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二十五章

國師親切地拉着他的手,微笑着望着他,侃侃而談:“胤禟,你跟我說實話,皇帝察國庫的事是不是你挑起來的?”

被問到的人沉默地抽出手,不着痕跡地打量她一下,在後退到確定此人沒有一瞬間撲上來掐死他的能力的距離之後這丫的才輕啓朱脣,聲調優雅地回了一句:“不是的。”

國師眯起狐狸眼,迅速頂了一句:“不是你後退個什麼勁?”

“五年前提起建極樂宮的人又不是我。”那妖孽說完特無辜地衝她揚脣微笑,一瞬間的天地失色。

聰明有智慧的國師沉默了,顫悠悠地回頭,與來收賬的四皇子對視了幾秒鐘,尖叫一聲躥走了。

胤禛挑着眉毛,望着國師的背影,半晌轉身也準備離開。他走到一半聽到身後傳來飄渺斑駁的海豚音,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四哥不來收銀子嗎?”

胤禛於是停下腳步,冷冷拋下一句:“國庫的賬算錯了。”

縮在門口觀望的刑部大小官員齊齊張大嘴看着他們強大無敵的上司,唯有張允白嘴角在不停地抽蓄。

一句話便把幾百兩銀子的欠賬化爲烏有順便賣了國師的孛親王慢條斯理地伸出左手覆上自己的右手手腕。他微微眯起狹長的鳳眼,脣角的弧度漸漸淡去,然後優哉遊哉地轉身離去:國師呀,你丫的一看就是穿前沒文化沒知識沒理想,颱風風眼處永遠是最平靜無波的地域。

當晚皇帝坐在他對面面無表情地往嘴裡填着精米,桃花眼死死盯着自家九兒子同樣面無表情地啃着個橘子。

身後立着的一排太監宮女不停地緊着袖口,裹着厚厚的棉襖在秋天裡瑟瑟發抖。

胤禟伸手扯過個手帕擦了擦指尖的汁液,聽到皇帝比平時沉悶的聲音:“還好吧?”

同樣在瑟瑟打抖的樑九宮於是看見那少年親王一雙沉黑色的眸子不顯山露水地向他瞥來,瞬間綻開微笑,揮手帶着一大幫子人訓練有素地翹了崗。

皇帝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乾清宮,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見一個眼神就讓一羣早已習以爲常的侍人們溜之大吉的傢伙正在繼續擦着白玉色的指尖,絲毫沒有回答他問題的樣子。

康熙鼓起腮幫子,擡高聲音又問了一句——你看着孩子都讓朕給寵壞了!

被他寵壞了的孩子終於擡頭看他,吐出來一句:“皇阿瑪您嘴上沒擦乾淨。”

皇帝瞪圓了桃花眼,憤憤然抹了抹嘴,嚷道:“哪有?”嚷完就見胤禟微微蹙起了柳眉,指尖抵上額角。

皇帝把腦袋撇向一邊:小樣,想換個話題忽悠朕沒這麼容易!

最近真是不景氣,連換個話題這玩意都越來越不好用了……胤禟微微揚起下鄂,眸光微閃,滿是瀲灩波光:那麼就用j□j。(……)

他攬過自家皇阿瑪的肩膀,湊到皇帝脣邊,用牙輕輕在他脣角處磨着,哼道:“誰說沒有。”

九爺的心聲:再不管用爺今兒個就乾脆*了你小樣的,等着明兒抱着被子縮角落裡哭吧。

皇帝紅着臉推了推他,把腦袋往一旁縮,縮到一半覺得太過了不方便九兒子吃豆腐,於是又往前湊了湊。(關於妖孽九被寵壞的原因你丫的應該深刻反省……)

樑九宮站在乾清宮門口正閉目養神着,便見迎面走過來個健壯青年,深棕色皮膚,桃花眼上吊着,射出幾分冷意。

他忙上前陪笑道:“喲,大阿哥,您怎的這個時辰來面見萬歲爺?”說着偷偷打眼色示意身後的侍衛準備攔人。

胤禔伸開胳膊一把把他推到地上,重重啐了一口罵道:“滾開!你是個什麼玩意從這聒噪起來了!”

當值的侍衛在心中冷笑一聲,心道這大阿哥準是爲今兒個朝堂上的事跟太子起了紛爭,遂乾脆不管不問了,互看了一眼,皆斜着眼放他進去。

康熙在宮內聽了外面吵鬧聲,早已皺着眉頭不情不願地從九兒子懷裡出來,待見着是胤禔,心中越發不悅,又見這人直挺挺進了門,眼帶怨毒地瞪了一眼他家兒子,終於重重拍了桌子,沉聲道:“胡鬧!這裡是你與人鬥氣吵嘴後撒火的地方嗎?”

說話間呼呼啦啦一串太監宮女涌了進來,立侍在皇帝左右,隨時準備好將觸怒了龍顏的人拖出去杖責。

樑九宮由人扶將着走來,一言不發地走到皇帝身後。

皇帝瞥見他掌心殷紅色一片,已然明白了個大概,遂眯起桃花眼哼道:“說吧,這皇親國戚又是哪個惹你不順眼了?”

胤禔咬了咬牙根,先是垂下頭行了禮,才稟報道:“皇阿瑪,非是兒臣小肚雞腸挑撥兄弟情義,實是太子他欺人太甚!”

