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期燕約,鴛儔鳳侶。
本就令人怦然心動,難以自持,何況又身處這溫暖和暢的池水中,氳氣蒸薰,更增誘惑,早已六神無主,哪裡還經得起半句言語的挑惹?
此刻一聽這話,她嬌軀不禁就是一顫。
穿着錦緞厚重的冬裝入浴,的確不合宜。尤其是此刻內外衣裳盡已溼透,糾結皺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然而要在他面前解衣露體,那卻更加的不合宜。
縱然自己心中愛煞了他,可既沒婚配,也沒聘定,若是這樣與他親密同浴,豈不成了不識羞恥的女子?
高曖偏垂着頭,雙手死命推拒着,身子向後趔着,口中急道:“廠臣,真的不可這般,我曉得你的心思,咱們……咱們須得規規矩矩,相守以禮,要不然,要不然……”
話到這裡,自家卻說不下去了。
徐少卿哪容她掙脫,收緊雙臂,俯身湊近問:“要不然怎樣?”
“要不然……我,我便不睬你,這就走了。”她嗔怒地一扭身,可話剛出口,暗地裡也吃了一驚。
自己向來一個淡然的人,受了委屈也難得生氣,今日竟也學着那些平常女子似的,在他面前使起性子來了。
這輕嗔薄怒的模樣自有一番惹人的可愛,他不禁莞爾微笑道:“這山谷距城裡少說也有二十里,天寒地凍的,衣裳又溼了,公主想怎生回去?”
她原只是情急之下隨口說出來而已,此刻被他一問,登時便愣住了,只期期艾艾地喃喃應着:“我……這……”
徐少卿見她只一個回合便“敗下陣來”,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又走近了些,挑挑眉,繼續逗她道:“公主怕什麼?這四下無人,哪會有人不規矩,況且還有臣在旁護持,只管放心沐浴消閒便是。”
惹人意亂,不規不矩的,可不就是他麼?這當兒卻又裝傻起來了。
高曖正自面紅耳赤,他卻已湊到了面前,鼻尖幾乎相觸,呼吸可聞,那雙狐眸狡黠地眨了眨,閃着惹人迷亂的神采。
“莫非公主還怕臣這做奴婢的瞧麼?”
這一句話便讓她整個人火燒似的燙了起來。
你是不是奴婢,自家不清楚麼?卻還在這裡渾裝。
情急之下,差點忍不住想把那晚他無意醉酒,被自己見了真章的事說出來,可暗自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正自不知所措,便覺他在腮邊吻了一下,附在耳邊輕聲道:“既是公主怕羞,那也無妨,且看臣的。”
她微微一愣,便見他忽然放脫手,“譁”的向後劃開丈許,跟着猝然躍出水面,在半空裡陀螺似的飛轉起來。
與此同時,那袍服上的浸水隨着飛轉濺射而出,裹挾着一股勁風四散拍向池邊的花木。
所到之處,瓣蕊盡落。
粉的、白的、赤的、紫的……
色彩斑斕,卻像迷了眼的精靈,四處飄散。
徐少卿身子下落,足尖在那盈動的波紋上一點,竟如浮萍一般站定了,並未沒入水中。
他雙臂順勢拂動,姿勢閒雅至極,卻憑空又生出一陣勁獵的風,將紛揚的花瓣裹住,吸捲入亭內,而後臂力一收,整個人順勢下滑,而那股勁風也隨即戛然而止。
就看那數不清的花瓣如落雪般英落繽紛,率意飄零,轉眼間便是一池奼紫嫣紅。
徐少卿微微一笑,拂着水面,將散落的花瓣籠聚起來,從各處推到高曖身邊,慢慢將她整個人圍住了。
“公主瞧方纔臣這一手功夫可好?”
高曖早看得呆了,怔怔地望着他,哪顧得上去想什麼好還是不好。
卻聽他又道:“眼下有了遮擋,公主總可放心寬衣了吧?”
