們立刻大醉。
啪的一聲,蕭燃手裡的酒罈子落到地上,摔成了無數瓣,明珠也歪在老柳樹下,似乎已沉沉睡去,只是手裡依然緊握着那水晶杯,杯裡的酒水在月色下泛着光,誘人極了。
不多久,只聽到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明珠閉着眼睛,豎起耳朵仔細聽,嘴角向上,隱隱有些笑意。
有個小小的紅色身影在明珠面前停了下來,明珠忙屏住呼吸,那小身影忽然靠近她,近的鼻子尖對着鼻子尖。一個聽起來嬌滴滴的小姑娘聲音在明珠耳旁響起,那聲音裡隱隱有些恨意,道:“哼,你這兇婆娘,方纔捉得姑奶奶手好痛。這下喝得如此爛醉,看姑奶奶怎麼收拾你”。
——慘了慘了,這小妮子不是要刮花我的臉吧?!明珠在心底哀嘆一聲,感覺到那小姑娘使勁捏了捏她的臉,停了會,小心翼翼的掰開她手指,拿出那杯酒來。
酒很香。當然,也很醉人。
小姑娘將杯中酒湊近鼻子,聞了又聞,酒香四溢,倒是十分誘人。她警惕的看一眼七倒八歪的衆人,先是小心的伸出舌頭來,舔一舔那酒,皺起眉頭細品了品,只覺得入口綿柔,很好喝。乾脆將整杯酒都倒進嘴裡,立刻辣得丟了杯子。只覺得天旋地轉,四周的景物已模糊。
她的腳步開始凌亂,心道聲上當了,想要土遁離開,卻發現手軟腳軟,運轉不了半分法力……
此時,一直屏息靜氣的明珠正在心底唸叨着:“一,二,三。成了!”,數過三聲,她忙睜開眼睛,一翻身起來。
果然,地上倒着個一身紅、扎着沖天辮的小姑娘。
人蔘精!
明珠揉揉自己的臉,俯下/身子去看那小姑娘,她此刻鼾聲大起,醉得實在厲害。明珠笑道:“小人蔘精,這才叫一山更比一山高,騙中更有騙中手 ”。
“嗯,果然有默契”,花城一翻身從那張寬大的牀上起來,一雙眼亮的就像天邊的星,哪裡有絲毫酒意?!
他欣賞的看一眼明珠與蕭燃,卻又長嘆一聲,道:“唉,天意啊天意”。從袖中彈出根紅絲線,扯斷遞給明珠:“不是前輩不教你,捉棒槌是要系紅繩的”。
明珠衝他調皮的一吐舌頭,接過了紅繩,仔細地系在那小姑娘的沖天辮上,再看一眼花城,問道:“前輩,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等你那實心眼的轉世愛人酒醒了再說”花城笑道。
忽聞奇異的響聲傳來,衆人忙循聲望去,只見那株老柳樹無數柳條正奇異的伸長,如蛇一般,捲起了牀上的孟若隱與琥珀孩子。
花城嘆口氣,道:“看來等不了了”。身子凌空躍起,直奔那株偷襲的老柳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