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原本葉某也決定了,要在明天一早上路,承蒙款待,葉某已感激不盡,若是一定要留在此地,葉某反倒會感到爲難了。”
葉凡塵率直地說,臉上帶着溫和的微笑,彷彿沒有察覺到氣氛的異常。
“那就好,那就好,貴客稍候,牛肉就快烤好了。”老者舒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愧疚之色。
宴會又繼續熱熱鬧鬧地進行,等到周圍的人醉倒的醉倒,睡着的睡着,葉凡塵緊閉的雙目忽然張開,以他的精明怎麼會察覺不到韃靼村莊裡將要有事發生,夜色深深,篝火靜靜地燃燒着,已不像最初那樣劇烈,隱隱有寒風吹來。
葉凡塵低下頭,見梅兒枕在他的膝蓋上,睡得正香,美目緊閉,臉上帶着恬靜的神情,眼角卻不知爲何含着淚花。
撫摸着梅兒的秀髮,葉凡塵緩緩抽身,猶豫了一下,脫下外衣溫柔地蓋在梅兒身上,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雙明亮的眼睛,也不知梅兒原本就未睡着,還是因爲葉凡塵的離開而驚醒。
“大叔......”梅兒喃喃自語着,凝視着葉凡塵,臉上浮現出一個莫名的神情。
葉凡塵微笑着,揉了揉梅兒的小臉,柔聲哄她入睡。
“大叔,你是要去找他吧,那位黑虎大哥......”梅兒抓緊了黑衫,只露出一個小腦袋,認真地問道。
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小女孩,葉凡塵不由自主感嘆,原來自己的心思並沒有瞞過身邊的這雙眼睛,葉凡塵只好點了點頭,他已暗暗決定,在梅兒面前不可以說謊。
“那就快去吧,梅兒會乖乖的在這裡,等你回來。”梅兒輕輕地說。
葉凡塵點了點頭,遙望着漸漸升高的明月,慢慢站了起來,嘴裡喃喃自語,彷彿是在對梅兒傾訴。
“大叔很喜歡這個村莊,很喜歡這羣人,你看,他們熱情而善良,簡單而樸實,爲了黑虎一個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向我挑戰,爲了黑虎一個人,所有人都會陷入悲傷,我想就算遇到困難,他們也不願外人插手吧,即便如此,也不能袖手旁觀。”
“大叔說的話
,正是梅兒所想。”梅兒的嘴脣顫抖,想要露出一個微笑,然而那樣的表情依然不能算得上是笑。
葉凡塵走在韃靼人的村莊中,憑着神識感應,他知道黑虎在哪個方向,故而行動毫不猶豫,不過一路上,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心頭漸漸沉重。
村莊內一副蕭條的景象,一些帳篷已經收起,牛羊和馬匹也聚集在一起,顯然是準備臨時遷移。
“如此嚴冬時節,匆匆忙忙遷移,恐怕不是天災,就是人禍,從目前的情勢來看,應該是後者。”葉凡塵低頭沉思,漸漸走出村莊,明月高懸於光禿禿的樹枝上,遠處有一種針葉的樹木,上面積雪,此樹名爲松樹,哪怕在最寒冷的冬夜,依然綠意瑩然,和梅、竹並稱爲歲寒三友,象徵着長青不老。
一顆孤松下,黑虎靜靜地佇立着,凝望着腳下,那座矮矮的孤墳。
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黑虎擡起頭,臉上淚痕未乾,在寒風中赤**上身,露出一個令人心碎的神情。
“是你啊,這裡的晚上不太平,或許會有飢餓的野獸出沒,若是驚嚇了貴客就不好了,你還是快點回到火堆旁吧。”黑虎彷彿在壓抑着什麼,聲音裡透着一絲沙啞。
“墳裡的是什麼人?”葉凡塵注視着黑虎,緩緩開口。
“這和你沒關係,天下間的閒事那麼多,你管得盡嗎,還是首先顧好自己吧。”黑虎沉默了一陣,走到葉凡塵身邊,與他對視。
“話雖然不錯,可惜我偏偏就是專管天下間閒事的人。”葉凡塵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黑虎呆了呆,上下打量着葉凡塵,臉上浮現出沉思之色。
“想必葉老弟就是你們漢人口中偶爾會被提到的俠客,你的好意俺心領了,不過此間的事你管不了,還是趁早離去吧!”
“墳裡的,是你的妻子還是家人?”葉凡塵彷彿沒有聽到黑虎的勸告,走到墳前,合手拜了拜。
黑虎垂下了頭,一張臉隱藏在夜色中,只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注視着葉凡塵的目光中,充斥着複雜的內容,有感激,有悲痛
,隱隱還有一絲莫名的憤怒。
“墳裡的是俺妹妹......”黑虎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她是死在漢人手中吧?”葉凡塵擡起頭,視線中,黑虎魁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至始至終,一言不發。
“你的心地可真好,若換成是我,家人被韃靼人害死,就算不會有殺盡天下韃靼人的想法,也不可能在對方面前隱忍至此。”言語間,走到黑虎身旁,揚起拳頭,打在他的胸膛上。
葉凡塵的眼中閃動着睿智的光,思索間,又再次發問道。
“是流寇,還是官兵,若是流寇的話,你就不會這樣毅然決然地拒絕我插手了,應該是我大唐的軍隊吧?”
“你究竟是什麼人?!”黑虎的眼中露出駭然之色,他看得出,葉凡塵應該來到此地不久,並非是唐軍的奸細,雖然一開始他也曾懷疑過,接觸之下,他很快就感到了葉凡塵身上凜然的正氣,是尋常人無法假裝出來的,然而葉凡塵既然與唐軍無關,又分明不瞭解內情,只憑蛛絲馬跡,便能推斷到這種地步,此人的心智,近妖。
“民間傳言,韃靼人兇悍似鬼,每犯我大唐邊界,燒殺擄掠,慘無人道,然而不過是道聽途說,葉某寧願相信親眼目睹的事實,恐怕燒殺擄掠,慘無人道這八個字用在我大唐軍士身上更合適吧,當今天子一心開闢疆土,然而只要戰端一起,就會釀成種種慘劇,枉他身爲明君,居然不懂這麼淺顯的道理,也許並非是不懂,而是認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吧.......”葉凡塵嘆了口氣,彷彿在爲世人的自私而哀嘆。
慘白的圓月下,黑虎擡起頭,一行淚水從他的臉上淌下,牙齒緊咬着嘴脣,漸漸咬出了鮮血。
“俺自小父母雙亡,和妹妹相依爲命,她天真活潑,雖然年幼卻格外懂事,每次俺出去打獵,都會燒好飯菜等俺回家,把破爛的外衣接下,在燈下縫補,那專注的神情俺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有一刻忘記,俺是個粗人,不懂什麼大道理,俺喜歡她,她也喜歡俺,哪怕是兄妹,俺也要和她一輩子在一起,只是俺很擔心周圍人的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