她這纔回過神來,赧然垂下頭,看着那簇擁在身旁的潤蕊香瓣,層疊密覆,將一大片池水都遮住了,若隱在裡面解衣,確是不會叫人瞧見,眼下拗不過,走又走不得,瞧來也只有隨他了。
她臉上火燒似的,一想到要在他跟前寬衣解帶,便恨不得立時找個地洞躲起來,心中躊躇,料想他今日是不會善罷甘休,索性咬咬牙,把眼偷覷,囁嚅道:“廠臣,你……你先……”
徐少卿立時會意,含笑又看了看她那嬌羞惹人的模樣,這才轉過身去。
她又呆了呆,顫巍巍地伸出手摸到肋下,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不過是同池沐浴而已,沒什麼大不了,這才咬脣將繫帶解開,脫了外面的襖子。
擡眼看他沒轉過來,這才躡手躡腳地靠到池壁處,將水淋淋的衣裳搭在柱邊的木欄上。
她吁了口氣,擡手再去解裡面的衣裙,這次動作更慢,平日裡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如今卻是無比艱難,竟似不知從何下手。
這湯池本就不算大,他背向着她,雖不在花瓣錦簇之中,卻也隔得不遠,耳聽得身後水聲潺動窸窣,那顆心卻也像被撩撥似的,漸漸也有些神馳意亂起來。
這可與那晚潛在她寢殿不同,從縫隙中暗搓搓地私窺,她並不知曉,略略一眼,也只鬧個耳熱心跳。
而現在卻是無遮無攔,雖然眼前看不見,但兩下里卻都知回頭將要如何,這份心思光是想想,便叫人渾身燥燙得厲害。
過了好一陣子,耳聽得背後沒了響動,那池水也平靜下來,只是沒有聲息,便忍不住問道:“公主好了麼?”
高曖羞得幾欲昏去,哪敢說話,只聲如細蚊地“嗯”了一聲。
纔剛擡眼,便見他已轉過身來,擡手寬解,幾下便將罩氅、袍子、中衣、裡衣都解了,一件件丟在池邊的木欄上,只餘一條短褌,在水下清晰可見。
她張口結舌,呆在那裡,連叫也叫不出來了。
眼見着他撥水迎面而來,才霍然醒悟,“啊”的一聲驚呼,便要逃開。
徐少卿哪會與她機會,游魚般朝池中一潛,便已躥到那花瓣層覆之下,卻猛然見她身上竟還穿着中衣。
鬧了這半天,怎的還在死撐?竟還捨不得敞開了見人。
他不由劍眉蹙起,踩水一躥,劃到近旁,將那溫暖火燙的身子從後攔腰抱住。
“啊!”
高曖背心貼到他堅實的胸膛,這次不再是衣衫重重,只隔着薄薄的布料,那肌肉隆起的線條從未有過的分明,當即又是一聲驚呼。
“廠臣,你快放開!快……快放開我!”
他見她嘴上叫得厲害,推着自己的粉臂卻是綿軟無力,便知這掙扎半真半假,實則心裡頭早就認命了,當下將她摟緊,從後面貼着,附在耳邊問:“公主怎麼了?這般叫喊就不怕把這山中的野狼招來?”
這話純是在說笑,高曖卻似信以爲真了,當即不敢再叫,手上也停了掙動,下意識的朝遠處的山野間望了望,才壓低聲音道:“廠臣方纔不是說過不會沒規沒矩麼?怎的現下又食言了?快放開……咱們不可這樣。”
他早料定她會這麼說,擁着那溫香軟玉般的身子,輕笑道:“公主誤會了,臣哪裡是沒規沒矩?不過是想替公主鬆鬆筋骨,正需指掌間用力,若不近身,可怎生按法?”
