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翌日,沈寧陪着老夫人用完早膳,獨自一人在李子祺的書房坐了許久後,下了決定去找花破月,這“假”東旌辰的身份她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絕對是爲花家平反的關鍵人物,而現在,正是大好時機。只是,談話的技巧得好好斟酌斟酌……

她在府內找了小花一圈,卻不見人影,也不知她去了哪,她想了想,隨手拉了個家丁,讓他看到小花後轉告到鏢局去找她跟花破月。

進了鏢局,韓震不在,正在廂房拭琴的花破月見她過來帶了絲詫異,忙扶着她坐了,“你受了傷,怎麼還四處亂跑?”

沈寧也不贅言,一坐下便把她的想法給說了,但並沒有說有兩個六王爺,只強調言語間要再三留意。

花破月聽她說時就有些心神不寧,待沈寧說完,她沉默片刻,玉腕輕擡,親自爲她倒了杯茶,這才慢慢地道:“我已讓妹妹去了……”

沈寧一時沒聽明白,“什麼?”

花破月垂眸,撫着手中玉鐲,“昨夜我把爹的兵書與遺書給了她,讓她今日去找六王爺。”

“你讓她一人去了?”

花破月點點頭,“你放心,我已交待好了,讓她將當年舊事冤案一一陳述,爹爹遺書字字泣血,吾皇是曠古明君,倘若得以聖聽,爹爹盡忠報國高潔之心,定能得以大白於天下。”話雖如此,她依舊提心吊膽,昨夜沐浴焚香在菩薩面前跪了一宿。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沈寧道。她不會連韓震也沒說吧?這不像她的作風,她做事穩重,這種大事又怎麼這麼草率?難道……

“我……”花破月眼神遊移,心虛不敢言。

沈寧眼珠轉了半圈,瞬間變了臉色,倏地站了起來,“花破月!你是當真自作主張了?”

花破月撇開視線,沉默不語。

沈寧大聲罵道:“你就是個傻子!”她恨恨瞪她一眼,顧不得身上疼痛,轉身跑出去了。

花破月並沒有追出去,她讓弄影早些去求見,現下應是木已成舟。

鏢局離府衙不遠,沈寧趕到衙內,便聽聞差役說小花一大清早捧着血書跪在府衙之外求見六王爺,今時被王爺召見未出。

沈寧抱着一線希望匆匆來到書房,遠遠見小花正自屋內而出,她的心一涼,上前拉了花弄影繞進旁邊瓶狀石門後,不待她站定,便急急脫口而出,“你照花破月的話說了?”

花弄影美眸微紅,卻是面帶喜色,她執起沈寧的手,難抑欣喜之色,“夫人,六王爺細覽爹爹遺書,已允諾奏與陛下,請求重審花家一案。”

“是麼,很好,”沈寧強笑一聲,“那你姐姐呢,你是怎麼說的?”

花弄影笑容一僵,垂首低聲道:“自是依她所言……花家元女已不在人世。”

沈寧聞言,卻是重重將她打了一巴掌。

花弄影頓時被打懵了,她捂着火辣辣的左臉,看着她全然不可思議之色,“夫人!”

“大花傻,你就是蠢!”沈寧冷冷道,轉身便走。

花弄影委屈的眼淚頓時掉了下來。

沈寧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她緊抿着脣出了拱門,便看見萬福站在一丈之遙。

萬福躬身上前,挑眼瞅了瞅隨之而來的花弄影嬌容上顯而易見的紅印子和還未抹去的淚痕,纔對沈寧福了一福,“李夫人。”

“小萬福,王爺在麼?民婦來謝恩來着。”沈寧好容易擠出了一個笑容。

“那勞煩夫人稍候,奴才去稟告王爺。”萬福轉身進了書房。

不消片刻,萬福來請,沈寧冷聲叫花弄影先回府,自己暗暗吐納了兩口氣,跨步進了書房。

穿過一層雕刻着白雲翠竹的鏤空半圓木門,沈寧便見假王爺“東旌辰”着一襲檀色錦袍端坐在一張四方木桌旁,身後掛着上書“浩然正氣”的字畫,正是遊知淵的墨寶。

今日見這人,卻又是一副高深莫測之色,他手裡拿着花弄影方纔敬獻的兵書,讀得頗爲入神,似是連她進來了也不自知。

沈寧知道今日躲不過了,她強抑住自己衝出去的衝動,千金重的膝蓋跪在了這個男人的面前,“愚婦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假王爺這才分了注意力,瞟她一眼,擡了擡手,“起來吧。”

щщщ☢тTk an☢C O

“謝王爺。”她中規中矩地道謝起身。

假王爺看她今日穿着素色外衫與羅裙,臉上鉛粉也未施,鬆挽的髮髻上惟有一根玉簪,與平常婦人無異,卻也清麗可人,只可惜做了寡婦,也是命罷。

“王爺賜下珍寶,民婦深感惶恐,今日特來謝恩。”心思紊亂的沈寧低頭看着地面道。

見她一板一眼,他笑道:“李夫人可歡喜?”

