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將小丫頭遣下去,方低聲說道:“今兒前院鬧得不成樣子,吳夫人坐在夫人的院子裡又哭又罵,不少人都瞧見了。奴婢還打聽到,似乎是吳小姐出了什麼事,還請了李太醫過來。”
“吳文茜?她不是好好的嗎?鬧什麼幺蛾子?”想到吳夫人母女,鄭紫歆就心中不樂。吳夫人這場鬧,多半是被自己氣的,她倒不十分在意。但是對那個溫柔乖巧的吳文茜,她就不能不防了。上回徐玉欽受傷,她特來探看,吳文茜紅着臉從徐玉欽屋裡走出來的模樣,她還記憶猶新。那吳文茜三句話離不開“二表哥”,只要有徐玉欽在的場合,神情就特別忸怩不自然。就是那一回,她瞧出了吳文茜的心事,從此對她的一言一行,就加倍留心。
她一想到今天的事竟然與吳文茜有關,就再也坐不住了,“秋葉,取燈籠來,我們去前院瞧瞧。”
秋葉遲疑道:“二奶奶,夫人言明只要二爺單獨過去,您這時過去,夫人會不會不高興?”
“不高興?”鄭紫歆冷笑一聲,“旁人高不高興,我倒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自己高不高興,才最緊要!”
深夜的上房一派靜謐,稍間的窗紗透着燭火的光亮。徐玉欽默然坐在大炕對面的椅子上,心中悶悶的,極不舒服。
對面,馮氏捏帕子抹了抹眼角,“……你是個懂事的,這事我知道叫你爲難,可那到底是我的親外甥女,難道我能眼睜睜瞧着她尋死麼?你再不喜歡,想着她跟你還有一層血脈關係,就當是可憐她!以後,你想怎麼安置,是收在身邊不管也好,當成個妹妹善待也罷,都由得你。總不過是給她個名分,讓她有個歸宿,吃個定心丸。你姨母是個什麼脾氣,我想你也瞧出來了,近來越發不肯收斂。與其叫她戳着咱們的脊樑骨罵咱們狠心,不如,就如了她的意,堵死了她的嘴,也叫咱們落個清靜。你覺得如何?你表妹也沒做錯什麼,待你……是一片真心,有她在身旁伺候你,我也……”
人心真的那麼簡單嗎?如今求的是個名分,待有了名分,也許還想要愛寵,;有了愛寵,更要求得子嗣傍身;有了子嗣,說不定還想替子嗣爭個前程……
也許表妹未必肯做的那樣難看,姨母那種貪心的人,卻一定會不斷干涉到他的生活中來。
“母親!”徐玉欽沉聲道,“兒子新婚不足半載,此時立妾,如何向鎮國公府交待?紫歆那個脾氣,鬧將起來,沒臉的會是咱們整個國公府!此事……”
馮氏面色一白,何嘗不知他說的是實情,難道自己沒替他想過這些嗎?硬生生扛了吳夫人一年多時日的軟磨硬泡,就是不希望委屈了自己的次子。可是……事情已經鬧開了,如果次子不肯娶納,外甥女就只有死路一條。她豈能真的看着她去死啊?
見母親目光悲切,徐玉欽心中不忍,語氣軟了下來,“此事能否再拖延數月?待紫歆有孕,再……”
馮氏心中一喜,含淚點了點頭,“孩子,委屈你了……孃親知道你爲難,知道你不願意,孃親實在是……”
“母親,是兒子不好。”他站起身,走到馮氏身前,握住她的手,單膝跪地,拜道,“兒子只考慮自己,沒考慮母親,讓母親受了許多委屈。是兒子不孝。”
馮氏更是止不住淚,這個孩子從小就懂事,沒令她煩憂過。讀書勤奮,爲人謙和,不爭不搶,又孝順仁善。好容易喜歡上一個女孩子,還因着對方家世問題被生生拆開。如今依着長輩們的心願,娶了鄭家嫡女,小兩口蜜裡調油,正是恩愛的時候,卻又要多塞一個人進他房裡……她這個當母親的,對他虧欠實在太多。
“孩子,是我這個當孃親的沒用……你放心,待你表妹過了門,我會好生敲打你那姨母。我想,爲了她自己親生女兒的幸福,她總不會……”
話未說完,就被外頭的說話聲打斷。
“二奶奶來了?夜深露重,二奶奶小心腳下……”
是外頭守門的落英的聲音,刻意提高的音調,顯然是在提醒裡面的人是誰來了。
鄭紫歆笑道:“正是,夜深露重,二爺身邊沒帶隨從,想是連個打燈的人都沒有,萬一在園子裡磕了碰了怎辦?所以連忙帶着秋葉來接二爺。”算是給自己的不請自來,扯了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
落英打了簾子,鄭紫歆走進屋裡,朝馮氏不好意思地一笑,“娘,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休息?聽說表妹身子不大好,媳婦兒擔心得緊,明兒一早想去瞧瞧呢。娘知不知道表妹生了什麼病?”
一面說,一面走到徐玉欽身邊坐了。
徐玉欽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前腳來,她後腳就跟上了。做妻子的,將丈夫管束得這樣緊,在家裡還罷了,難道出得門去,叫別人也跟着看笑話?他徐玉欽何時成了一個在女人面前軟得直不起腰的小男人了?
馮氏連忙抹去來不及擦乾的淚珠,兒媳婦貿然闖入,還話裡有話地說起吳文茜,看來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他們母子之間,如今竟連私下裡說點事都不行了?礙於鄭家的背景,一向對這個兒媳婦禮讓三分,家裡的財務大權讓她管着,在人前人後處處擡舉着她,她果然尾巴翹到天上,連她這個婆母這邊的事兒也敢打聽!院前院後落英早已約束了一遍,說是夫人吩咐,任誰問起,都不許說出今日院子裡發生的事兒!竟然還是讓她知曉了!可見這個家裡,早忘了她纔是正經的當家主母!人人都只顧着巴結那位不可一世的二奶奶了!
馮氏臉色不虞地道:“你表妹好着呢!能有什麼事?別聽那些下人嚼舌根。”
鄭紫歆何曾遇過馮氏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一時面上掛不住,有些賭氣地道:“兒媳也是關心表妹。不過是聽說李太醫去了表妹院子,在情在理,兒媳關切地問一句,都不算過分吧?”
徐玉欽聽這話說得生硬非常,深怕氣着了母親,重重地咳嗽一聲,目光凜冽地瞟了鄭紫歆一眼。
這一眼看過去,直叫鄭紫歆心裡越發不快活。
馮氏道:“是你姨母心裡不痛快,犯了舊疾,這才請了李太醫來。你有心了。”
這話的意思,是說吳夫人被她氣病了?鄭紫歆撇嘴一笑,“原來是姨母發了舊疾?說起來,媳婦兒這兒有件大好事兒,保準姨母聽了喜笑顏開,不藥而癒!”
馮氏連眼皮都沒擡一下,敷衍地道:“是麼,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