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沒有燃燈。
那盞大紅的宮燈已熄滅。
正午的陽光穿過窗櫺, 照在屋子裡,此時雖不是流火的七月天,卻早已濃春。
可這樣溫暖的陽光下, 每個人卻都在拼命流汗, 冷汗。
冷汗順着花城的臉頰滑落, 他手裡的青鸞劍似乎也在不滿的抗議, 提起劍來, 花城深呼吸,看一眼不遠處牀上放着的琥珀孩子——花元初,只希望兒子能給自己點勇氣。
吸氣, 呼氣,再吸氣呼氣, 花城從沒這麼緊張過。提着劍磨磨蹭蹭走到那被五花大綁的人蔘精小小面前, 只見那小丫頭早已不如當初那般牙尖嘴利, 如今只是緊閉着眼睛,一張小臉上滿是淚水。
他花城是騙子, 而且可以算作三界六道最油嘴滑舌的騙子,人長得不錯,好酒好賭,喜歡美人,可唯獨不喜歡殺人。
何況眼前要殺的人, 還是個這樣看起來很小的小孩子。
雖然, 這人蔘精的年紀真的已不小。
可要命的是, 她看起來只有六七歲大小, 而且樣子也蠻可愛。當然, 那是指不說話的時候。
“啊啊啊……我下不去手”噹啷一聲丟了劍,花城抱着頭, 誇張地蹲在地上,一連串說道:“你們怎麼能讓我下手?你們怎麼能如此欺負前輩?她雖然是人蔘精,能解毒,可那不是她的錯,我可下不去手宰了她,更何況你們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那個叫鬼王熾的臭小子死不死,受不受寒毒之苦,和我有一文銀子的關係沒有?你們想要坐享其成,卻把這殺/生的殘忍事情推給前輩我,我決不能同意”。
明珠忍着笑,直等花城說完了方道:“前輩,不是我們要把這棘手的任務推給你,是你自告奮勇說我們沒用,你可以辦妥的”。
“是麼?我有說過麼?我怎麼不記得?你別忘了,我可是三界六道最大的騙子”,花城忽然間失了憶,打死他他也不會承認片刻前是自己說他們幾個沒用,連個小人蔘精都不敢殺,不如收拾收拾統統找根麪條吊死的。
明珠手攤開,白皙的掌心裡已經有了一根麪條。
只是一根。
她忍着笑提起麪條來,故意嘆氣道:“前輩,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既然連殺個小人蔘精都下不去手,不如準備一下拿根麪條吊死,可晚輩們實在沒用過這種威力巨/大的利器,不如前輩示範一下,先行一步,晚輩們隨後就來,可好?”。
“你你你,小毛孩子,花前輩就不和你們計較”,花城這才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忙逃到牀邊,誇張地抱起琥珀孩子,道:“元初啊,他們欺負爹爹,要爹爹拿麪條吊死呢”,一雙眼溜溜的在衆人身上掃過。
蕭燃依然立在窗前,彷彿無論發生什麼,都與他無關。
鬼王熾雙手環抱在胸前,忍着笑的樣子很欠扁。
孟若隱搖頭,走上前去撿起地上的青鸞劍,道:“前輩不必爲難,還是讓若隱來吧”。
“乖,還是若隱好,只是,你居然下得去手?”,花城忙問道,若隱只是微笑搖頭,手持青鸞,穩步上前。
只見他眉頭微蹙,手起劍落,風聲呼嘯而至,那青鸞劍疾如閃電,直奔渾身捆滿了紅繩,被五花大綁的人蔘精小小。
“啊!”驚呼脫口而出,明珠忙雙手遮住眼睛,不忍看血濺當場的慘況。
等了半響,除了方纔隨着劍氣而起的小小與自己的驚呼聲,這屋子裡靜的可以,難道是殺了小小,衆人也覺得有些不忍?