康熙皺着眉揮了揮手,道:“他又是搶了哪個你看上眼的小官還是爲哪個賽馬場子的事……”

他不待胤禔開口便接着說下去:“這事去找內務府的人解決,下去吧,朕也乏了。”

他滿心想把人轟走好接着跟九兒子親近親近,誰料得胤禔目現怨毒之色地看了一眼胤禟,拔高聲音道:“同是一般兄弟,怎的皇阿瑪還分親疏遠近?”

胤禟側眸瞥向他,涼薄的視線在他臉上掠過,緊接着便不動聲色地移到了皇帝臉上,見自家皇阿瑪果然雙目睜圓滿目怒意。

他於是垂下眼簾遮住眼底流動的冷意,脣角卻忍不住上揚:由此看來,第一次廢太子似乎比自己預料的還要提前。

皇帝深吸一口氣,一手撐着額角,另一手使勁按了按胸口,吩咐衆人道:“帶大阿哥下去,好生看待。”

胤禔“譁”地一聲從地上站起身,甩開上前來押他的侍衛吼道:“皇阿瑪怎的不是厚此薄彼?!兒臣在戰場上拼殺幾番生死較量,到頭來卻不如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出息!!”

比他出息的毛頭小子絲毫不以爲意地從餐盤裡拿出個蘋果啃了起來,心道國師鐵定得因爲錯過了這麼場好戲而捶胸頓足呼天喊地痛不欲生(……)。

皇帝又按了按胸口,經他這麼喊了一句怒氣倒消了大半。他不願發火,皺眉揮了揮手道:“還愣着幹嘛。”

衆侍衛於是慌忙撲上去按住胤禔,押去思過室。

皇帝坐在龍椅上怔了一會,待人都散淨了,把腦袋伏到胤禟肩膀上,低聲哼道:“朕這是造的什麼孽……”他頓了一下,重複道:“造的什麼孽……”

他的九兒子伸手覆上他的眼,從指尖上傳來一成不變的冰涼溫度。

山雨欲來風滿樓。

站在死氣沉沉的大殿上,胤禩突然想到這麼一句話。他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餘光瞥到面無表情站在自己正右側的胤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晚自己去探望那被囚的大阿哥的話:“得了吧,我就是看不慣那個什麼九弟,想我們拼死拼活的天天忙得不招家的,他倒好,每天陪老爺子吃上幾頓飯就加官進爵的!勞什子玩意!”

這席話讓他現在想起來也還不自覺地冷笑:大哥,你怎不知這世間從來便沒有什麼公平……

過了上朝時間良久,老太監樑九宮才站在殿上高聲唱道:“皇上龍體微恙,今日早朝取消明日再議——”

衆朝臣互相打量一番,心中明鏡似的,都老老實實散去。

胤禩走在最後。

他先是看着樑九宮湊到胤禟耳邊耳語一番,然後兩人往乾清宮方向行去後,才微笑着邁步離開。

昨晚上董國維還同他說:“如今的太子與大阿哥分庭抗禮互不相讓,九阿哥孛親王兀自冷眼旁觀。四阿哥黨附太子,十三阿哥爲他馬首是鞍;八爺您自是與大阿哥親厚些,十阿哥與十四阿哥卻萬事願意依託於您……兩派實是不相上下,可是萬歲爺的心思,又有誰能料到呢……”

胤禩緊了緊袖口,不自覺地回頭看一眼乾清宮的方向,然後踩着僕人脊背坐上馬車離開。

皇帝這會子正縮九兒子懷裡邊拱邊嚷嚷着:“哎呦喂胃疼,朕胃疼……疼死了……”

周圍的侍人們都無語望天狀囧了又囧:到底要不要提醒萬歲爺,孛親王剛剛來的時候碰上了來診的御醫早知道了您的病是裝出來的……而且您老一開始說的是腦袋疼……

胤禟伸手點了點皇帝捂着“傷痛地”的爪子,有以下沒一下地輕輕幫他揉着,似不經意說道:“皇阿瑪,兒臣似乎記得胃在人體的左方——這右方的是肝。”

康熙全當沒聽見,哼哼唧唧地繼續往他懷裡拱着,悄悄示意表情變得更加豐富的一羣值班侍人們該哪哪呆着去別從這當閃亮的電燈泡。

待人都散淨,他才吐出來一句:“那羣小兔崽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自家九兒子的手頓了一瞬,他也沒在意,又補充道:“還是胤禟好。”

被表揚的人揚了揚脣角,心道小樣的這就想從爺這裡套出點什麼來了。他於是加重了手勁掐了掐手下的皮肉,聽到皇帝悶悶地哼了一聲,老老實實地在他懷裡窩着不動彈了。

他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天天被國師拿來教育自己的話:男人,送到嘴邊的東西,不吃的是恥辱!

九爺於是難得無語地沉默着把腦袋轉向乾清宮屋頂的瓦礫。

皇帝突然擡起頭湊過來吻他,桃花眼中的波光閃閃爍爍的,看不真切。

他的眸色沉了沉,淡淡側頭避開。

皇帝怔怔望着他,半晌才埋頭縮回他懷裡,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朕的兒子這就開始爭權奪位起來了。”

——胤禟,誰知道朕還有多長時間可以陪着你,十五年一步地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無言以對……最近的話題太正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