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五

祭祀(五)

祭祀一共三天,自第一天操勞了一整天后,柳大爺第二天是在牀上昏睡了一個日夜,別怪柳大爺不夠專業,要誰被餓上一天再來個精神肉體雙重打擊估計也不大行了.可我們柳大爺好歹也是京城第一男妓,肉體和心靈的抗壓能力都不是常人能及,所以他昏睡了一天之後就完全復原了。

自己好了,柳大爺也不忘還躺在牀上的那位,所以祭祀的第三天一早,柳大爺就悄悄溜進凰駕的寢室。

此時凰駕尚在休息,宮女也去給他準備早膳,房中十分安靜,只有凰駕稍顯急促的呼吸在室內起伏。柳大爺踮着腳,走到凰駕的牀邊坐下。

凰駕的傷雖說沒有傷着要害,可這麼一支箭穿體而過說一點事也沒有就是開玩笑的,所以這兩天凰駕都是臥牀不起。

柳大爺就這麼靜靜坐在那裡看着凰駕,他的睡容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安寧,即便是睡着了眉頭也是緊緊粘在一起,也因失血過多就連嘴脣也發白。

看着躺在牀上的凰駕,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柳大爺只能輕輕嘆一口氣。

可偏偏這聲輕嘆卻喚醒了淺眠之人。

他緩緩睜開眼,定了定神,方看清眼前人就是柳大爺。

“怎麼?來看看我死了沒有?”

柳大爺本來想白他一眼的,看他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樣終是於心不忍,便輕輕開口道:“我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對不起,沒有如你所願,我死不了。”語氣裡帶着些無力的嘲諷,卻因爲氣息太弱,聽起來也不覺刺耳。

柳大爺忍不住推一推他,“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死了?”說完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說恨我的麼?你不是連萬菊園的事也不要我做了麼?”

柳大爺聽着聽着就奇怪了。這怎麼聽着聽着越覺得凰駕像在撒嬌?

“我說了我應該恨你,可我也沒說想你死。”

凰駕一怔,卻沒有說話。

柳大爺低頭看着他,“好歹也相處了三年,你死了我也會捨不得的。”

說完這話,倒是二人同時嘆了一口氣。

他對凰駕,不是沒有恨,畢竟你要知道一個人天天下毒來毒你,不是不感到心寒的。只是柳大爺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人心肉做,再冷漠的人,相處的日子久了,對誰也會生出感情的。倒不是說是多麼曖昧的情愫,只是一種相依相伴的熟悉。

“扶我去大殿看看吧。”

過了半晌,凰駕支起身子,說要去武帝的靈位看看,柳大爺也很識趣地過去攙扶。

說實話,柳大爺再次踏進大殿也還是有點心悸的,可看看身旁凰駕的那副堅決的表情,也就只能硬着頭皮扶着他走進去。

凰駕並沒有跪下,而是席地而坐,柳大爺也就跟着坐在旁邊了,還細心地坐近一些讓凰駕靠着他。

“你不想跪?”柳大爺一進來就想起前天那極其混亂的幾幕,忍不住頭痛。只能找點話題來分分神。

凰駕轉過頭,看着柳大爺,勾起一抹冷笑,“我爲何要跪?”

“你恨他嗎?”

凰駕沉默了半晌,方轉頭看着靈位,輕輕開口,“說實話,說不出恨還是不恨。若要說恨,應該是恨他拋棄他對不起我娘,爲我娘不平。可是,我連我孃的面目的不大記得清了,又怎麼提得起不平?只是於我,他從不是我的父親。”

柳大爺驚愕地看着凰駕的側臉,他失了血的臉龐顯得蒼白,又是沒有任何表情,真的像死人一般,無怒無怨。

“既然不恨,你當時又爲何要答應沈將軍?”

凰駕再次轉過頭,看着柳大爺,眼中卻少了些冰冷,開始翻涌出激動,“我說我不恨先帝,沒有說不恨皇上,是他負了鳳臨。”

柳大爺低着頭,因爲逆着光,凰駕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且,這太后……”

柳大爺擡起頭,不解地看着凰駕,“太后?”

“鳳臨告訴過我,李氏從小待他不好,經常藉故責罰他。”

柳大爺疑惑地皺着眉,“那也不至於恨吧?畢竟誰能夠善對情敵的孩兒?”

敢情這凰駕已經不大正常了?

