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陵抱拳喚一聲主子,沈寧回身,心中暗叫倒黴,與黃逸下跪拜見。
“東旌辰”示意免禮,問道:“李夫人來此所謂何事?”
黃陵笑道:“回主子,李夫人爲末將餞行,送了末將一壺好酒。”
她是有多粗心,纔會沒發現黃陵與萬福自何時起就不再稱“六爺”,而是“主子”。沈寧暗罵自己愚蠢。
“哦,是何好酒?”
“酒仙錦波春。原來此酒正是李夫人先夫所釀。”
“王玄所贊錦波春?”“東旌辰”稍稍詫異。
“正是。”
一聽好酒,將士們都三言兩語起鬨要喝。
“東旌辰”似笑非笑看向沈寧,“李夫人好生偏心,贈與黃將軍名釀,可有本王一份?”
“王爺說笑了,王爺嘗過的好酒何止上千,怎麼看得上這不起眼的酒?”沈寧笑道。
“東旌辰”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王爺,民婦先行告辭。”
“你且隨本王后頭。”“東旌辰”叫住她,走了兩步隨即背手笑對黃陵與衆將道,“那末,子陵與衆將士保重,本王在長陽靜候接風之時,定以美酒盛宴賀之。”
言語雖淡,從他口中說出卻有一種激昂之效。沈寧在心頭佩服他的語氣拿捏。
黃陵面色一肅,示意黃逸吹一聲號角,並率先跪了下來。
聽到號角之聲,全營副將士官甲兵括在高架上站崗的士卒齊刷刷地跟着黃陵跪了下來。
“勞煩王爺轉達陛下,”黃陵低頭抱拳,恭敬之聲中氣十足,如雷貫耳,“臣等萬死不辭!”
“臣等萬死不辭!”全營鐵骨錚錚的男兒鏗鏘有力之聲幾乎響破雲霄。
沈寧後退一步,躲在“東旌辰”身後,望着偌大兵營黑鴉鴉的下跪身影,振聾發聵的聲音幾乎還在耳邊迴響,心中爲男兒血氣莫名激盪。她禁不起如此大禮。同時地她無比清醒地確定,她偷瞄背手而立從容受禮的男子,這世上,也只有一人能得到威武大將軍黃陵隳肝瀝膽的效忠與衆將士的頂禮膜拜。
景朝至高無上的大聖天子。
廣德皇帝,東聿衡。
此人對沈寧而言幾近類似神話中的人物。好容易在景朝活了三年,聽到大街小巷流傳的關於他的種種神奇非凡事蹟,只是在心裡想着自己居然生活在一個有皇帝的時代,幸而這個皇帝好似是個英明君主。
然而,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有親眼見到一個至尊帝皇的一天--雖然不是他的真實面容--那也夠在她的光輝穿越史上記上一筆的了。若是平常他巡視遊街什麼的,她指定也混在人羣裡面湊熱鬧,高呼萬歲,一睹真容。只是現在這種狀況,她卻是如履薄冰。對於一個不求上進不求飛黃騰達更不求飛上枝頭的現代人,皇帝尼瑪就是瘟神是魔鬼有木有,人一不高興一句話就能讓你掉十次腦袋,像她這種說一句話半天不知道犯了什麼忌諱的,一天就可集滿點數,光榮犧牲。
因此,沈寧孬種地藉口頭暈腦脹胸悶氣短逃進了自己的馬車,以萬分歉意之姿讓車伕已最快的速度離開。
上次因花弄影的事短兵相接,她已經明白做皇帝的是不講道理的,只要自己想,管你別人死活,拿來便是,還認爲自己是你給恩典了。
花破月的事情,得從長計議了。
然而還沒等她想到辦法,韓震已經單方面做出了決定,深夜,他穿着一身黑衣敲響了她的閨房花窗,“我要帶她走。”
沈寧吃了一驚,“走,去哪?”
“你不必管,你顧好她的妹妹。”
“大花她同意麼?”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韓震冷聲道:“我以往太遷就她,纔會讓她任性至此。”言下之意就是得換他的規矩辦了。
“可是花家的事怎麼辦?你讓小花一人承擔麼?”
“待安置好她,我會前往長陽,無論如何定讓此事水落石出。”這是她的夙願,他會替她完成。
他是來硬的?“你這樣做大花不會原諒你的。”
韓震沉默一會,“當初是我來得太慢。”這回不會再犯同樣的錯。那美麗張揚的花大小姐,有朝一日定會讓她重拾驕傲。
沈寧心中疼痛,爲他倆心中的傷痕。
“你每日勤讀心法,待背至滾瓜爛熟再行運功。”韓震交待一句,隨後看着她正色道,“山長水闊,後會之期甚遠,爲師對不住你了。”
“你們多保重,要是定下來送個書信,等這事塵埃落定,我會去找你們的。”古代不比現代,每一次的離別都也許會變成永別。
“告辭,保重。”
“保重。”
韓震飛身悄無聲息地離開,沈寧站在窗閣邊惆悵許久。
翌日初旦,沈寧得知消息,駐紮在城外的軍隊已不知何時離開了,只留下幾千駐守將士。大軍就像是鬼魅一般,一夜之間便拔地而起,不知去向。
沈寧食不知味地喝着白粥,花弄影過來辭行,說是王爺不日回京,她要隨行前往。
沈寧默默應了,拿了一盒銀錁子給她,再把李子祺給自己的一盒子首飾聘禮都給了她,以備她不時之需。她拉着她猶豫了許久,纔將她對“東旌辰”的猜測說了出來,花弄影驚愕許久,才感激拜謝。沈寧送她走後,一個人呆在李子祺書房,愧疚與無能讓自我厭惡了許久。想起大家突然間都離開了,更爲難過。
她想回家的願望愈發強烈,想回到那個有嚴父慈母的家中,投入他們的懷抱,汲取他們的力量,彷彿這樣才能繼續前行。
然而,思緒清明,不過是美夢一場。
沈甯越發沮喪,在李府足不出戶,兩日後,差役雙手捧來聖旨,李府長媳救雲州有功,龍顏大喜,特准其臨朝受賞貞節牌坊,擇日啓程。
她接過聖旨思量許久,低頭終是下了決定。
隨後另一差役傳來六王爺口令,準其回都同行,令其準備行裝,明日出發。
沈寧總算是出了府,到府衙跪在“六王爺”面前,“中元節即至,亡夫新喪,家中須設案超渡,加之雲州一戰,孤魂野鬼甚多,雲州設食燃燭祭無主冤魂,民婦謝王爺美意,但請王爺準民婦節後再走。”
“六王爺”沒有勉強,寬容允之。
東旌辰卻是不曾來要過蛐蛐兒,不知是那人管得太緊,還是怕她發覺什麼異樣,總之,沈寧讓家丁給捉的蛐蛐兒沒有派上用場,待一行人走後,她便把蛐蛐兒給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