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宰急步走了很長一段路,累了,才緩緩放下速度,到某個人來人往的路口時,茫然地停了下來。
眼淚早已止住,臉上的淚痕也風乾了,他卻依然彷徨。
舉目四望,人地生疏。
他呆呆地站了好一會,決定往海傍去。
行至海傍,對岸的繁華一目瞭然,也像是遙不可及的幸福安定。
褲兜裡的手機震了震,他本不想理會,見是“李嘉仟”才接起來。
李嘉仟在電話裡愉快地問:“郭宰,你今日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去西貢吃海鮮?”
郭宰說:“你腳傷未完全康復,不能吃海鮮吧?”
李嘉仟說:“我看着你吃嘛。這幾日你一直陪我,我要請吃飯多謝你。”
郭宰:“不用了。”
“不要客氣呀,去吧。”
“真的不用,我無時間。”
“哦……”李嘉仟頓時沉了下去,想了想,問:“那你什麼時候走?走之前能抽出一餐飯的時間吧。”
郭宰無聲呼了口氣:“不知道。”
李嘉仟這才聽出他語氣裡的低落情緒,她不明因由,認爲提起程心會令他高興些,便說:“你之前不是講要帶程心來香港玩的嗎?現在放暑假正好時候,你打算安排在哪天?到時我請你們吃飯。”
提起這事,郭宰的胸口瞬地被揪住,他匆匆說:“我忙,先不講了。”
說完掛了電話。
他雙手握着身前的欄杆,躬下腰,額頭抵在欄杆上一口一口氣地呼吸,感覺沒有力氣站住了。
剛掛線沒多久的手機又震,他直接無視。手機震到自然斷後又震起來,連續了三四回,郭宰纔去看。原來是許多日未聯繫過他的關峰,他纔想起自己在鄉下還有達揚傢俱這個事業,接聽了。
“喂?”
“大佬啊宰哥啊,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關峰哭喪着問。
他那邊挺吵,應該人在車間。
郭宰的額頭仍然抵在欄杆上,他說不知道。
“你別不知道啊!你都多少天無回覆郵件了?知道客戶都直接打電話到工廠了嗎?人家以爲我們倒閉了!”
郭宰:“……”
“廖潔兒也接觸了一個新客戶,要來看工廠,我不懂英文怎麼知道他們談什麼,你最好趕緊回來。”
郭宰默了好一陣,才說:“好。”
他說走就走,第二天就出發。他回了跑馬地郭父的住處收拾行李,期間沒有離開過房間,叫吃飯也不出去,更別說跟郭父聊天不聊天的了。
郭父眼睜睜看着他從房間徑直走向門口,一聲招呼都沒有,做父親的愣是說不出一個字。
門打開又關上後,郭父纔回過神來。他走到沙發處,躺下來擠到蘭姐身上。
郭宰走不走對蘭姐來說毫不相干,她也漠不關心,但自己正在閒閒地看電視,郭勝這死傢伙突然躺過來擠向她,她就不耐煩了,邊推邊罵:“死開!兒子走了就找我填補空虛,你給我死開!”
郭父不理,也不說話,就一個勁埋頭往蘭姐懷裡擠。
郭宰到了鄉下連家都不回,直接去達揚傢俱。
在關峰的“監視”下,他將所有未回覆的郵件全部處理了,並親自打電話給客戶致歉。
晚上他沒回家,直接在辦公室打地鋪睡覺。
關峰知道後詫異說:“我頂,你這樣也太兩極了吧,要麼十幾天不工作,要麼化身工作狂,這樣不正常,你老婆知道嗎?”
郭宰張張嘴,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搖搖頭。
過了幾天,廖潔兒接觸的新客戶來看工廠,是一位美國客,溝通下來感覺是相當有質量的客戶。他們在樣板間直接談妥了幾款產品的價格與交期,現場簽定了三條櫃的訂單。
關峰很高興,主動邀請客戶一起吃晚飯。
他們在本地的五星級皇宮酒店中餐廳訂了個包廂招呼客戶,席間氣氛不俗,關峰讓廖潔兒做翻譯與客戶攀談甚歡。
郭宰則言語寡少,飯菜也吃得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默默喝酒。
服務員在上最後的一道菜,時令水果。包廂門忘了關,走廊有人經過時無意朝裡面看了一眼,腳步頓住,探頭進來喊了聲:“廖潔兒?”
廖潔兒轉頭看,驚訝道:“伍卓偉?”
聞言的關峰怔了怔,也跟着看向門口。
門口那男人年紀與廖潔兒差不多,五官長得中規中矩,穿着打扮倒頗爲端正,西裝皮鞋什麼的,襯得人挺像樣,挺靠譜。
廖潔兒走過去笑道:“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伍卓偉說:“早回來一年多了。”他上下打量廖潔兒,笑得賊賊的:“這麼多年不見,長得越來越人模人樣了。”
“滾吧你!除了你誰都人模人樣!”廖潔兒懟回去。
“這哪位啊?”包廂內關峰問了句。
廖潔兒回過頭:“我小學同學。”
門口的伍卓偉客氣地朝關峰點點頭打招呼。
“小學同學?”關峰微眯的視線一直盯在伍卓偉身上,兩頜微微繃緊,近乎咬牙說:“怎麼平時不見你提起?”