明珠遲疑着拿開手,將眼睛睜一條小縫,向小小的方向看去。
只見小小頭上的沖天辮已經不見,剩下的頭髮披散開來,小姑娘似乎已經嚇傻了,半響方動動頭,扭扭脖子,睜開眼歡呼道:“我沒死?我的頭還在”。
小小的頭還安然的待在她的脖子上,沖天辮卻已經在孟若隱的手中。
孟若隱溫柔地看一眼明珠,見後者也在看自己,忙垂了眼簾,道:“若隱想,髮辮乃是小小全身精華所在,所以,我們應該不用殺了她”。
“好小子,你居然也學得滑頭了。既然如此爲什麼不早說?害的前輩我擔驚受怕,心裡這個不好受”,花城忙放下懷裡抱着的元初,奔到若隱跟前,看若隱手中的沖天辮。
果然那沖天辮上隱隱有光華閃動,籠罩着一層莫名的氤氳之氣。
若隱不好意思地笑道:“若隱也是剛剛想到”。
他將沖天辮交到花城手中,再次提劍,這次劍尖卻只是劃開了小小身上的紅繩,他溫聲道:“若隱答應婆婆一定不傷害你,如今割了你的髮辮,也是萬不得已,還望小小回了須彌幻境,替若隱說聲抱歉,或者你等若隱幫助友人解了毒,親自送回?”。
小小卻已叉起腰來,嘟嘴道:“喂,小道士,你知不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如今割了我的髮辮,還說萬不得已?我不管不管,這次你一定要給我個說法?要不然就用你九虛山的寶貝來換”。
“九虛山並無寶貝。若隱不知該用什麼償還小小”,若隱倒當了真,正色說道。
小小心道這小道士果然好騙,正欲繼續撒潑,賴一件半件的寶貝來,卻聞一道冰冷的聲音悠悠傳來。
那聲音聽起來似乎遠在天邊,卻又彷彿近在眼前,冷得刺骨,沉聲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拿你當藥引”。
小小心中一驚,可環顧四周,衆人似乎都沒有聽到那道冰冷的聲音,只有一直立在窗前,眺望着遠方的那個黑袍男子,黑袍無風自動,渾身似乎隱隱有殺氣流動。
小小忙一縮脖子,心道罷罷罷,今日這裡有狠角色在,還是不要糾纏得好,也就忙改口道:“算了算了,念在你是爲了救人,我也不追究,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也多積些功德不是?興許什麼時候九天神帝論功行賞,就想起了須彌幻境的小人蔘精曾經做過這樣一件好事,到時我飛昇也是可能。小道士,你也不用和我一起回去,我十分想念婆婆,早已等不及,還是先走一步好了”。
話方說完,她立刻像被一百頭豹子攆着一般,逃也似的一頭撞進地面,沒了蹤影。
只留下一臉錯愕的孟若隱呆立在原地,不明狀況。
花城拿着人蔘精小小的髮辮,等了半響,見若隱似乎有什麼事情琢磨不透,急脾氣一上來,也管不得許多,乾脆推推若隱,問道:“你也不用看了,那小人蔘精跑得快着呢,恐怕現在已經回了須彌幻境,只是這髮辮應該用三味真火煉化,不過你也知道,我是妖,而蕭燃是魔,所以這仙家法術你自然指不上我們,不知你和東海三公主,哪個會用那厲害的法術?”。
言罷目光在若隱與明珠身上轉了一圈,明珠忙攤手,道:“花前輩不用看我,我雖然頂着個東海三公主的名號,可法力卻低微得很,也就只能對付個柳樹精之類的還成,那些高等法術離我簡直就是天與地的距離”。
她的樣子萬分無奈,卻又分外可愛,若隱不由嘴角向上翹起,強壓下心頭氾濫的小蟲,若隱道:“前輩,三味真火的確是高等法術,除了九重天上的神仙以外,只有麒麟神獸會用此法,若隱即不是仙,也不是神,又怎能領悟如此高等法術”。
“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囉裡囉嗦的說了一大堆,乾脆就說你也不會得了”,花城嘆氣,靈虛老頭想必也是個話癆,否則怎麼徒弟一個個說起話來都如此囉嗦。
若隱搖頭,倒也不惱,只是微笑道:“若隱雖然不會三味真火,可九虛山有種法術叫掌心火,或許可行”……
少年已與若隱對面而坐,兩個人皆盤膝,若隱將小小的髮辮放在掌心,默唸心法,只見那掌心中猛地騰起一團火來,火光熊熊,小小的髮辮在火光中逐漸融化。
融化了的髮辮緩緩在若隱掌心流動,竟凝成一粒指甲蓋大小的紅色丹丸,若隱用法力將丹丸升起,那丹丸在半空中旋轉着,對面而坐的少年忙微微張口,氣從丹田而出,想要吸入那粒丹丸。
偏此時,若隱額上忽然密佈了層層汗珠,嘴角也滲出一點血來。
一旁立着的明珠早已大驚,忙脫口而出:“若隱,你怎麼了?”。
她這一聲驚呼,喚回了窗前正眺望遠山的蕭燃奔騰的思緒,轉回頭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驚。
——自己倒是忘了孟若隱只有一魂一魄,如此耗費元神的功法恐怕他力有不逮,若是被反噬恐怕會很不妙。
於是忙將法力凝成一縷,隔空發向若隱。
若隱本覺得氣力不接,眼見着就要功虧一簣,忽覺得一股子神秘的力量猛地進入體內,那力量似乎本就屬於他,進入他體內很快與他四肢百骸的真氣融合,若隱忙藉着這股子契機,加大法力,再次送半空中的丹丸向少年熾面門而去。
那丹丸不再掙扎,而是乖乖入了熾口中,若隱忙收了功法,見少年忙着調息,也就起身,恭恭敬敬向蕭燃施禮,道:“多謝蕭兄”。
明珠也在看蕭燃,緊蹙着小眉頭,忽然問道:“你既然是魔,爲什麼真氣能和若隱的真氣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