“自是歡喜,民婦長這麼大,從沒摸過那般潤兒的白玉,只想着天上的寶貝也不過如此。”

“這話過了,那玉壺雖好,論潤澤也比不過本王這隻蟬兒。”他展開手中摩挲玉玩,那蟬兒就如同含着水珠兒一般晶瑩圓潤地攤在手心。

沈寧望了過去,笑而不語。

“東旌辰”賜坐,大有長談之意,沈寧只得打起精神應對。

“方纔花姑娘求見本王,萬福卻說你怒氣衝衝,把她打了一巴掌?”

這話頗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沈寧眉頭輕皺,道:“這丫頭一早上不見個人,到這兒來了連民婦也不告訴一聲,民婦氣不過,罰了她一巴掌。”

“你可知花姑娘原乃花將軍府二小姐?”

“自是知的,”沈寧一笑,“可她如今身爲下賤,我這當主子的難道教訓不得?”她總是太沖動,又被人抓住了把柄。

假王爺帶了一絲意外看她一眼,旋即帶了些危險意味地道:“花家流放雲州,女子爲官妓,怎地成了李府的私奴?”

“王爺有所不知,有一年雲州鬧旱,天朝米糧遲遲未到,李府大開私庫,頂去雲州一時之災,遊大人大喜,我家小叔子心儀小花姑娘已久,便向遊大人討要了她,回來又怕家慈責罵,才放在我的房裡。”流放官妓向來爲官家享用,但也可做爲官家攏絡的手段,是可由官府中人送贈於人的。

這話有些意思,“小花姑娘上色嬌婢,本王甚爲喜歡,恰巧本王此次出來未帶婢子,衣食起居多有不便,不知夫人可否割愛?”

“……”沈寧似笑非笑地看向一臉從容的男子,那墨眸閃現絲絲笑意,與其對視。她面上保持淡定,心裡頭早就發飆,丫的什麼耳朵聽不懂人話,明明她說人名花有主了,還強搶民女?她恨這個沒王法的世界!

屋內沉默久久,假王爺好笑地勾了勾脣,這婦人好大的膽子,他親口討要一個婢女,她居然遲遲不答?莫非是認爲花家平反有望,盼得藉此與將軍府攀上關係?倘若如此,她方纔應不會不留情面地打花弄影一巴掌。究竟是何事,讓她氣惱至此?

這寡婦,恁多樂趣。

“王爺,小花姑娘如今是罪女之身,民婦怕您收了她,陛下那兒……不好交待。”好不容易,沈寧才找着理由開了口。

“無妨。”沒有理由,沒有解釋,二字霸道之極。

沒有藉口不給……可是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花弄影入這不見天日的皇室深苑,與人共侍一夫?沈寧一咬牙,再次跪了下來,“求王爺體恤,我家小叔子癡戀小花姑娘已久,兩人情投意合,還請王爺高擡貴手,做這良媒貴人。”

假王爺並不以爲忤,反而頗爲讚賞之意,婦人當如是,即便夫君已亡,依舊以夫家爲天,豁出命也爲了家裡人,這便不就是婦德麼?這塊貞節牌坊,合是該賞。

“起來罷,本王念你是婦人初犯,便不治你不敬之罪。”言下卻沒有鬆口之意。

“王爺。”沈寧再拜。

“李氏,”萬福開口了,“王爺要個人是恩典,還不快快謝恩?”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民婦求王爺了。”

“好你個李氏,”假東旌辰挑了挑眉,新鮮地開口,“本王如何強拆姻緣?方纔小花姑娘自願爲奴爲婢,伺候本王以報大恩,若有情郞何出此言?本王看分明是你那小叔子苦戀不成,你這婦人還在本王面前撒謊。”

小花自願爲奴以身相許?沈寧一聽,心下涼意更甚,恨不得方纔多打她一巴掌,何苦作賤自己!

見她終是僵在腳邊不說話了,假王爺沒好氣地道:“還不起來,膽大包天的東西!”

沈寧頓了一頓,默默起身不語。

假王爺斥責道:“既爲主母理應顧全大局,這般護短如何成事?”

若是平常婦人早就嚇得再次下跪謝罪聽訓,沈寧卻是思及花家姐妹,心亂如麻,只把這六王爺屈尊降貴的訓斥當耳旁風過了。

假王爺見她神情恍惚,以爲謊言被識心中害怕,冷着臉擺了擺手,“退下罷。”

沈寧十分憋屈,她想大聲拒絕他肖想小花美色的要求,想跟他說明花破月其實活着的事實,可是她卻只能緊抿着脣,沉着臉告退。

“這橫衝直撞的性子。”假王爺搖了搖頭,“幸而嫁在商人家,若是嫁在官家,早就令滿門抄斬了。”

“主子說得是。”萬福方纔也爲她捏了把冷汗,好在主子器度大,否則單憑她方纔的大不敬,就足以讓她掉腦袋了。

“哼,這雲州之地,着實驚喜連連。”假王爺站起來,瞟向桌上兵書,眼裡幽光閃過,花家後人麼……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