廖潔兒說:“平時也見不着啊,他全家10多年前就移民去了澳洲。要不是現在遇見,我還以爲你一直在南半球呢。”後面那句話她對伍卓偉說。
“澳洲啊……”關峰從牙縫擠出這個地名,“陽光海灘,好地方,好地方。”
一旁靜靜喝酒的郭宰擡起眼,不是看伍卓偉,而是看關峰。
關峰戚起一邊嘴角,對門口的人笑笑道:“既然一場同學,進來坐坐吧。”
伍卓偉沒推卻,廖潔兒也喜見樂聞,領着老同學進包廂向大家介紹。
“這是我們客戶,這是我兩位老闆,關峰,郭宰。”
伍卓偉用蹩腳的英語與美國客打招呼,聽得廖潔兒發笑:“你在澳洲生活了十多年,還是個英文盲啊?”
伍卓偉有點急:“能不能別講這些?”
“能能,”廖潔兒又介紹了一下郭宰:“哎,這是程心的男朋友。”
郭宰的心尖頓時發酸,酸得連端酒杯的力氣都乏了,他牽強地朝伍卓偉笑笑。
伍卓偉倒不好意思地問:“哪個程心?”
廖潔兒提醒他:“就我同班同學,那年小升初全級考第五的那個,去了錦中。”
伍卓偉確定地搖搖頭:“成績好的我一般都無印象。”
“呵呵,無印象你就吃虧了,她現在是東澳城的老大,東澳城知道不知道?省城郊區最響噹噹的大盤。”
伍卓偉:“這我知道!兩個月前我還去那邊看別墅呢。”
廖潔兒眉頭動了動:“你要買別墅?你阿爸阿媽贊助?”
“贊個鬼,我自己賺的錢。”
“10多年前就能去澳洲,你家底很厚啊,買別墅哪需要自己賺錢。”說話的是關峰,話裡頭隱隱約約有點陰陽怪氣。
伍卓偉朝他笑了笑:“都這麼大個了,買什麼還問父母要錢,醜不醜。”
“那你父母是在澳洲,還是也回來了?”關峰突然很認真地問。
伍卓偉的笑容淡了一些,說:“我阿爸早幾年走了。”
“噢……”廖潔兒低叫。
關峰也一臉可惜:“節哀順便。”
伍卓偉聳聳肩:“無事啦,生老病死很正常,人總有一死嘛,何況他走得很安詳,我們知足了。”
“走得很安詳啊?”關峰捉住這句話掂量,呵呵道:“那你們真該知足。”
走得再安詳,也是走了,伍卓偉說得再風輕雲淡,也始終會有悲傷,關峰這句帶着異樣笑腔的話顯然很不當,惹得伍卓偉與廖潔兒的臉色都微微不妥。
郭宰替關峰救場,故意切了個相對輕鬆的話題,問伍卓偉:“聽講生活在澳洲,會有很多蜘蛛?”
伍卓偉調整過來,說:“是啊,剛去的時候真是嚇死,連覺都不敢睡,就怕半夜會被蜘蛛精上身。”
“我們加拿大無這些小動物,只有大動物,”廖潔兒搭話,“熊。”
衆人笑了起來,有真笑,有應酬的笑。
廖潔兒想了起什麼,問伍卓偉:“你回來做什麼生意?才一年就賺夠錢買別墅。”
伍卓偉:“皮革啊,給那些手袋廠進口意大利皮。”
廖潔兒奇了:“你有貨源嗎?”
伍卓偉:“我有同學在意大利專門負責貨源。”
“哦,那看來我們有機會合作。”關峰這樣說,令郭宰又着意地看向他。
他笑笑道:“生產手袋用小皮,我們用大皮,這伍同學能找到小皮就能找到大皮,不對嗎?”
“對,你們做什麼產品?”伍卓偉問。
“沙發,一套沙發用一百多尺皮呢,這客戶就訂了三條櫃的,”關峰指指旁邊的老外,“指定要進口皮,加起來要用上萬尺。”
伍卓偉聽出興趣來,“可以啊,我們有合作的機會。”
“那就好,改天約個時間詳談。”
“好好。”
飯局結束後,郭宰私下問關峰:“無緣無故找其它供應商做什麼?我們現在合作的就很好,變動供應商會增加不穩定風險。”
關峰沒所謂地說:“也就問問價嘛,貨比三家無壞處的。”
郭宰自是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今晚的關峰怪怪的。
接了新訂單,李嘉仟設計的產品也試產成功,達揚傢俱要大力推銷,工廠上下又忙碌起來。
郭宰更有藉口在辦公室打地鋪,他甚至叫工人做了張牀放裡面。他不回家,把家鑰匙給關峰,讓他去幫忙拿換洗的衣服與生活用品。
一直到8月上旬,關峰打內線電話通知郭宰:“喂,你老婆那裡在週末組織供應商開會,給你遞表了,記得去啊。”
郭宰愣愣,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