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走四方的換糖擔
最受山村婦女兒童歡迎的要數換糖擔,十天半月會出現一次,那換糖佬挑着擔子,手中搖着一個撥郎小鼓,嘴裡不停地喊:雞毛鴨毛,破布頭破鞋子,拿出來換糖羅。他一出現,村裡的小孩子便拿着平時積累的可換的東西,一轟窩地圍上去。大姑娘小媳婦也興致勃勃,看有沒有新式的髮夾,頭繩和時令貨。
換糖擔一般是二隻籮筐,上頭擱一隻四方木頭盒子,一頭放一板麥芽糖,另一頭的木盒裡放針線、兒童玩具、日用小百貨等物,籮筐裡則盛放收購來的廢品。可以去換的物品很多,雞毛鴨毛鵝毛,雞胗皮鴨胗皮,牙膏殼破布頭,破銅爛鐵,頭髮肉骨頭,都可以拿去換。可換的東西也很多,麥芽糖,火柴,肥皂,鈕釦縫衣針,頂針,樟腦丸,鉛筆墨水,五顏六色的線,牛皮筋,髮夾梳子小鏡子等,交換時也不用秤稱,換糖佬毛估估用手一抓,立即敲糖,換所需貨物。記憶中,一個牙膏殼約值三分錢,可以換十多顆糖,一個雞胗或鴨胗皮值一分錢,換三四顆糖。這鴨胗皮非常難剝,有一句俚語說,人心難託,鴨胗難剝,因此鴨胗皮完整形狀的很少。
雖說可以去換的東西很多,但家裡有的東西老媽早就計劃和安排,是動不得的,如牙膏殼,雞毛鴨毛,雞胗皮鴨胗皮,這些東西公社供銷社收購站收購的,可以賣錢。所以我們兄弟幾個真正能用來換糖的東西很少,只有靠我們自己去撿來。什麼破的玻璃呀,破銅爛鐵呀,廢舊報紙呀等等。記得有一次我們兄弟幾個去亂石堆裡捉蜈蚣,準備拿去換糖,弟弟翻開一塊石頭和樹枝,看到了一隻大蜈蚣,眼看它要跑,鑽進別的地方,弟弟情急之下顧不得捕捉方法,上去就把蜈蚣按住在地上,那蜈蚣反身一口,咬在弟弟的手背上,弟弟痛得大喊大叫起來,我們趕緊上去,那蜈蚣剛想跑,我一腳把它踩住,然後用一根細竹條彎成弓形,插在蜈蚣的一頭一尾。第二天,弟弟的手背腫得象饅頭,這蜈蚣的毒性太強了,弟弟貼了好多天消毒的艾草才消了腫。
有個常來我們這一帶的換糖佬,我們稱他爲換糖阿二,不知他是哪裡人,反正不是附近村落的,估計有
點遠,口音也不大一樣。他五十歲左右,個子矮小,光頭,穿一身青灰色的長衫,腳有點跛。他爲人和氣,笑容總掛在臉上。他不象別的換糖佬,把擔子放在村中等着村裡人上來換,他是一家一戶地挑着去,把擔子放在農家門口,有小孩子拿出家中貴重點的銅塊、牙膏殼的東西來換,他總要詢問家長是否知道是否同意,如果家長不知道,他是不會收的。他不時地與村人聊着天,向女人們介紹着現在流行的頭繩,髮夾,衣釦的款式。在交換時討價還價中他也常願意給我們加添一顆糖,給村婦多一根針。大家都比較信得過他。
到了太陽下山,他就宿在村裡的阿泰家中,這是一家沒有牌子的客棧,房子很大,卻只有阿泰孃兒倆住着,阿泰爹早就死了,所以騰出了一部分房間做了客棧,供路過的人住宿。我們常會跟着換糖佬進入阿泰家裡,因爲換糖佬進了屋,他通常會自己做麥芽糖。一天下來,那擔子上的糖基本已換得差不多了,而第二天還得換呢。
