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四十四 他不是神

土改是從肉體上毀滅儒門在地方的根基,將之連根拔起,使地方上再也不受儒門士紳的鉗制,皇權下鄉。

而這一招則是從精神上將董仲舒深植在所有儒門門人腦海裡的根給拔掉,從精神上把儒門最大的依仗摧毀。

使得儒門士紳對抗皇權的必殺技不復存在,這可不比肉體毀滅簡單多少。

蕭如薰並不是打算毀滅儒門,而是打算將儒門打回孔子時代的學術爲主的宗派,將董仲舒糅合了法家道家陰陽家的儒家霸術毀滅掉,不讓儒學再次產生獨霸思想界的能量。

未來推廣新學,推廣格物致知的學問,儒學必將成爲一大阻礙。

然而儒學在統治階層的層面上的阻礙力量並不可怕,橫豎三五十萬讀書人,土改之後成不了大氣候,但是真正可怕的是根植於人思想和靈魂當中根深蒂固的天人感應,也就是俗話說的迷信。

作爲一門學術,孔子的儒學毫無疑問是有意義的,有教無類因材施教都是好觀念,應該被大力弘揚。

但是被董仲舒七改八改,尤其是糅合了法家學術之後,儒學儼然有了霸氣,威脅到了皇權,但同時也和皇權相依爲命。

此後,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的時代裡,以這一思想爲法寶的儒家急速擴張,佔據整個思想輿論界,統一思想,繼而產生了世家和士紳這樣的羣體。

壟斷知識,以文亂法,危害深遠,遺毒無窮,數度讓漢民族幾乎到了滅亡的邊緣。

這是絕不允許的。

而最核心的一點就是天人感應,毀掉天人感應,破除此一觀念,無論如何都是必須要去做的。

不過,這一說法可以說是歷史進展到這個時期以來所有人對皇權認識的根本,君權神授,皇帝是天子,是天之嫡長子,是上天賜予的權力,所以不可動搖。

這種思想伴隨着君主權力誕生,傳國玉璽上就刻着『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滅掉這種思想,從某種意義上就是毀滅皇權本身,也可以說是在革自己的命。

董仲舒使用這種方式讓儒門和君主權力產生了共同利益,兩者相輔相成,似乎無法分離。

但是,並非一定是這樣的。

中國古代識字率一直非常低下,統治者可以利用種種迷信的方式愚民弱民,維持統治,可是由此誕生的龐大的利益集團往往也是王朝的掘墓人,若是不能解決,大秦在未來必然會發生戰亂,甚至很有可能走回王朝老路。

蕭如薰知道,自己一個人只有幾十年的壽命,幾十年管不了大秦的未來,爲了不讓華夏大地重回那個輪迴之中,就要有自我革命的勇氣。

做皇帝以來,他多次質問自己,想要做一個傳統的帝王嗎?

答案是否定的,如果他想做一個傳統的帝王,何須土改,何須普及教化,何須溝通世界,繼續閉關鎖國好了。

他不願意這樣做,不願意自己死後自己開創的新氣象就此消失,不願意人亡政息。

商鞅留下了強大的軍事利益集團維持商鞅變法的成果,而他,要留下來什麼來維持大變革的成果呢?

若要改變,並非沒有辦法,解決需要很多方法多管齊下,其一就是普及教育,開啓民智。

這是雙刃劍,不僅可以讓士紳貴族失去生存壯大的土壤,同時也會威脅到皇權的存在。

開啓民智的過程中必然會造成思想上的問題,百姓們識字了,讀書了,瞭解道理了,還會那麼容易被騙嗎?

當新學開始傳播,當天文地理開始發跡,當科學開始萌發意識,當人們意識到傳統的天圓地方說並不正確的時候,當他們意識到大地是圓的,他們生活在一個球狀物體上的時候,他們必然會懷疑很多曾經視若真理的事情。

包括天授皇權。

天真的存在嗎?如果天真的存在,天爲什麼自己不來統治人間,卻要讓皇帝來統治呢?