凰駕依舊是看着柳大爺,眼中依舊翻涌着激動,可是這激動漸漸變成了冰冷的恨意,“若不是她,我們母子三人根本不用分開,那我亦可好好保護鳳臨。”

柳大爺沒有出聲了,自己亦是有些累,便睡着了。

柳大爺做了個白日夢,夢裡自己還很小,跟着崇善屁股後面,扯着他的衣襬,要他交自己舞劍。

“哥哥,你教我啦!”

“哥哥,我保證學會之後一定不會去打洪尚書的兒子。”

“哥哥……”

哥哥,若我們生在平民百姓家,是不是人生就會幸福安寧很多?

柳大爺睡醒的時候,自己已經不知道被誰扔在大殿外的門邊了。

還沒睜開眼,便聽見“唰唰”的聲音,柳大爺疑惑着揉了揉眼睛,就看見有一個人深藍色的身影,拿着掃把在掃殿外的落葉。那人正是沈博競。

殿外種了棵古樹,落了一地的枯葉。

可是按照陸國的習俗,這太廟的落葉是不能掃的,落葉歸根,也求這落葉能沉澱過去的遺憾和悲傷,使逝者安息。

可是現在沈博競卻在一點點地掃走落葉。

“沈將軍,你在幹什麼啊?”

沈博競看着柳大爺,想起前日,多少有些不自在,冷靜了一會兒,便又回覆了平靜,低下頭,才又瞄了柳大爺一眼,“你瞎了?”

柳大爺憋了一口悶氣。可又想着這說到底也是自己的恩客啊,便很大度地原諒了他,“沈將軍,按照祖制,這落葉似乎是不能掃的。”

沈博競依然細心地掃着,有一片落葉又慢慢飄下來,他也只是耐心地重掃,“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枯葉,了無生氣。他斷不會喜歡自己的靈位前積了這麼多落葉的。”

柳大爺本着專業的精神,顧客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他很自覺地換了話題,“沈將軍終究是放不下先帝嗎?”

本以爲這問題會更引起沈博競的興趣,誰知他仿若沒有聽見一般,繼續把落葉掃成一堆。

“經過了前日,我以爲沈將軍已經想通。”柳大爺依然不肯放過他。

“想通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沈博競這次總算是出了聲,卻依然沒有擡頭,“他永遠都是我最初愛的人。有些事,也只有我會記得替他做。”

“例如,奪位?”柳大爺不知是不是睡太多了,口都閉不起來了。

沈博競猛地擡起頭,看着柳大爺,像是想說些什麼,終究只是“恩”了一聲。

“既然已經不愛了,還需要此般強求麼?”

“愛不愛是一回事,當初的仇報不報是一回事。”說話間不見一絲波瀾。

柳大爺知道自己的思維跟沈博競不是一個級別的,便索性乖乖地不出聲,看着沈博競掃地了。

過了一會兒,這落葉總算是掃光也都倒出門外了,沈博競也放下掃把坐到柳大爺身旁。

“沈將軍,我們接下來還要做什麼呢?”

沈博競想了一下,開口道:“你別忘了我幾天前跟你說的,凰駕只是個籌碼,我們真正的目標是那幾個二品大臣。”

“真的要拉攏他們?”

“恩。”

“那要怎麼做呢?”

“回去再說吧。”

柳大爺把腦袋湊到沈博競肩膀上,一臉諂媚地說:“那這次我們萬菊園就派出凰駕爲您服務,就不用我了吧?”

沈博競擡頭看着那些枯枝,百年的老樹,千枝交纏,讓人覺着頭昏,“誰說不用你,你不是說他們有幾個是你的常客嗎?”

柳大爺緊了緊衣襟,驚恐地看着沈博競,“沈將軍,無愁說過上次丞相那會兒,我已經是使出渾身解數了,這次就無能爲力了。”

沈博競連看都不看他,“那就繼續像上次那般就行了,沒有人要求你再多使出幾分勁。”

柳大爺忍不住撫了撫額,搖搖頭,“哎,我萬受菊柳大爺這次又得親自出馬了。”

“你應該慶幸自己還有些作用。再過多一兩年,你就不僅鬆,還年老色衰了。到時候你就是想另開家萬鬆園怕也沒人要你了。”

柳大爺差點就操起掃帚和沈博競拼了,又想想,這畢竟還有六天的生意了,忍一忍,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