“多謝廠臣好意,我日日閒着,沒什麼倦痛處,就不須按了。嗯……只在這池中靜泡一會兒便好。”
高曖嘴上這麼說,鼻中卻分明嗅到了伽南香的味道,此刻衣裳盡去,身子浸在水中,竟也掩不住,反而被熱氣蒸騰,薰發得愈加濃烈,彷彿不經呼吸便已滲入腦際,漸漸已有些迷糊了。
只聽那撩心醉神的聲音在耳畔又道:“這湯池溫泉若只是浸泡,則未得其妙,須得按捏穴位筋骨,才能盡得祛病健體之效,正如醫家用方須配藥引,無引則不通病所之理,好與不好,公主一試便知。”
她本就一知半解,此刻腦中又暈乎乎的,聽了這話,竟不知如何反駁,滿面羞紅地垂着頭,竟像是默認了。
徐少卿方纔卻也是在信口開河,此刻見她不說話,自己一時間也不知是該再說些什麼,還是立時動手的好。
不經意地一垂眼,便見她那件纖薄的中衣伏貼在身上,幾近通透,裡面僅餘的貼裡小、衣若隱若現,將那玲瓏有致的身段顯襯無遺……
他只覺胸中突的一跳,耳邊也有些嗡鳴,目光垂在那裡,不由愣住了。
高曖含羞沉默半晌,見他並沒像所說的那般動手按捏,反而在背後不言不語,反而心跳加速,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便輕輕掙了掙,叫聲:“廠臣?”
微微側頭,見他玉白的臉上涌着兩片紅燙之色,目光低垂,竟呆住了。
回過頭來,便瞧見自己衣衫浸透,貼在身上的不雅模樣。
原本只是念着不能與他赤身相對,全忘了衣裳溼水之後便會這般,與脫去相比,也沒有多大區別,反而欲蓋彌彰。
她登時羞窘無地,一驚而起,竟掙開了他手臂。
可還沒等逃開,卻在卵石上一腳踩滑,站立不定,又向他懷中倒去。
徐少卿也是一時情迷,沒留心被她一推,身子也跟着晃了晃,擡頭見她又倒過來,趕忙張臂抱住,隨着向後一靠,兩人竟疊坐在了一起。
這一下可是始料未及。
高曖發覺自己竟坐在了他腿上,腰間被摟着,後背緊貼着他堅實的胸膛,這情態簡直曖昧羞人到了極點。
她想掙脫懷抱起身,卻忽然覺得這般坐在他懷中,說不出的溫暖安適,竟半點也不想使力。
可這般坐姿成什麼體統?羞也羞死了,如何使得?
正不知所措時,只覺他雙臂又緊了緊,在耳邊輕聲說了句:“公主瞧那處景色美不美?”
高曖愕然應了一聲:“什麼?”
他放脫一隻手,單臂環着她,朝亭外遠處那起伏羣山指去。
她隨着他的手望過去,就見那半山近峰之處濃雲籠罩,飄渺如滾滾江海,無邊無際,似還在隨風流移,繞巒而動。
而那雲上的山尖,便如海中的仙島,半隱半現,入夢如幻,像極了傳說中的瀛山妙境。
她癡望片刻,不禁由衷嘆道:“果然美得緊。”
話一出口,便發覺方纔那片刻竟將心中的羞澀與尷尬都拋到了腦後,全然陶醉在那美景中,這般與他相偎相依,便更覺恬適安然。
這一刻,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只盼着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永遠不要流逝。
而徐少卿也沒再言語,兩人像是心意相通,誰也不願去打破這令人心醉的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擡起手來,在她臂上輕輕按捏着。
高曖身子一顫,卻沒再掙動,任由他這樣半真半假的“鬆着筋骨”,漸漸竟真有了種渾身舒泰之感。
徐少卿按着按着,那手一路上移,來到肩頭,仍舊不輕不重地揉捏着,才按了幾下,便覺手上有些異樣。
他微微蹙眉,雙手繞前拈住她領口,扯着衣襟一翻,便將她中衣扯開,露出一雙削裁精緻,膩白如玉的肩頭。
她此刻正在沉醉中,冷不防忽然被扯下衣裳,還道他終於按耐不住,生出輕薄無禮之念,當即緊張起來,慌忙拉住衣襟就要起身。
“公主莫動。”
他拉住她,重又將那左肩的衣裳輕輕拉開。
在那柔嫩的肩鎖處,一朵緋紅的茶花紋繡嬌豔欲滴,而在邊上卻是一條長長的傷疤,直拖到背上。
那是當初峽谷生死之際,她爲他擋刀時留下的。
雖然已過了多時,又經良醫調治,如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已收爲淡紅色的疤痕,上面肌膚略顯皺結,在近處瞧時,仍十分刺目。
雖說這小小的疤痕瑕不掩瑜,但此刻是時候將這瑕疵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