皇權會被質疑,會被懷疑,這一思想潮流會不可避免的傳播,影響到千千萬萬人,動搖大秦的統治根基。

說到底,天授皇權的說法必然會破滅,早也好,晚也好,必然會破滅。

皇帝是一時的,不可能永久存在,即使永久存在,也不可能永遠掌握絕對的權力。

所以,走出困局的方式就在於將『受命於天』改爲『受命於民』。

我不是上天的兒子,我的權力不是天給予的,我是人民百姓信任我,所以授命於我,讓我統治人間。

人民百姓纔是歷史的創造者,他們的雙手創造了這一切,不是牛鬼蛇神,也不是天,我不是天的兒子,我也是人,我是人民百姓的代言人,我和你們站在一起。

伴隨着教育普及的歷程,當時機成熟的時候,蕭如薰會將這件事情散播到接受新式教育的人們的腦海之中,爲他們種下不再恐懼上天重新審視上天的種子。

從思想上革了這一傳統的命。

未來可見的日子裡,這種思想上的鉅變帶來的混亂,可能威脅皇權,甚至可能消滅皇權,但是作爲舊時代的代表,皇權必然隨着新時代的來臨而消失。

話雖如此,舊時代的利益集團會不斷的誕生,殺了一批,會出現另外一批,殺不完,趕不盡,土改一次兩次三次四次還是一樣,朱元璋就是教訓,即使到了現代,依然還是。

蕭如薰自問自己無論怎麼殺貪官污吏,也不會比朱元璋更狠,縱使手握絕對的權力,他也知道自己有什麼事情能做到有什麼事情做不到,他只能去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儘自己所能,留下一線希望。

只要天人感應君權神授還存在,那麼從古代走向近代就沒那麼容易,思想啓蒙時代的到來也沒那麼容易。

他可以把軍隊帶到近代,把科技帶到近代,把生產力帶到近代,可是真正的近代他帶不來。

蕭如薰活着的時候可以壓制權貴,可他死了以後,權貴士紳會不會捲土重來?

地主會不會再次死灰復燃?

地方會不會重新淪爲地主豪紳的樂園?

舊思想的巔峰和新時代的曙光註定不能相容。

但是舊時代的既得利益者們根本不可能想到,皇帝,連自己的命都敢革。

若我連自己的命都敢革,你們還能與我對抗嗎?

還能掐滅新時代的曙光嗎?

更久遠的事情,蕭如薰就不知道了,或許也根本沒人知道。

天人感應的思想不僅是舊時代的思想代表根源,也可以說是很多迷信說法的根源。

比如人在做天在看,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舉頭三尺有神靈,做壞事遭雷劈等等。

這些現代還依舊流傳甚廣的民間俗語都是民間自天人感應學說裡慢慢折騰出來的東西。

客觀上的確可以起到震懾惡人心的作用,可是實際上呢?

並沒有什麼卵用,弊大於利,弱勢羣體最後的呻吟而已。

老天爺會拯救你媽?

不會的。

該奮起反抗的時候不反抗,該有所動作的時候不動作,自己不知道用自己的雙手雙腿去努力達成目標,卻寄希望於極其玄幻的老天爺,可笑,這簡直就是某種意義上愚民弱民的手段。

滿清是老天爺推翻的嗎?

日本人是老天爺打敗的嗎?

美國佬是老天爺趕回三八線以南的嗎?

燒斷了香,敲碎了木魚,捐光了家產,鬧到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滿天神佛也不會顯靈幫你哪怕一次!

因爲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某些皇權時代的堅持依舊不能放棄,否則舊時代的地主會搖身一變變成新時代的資本家,依舊向上隱瞞向下欺壓,割裂地方破壞統一,做着千百年來從未改變過的事情。

所以蕭如薰深切的戒備着東南數省的某些趨勢,雖然開海通商,但是從未試圖改變過重農抑商的基本精神。

對商人課以重稅,立法限制,陵邑制度裡也包含着對商人的處置方式,商法是所有新朝法律體系中最嚴苛的法律,甚至於內閣都不明白皇帝爲何要做出如此嚴苛的法律。

資本推翻皇權從來也不是爲了社會的進步,而是爲了他們自己可以毫無顧忌的賺錢。

他們對待民衆的方式比皇權更爲精明,也更爲恐怖,能瞞得過去的時候就用民主外衣來欺瞞,一旦發現瞞不住了,立刻撕掉民主外衣發動血腥鎮壓。

他們和皇權沒有什麼區別,只是生產力進步了,他們的統治方式也進步了,更具欺騙性,比起天授皇權更加適應現代,不過騙得過一時,騙不過一世,否則,也不會有人提出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了。

依靠資本推翻皇權、依靠地方推翻中央的教訓歷歷在目,生產力是進步了,可是其他的,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

但是是否有其他的方法,誰也不知道。

經濟基礎,真的可以決定上層建築嗎?如果真的可以,那麼爲什麼生產力進步到了這樣的程度,上層還是上層,從古至今不曾有絲毫的改變呢?

這些,蕭如薰不明白。

蕭如薰只知道這片過於巨大的國土上的億兆百姓所需要的是中央集權的統領,是人心齊泰山移的氣勢,是統一的目標,是開拓的勇氣,而非一家一姓的王朝和資本。

所以眼下,他絕不允許什麼君主立憲什麼資本革命,也絕對不會改變重農抑商的基本精神。

可是未來的路要怎麼走,民智漸開,皇權無法存續之後,這個國度和億兆子民的路該怎麼走,他不知道。

他感覺按照目前的趨勢走下去,如果不再做出改變,等他死了,大秦會變成披着皇權外衣的蘇聯,再之後呢?華夏的未來,會走向何方?

他只是一個人,他不是神,他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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