做麥芽糖的過程太好看了,至今我也忘不了,那情景歷歷在眼前。先是象拌麪粉一樣,搗成糊狀,反覆的攪拌,用手掌擠壓。等和成一團,有一定粘性時,換糖佬便在牆上掛一塊木板,就是貨擔上的那塊木板,固定住,然後站在木板前,將手中的麥芽糖塊向木板奮力拋去,那糖就粘在木板上了,然後揪住慢慢地往後拉,眼看快要斷了,就再拋回木板,再拉,再拋,一次又一次,拋的距離也遠來越遠,麥芽糖也越拉越長,越來越韌,亮亮的,透着銀光,當拉得很長時,那麥芽糖成了一條柔軟的麪條,呈弧型地下墜。換糖佬的手法是那樣純熟,又穩,雙準,又狠,那樣富有技巧。最後,換糖佬將糖捲成一團,取下木板,放在臺桌上,將那麪糰一樣柔軟的糖塊用手捋成長長的一條,然後用那刮刀切割。看得我們都捨不得離去了。做好了糖,他開始吃晚飯,我們這才散去。
那換糖阿二每次來,都是吃住在阿泰家裡,這阿泰娘是個寡婦,年紀四十掛零,梳一個牛屎頭,就是頭髮齊齊地向後梳,到了後腦殼就用網線結成一團,一根簪子一插,這是山村四十歲左右婦女的通常髮型。俗話說,寡婦門前是
非多,這阿泰娘長得又白淨,有幾分姿色,所以閒言就不斷,說那換糖阿二和阿泰娘是相好,一桌子吃飯,晚上是睡在一張牀上的。有人觀察說,只要那換糖阿二這個相好來了,第二天阿泰娘就起得特別晚,但精神特別好,眼睛也有亮光了,而那換糖阿二走路時,雙腳也與往日不一樣了,有點發虛了發飄了,肯定是一晚上幹那事幹多了。引得大夥兒陣陣鬨笑。
一桌子吃飯是事實,我們經常看到,阿泰娘做好了飯菜就招呼他吃飯,那換糖阿二還喝着小酒呢,是不是一張牀上睡的,那就不知道了。村裡人不敢當着阿泰娘說這些閒話笑話,但在阿泰面前敢說,阿泰那時只有十歲左右。阿泰回家後就會告訴老媽,說外面有人說你和換糖阿二是相好。氣得阿泰娘跺腳直罵,不是好東西,嚼舌頭。
平淡的生活總是容易誕生緋聞。
除了換糖擔外,村裡還不時有別的手藝人走動,修缸補甏補碗,磨剪刀菜刀。山村民風淳樸,山裡人過日子也非常節儉,所有的勞動工具、生活用品都是能修則修,能補則補,能用則用,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如缸、甏、碗等破損後都會修補後再用。所以這些手藝人生意還是很不錯的。村裡人會拿出開裂的或者打破成二三瓣的缸甏碗來補。補缸甏的工藝很簡單,在裂縫的地方兩面打幾個鐵攀,然後草木灰之類的混合物一塗抹,便修成了,以後越用越是滴水不漏。這費用是按鐵釘的多少來計算的。補碗補茶壺之類的瓷器手品,原理手法也差不多,用一把拉動後會旋轉的鑽子,在需要修補的物品上打幾個洞,然後用樣子如釘書針相似的銅釘釘上,這個手藝需要的是仔細認真,要將破碎瓷碗瓷茶壺上的人物、花鳥、書法儘量保持原樣。
我們家裡姐妹兄弟四個,也常失手打破碗杯,打破的人,總免不了老媽的一頓打,說不打不長記性,然後老媽總是把破碗撿起來,如果破碎成許多瓣了,老媽會搖搖頭說不值得補了,還是新買一個合算,如果只破成二三瓣,老媽就會收拾好在櫃角落裡放起來,等到補碗師傅來時補上。
換糖擔,晃悠悠一步步走入歷史的深處,可憶不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