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笄禮
在秋冬之交，顧珂十五歲生辰的及笄典禮到來了。顧琰懷着飽滿的熱情打算親聞目睹這一事件。自從明暉回來，尤其是給出了即便不能帶她走也要把她從顧府要過去的保證後，她心頭壓着的大石頭開始挪開，也就有了熱愛生活的力氣，就連端娘都說她進來活潑了些許。
這古代的及笄禮，她早就聽說過了，可有機會親眼看到卻是頭一回。顧瓊顧瑤滿十五的時候正好是二房貪墨公中資產被清查要求退賠之後不久，直接被省略了。
一早起來，顧琰和顧瑾都有些興奮，等到換上準備好的新衣，去陪着太夫人早膳的時候，就被她打趣了。
“別急，就快到你們了。”太夫人說着還滿含深意的看了顧琰一眼。如今的顧琰，比之從前持重的小大人，又多了幾分別的味道。而且，她同晉王妃來往親近，這些都是太夫人樂見的。
如果一切按她預期的，到時候將顧琰以嗣女的身份記爲三房嫡出，她和晉王妃的關係就更親近了。晉王妃之下總歸會有旁人，與其提拔外人，不如用自己人作爲臂膀。
如果是大皇子拔了頭籌，顧琰年紀尚幼時到晉王府走動過也無礙。等到她十二三的時候，太夫人自然不會讓她再多去，除非局勢已經明朗化了。不過，太夫人心底是不希望大皇子坐上儲君之位的。老侯爺還在的時候，靖西侯府和國師府就有過齟齬。不過，也不能不防着這一點。所以，五夫人藉着孃家人脈和大皇子府走動她並沒有過問。只是，若想將顧琰記在五夫人名下卻有些費周章，而且還有顧珏存在。但如果顧珏成器，用她聯姻也無妨，都是顧家的女兒。琰兒教養成這樣，就是不去晉王府，還多得是可以去的地方。
女子行了及笄禮，就是可以嫁人的意思了。顧瓊和顧瑤的日子就都已經定下了，再有兩個月兩人都將嫁出去了。至於顧珂，也就是明年上半年的事了。而在這之前，大概從十二三歲開始，家裡就要開始相看門當戶對的對象了。她們，確實也快了。顧琰和顧瑾被太夫人這麼一打趣便都低下了頭不語。
過了一會兒，下人來通稟說儀式就要開始了，請太夫人移步觀禮。
今天的儀式自然是身兼嫡母與親母的林氏主持，秦相夫人爲正賓，樑國公世子夫人顧瑜爲贊者。林氏廣灑帖子，將公侯之家都請遍了，場面十分熱鬧。來一個夫人，場面就要喧譁一番。然後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處閒聊。太夫人、林氏、茯苓縣主則在其中左右逢源的招呼着。
顧琰一身藍色衣裙，頭上戴同色飄帶，舉止端方，長身玉立侍立太夫人左側。右側着杏色新衣的顧瑾努力學着她的儀態。
辰正，笙竹之聲中，林氏笑吟吟站起，“今日是小女顧珂的及笄禮，勞大家拖步，大駕光臨，感激不盡！”然後宣佈及笄儀式正式開始。
賓客們各就各位落座，正廳旁邊的簾子打起，顧珂神情端莊的走了出來，姿勢優美地朝西跪在了中央的蒲團上。顧瑜上前意思意思爲她梳頭，梳完，梳子朝南放在托盤上。
旁邊傳來洗手的水聲，是秦相夫人在下人跪進的銅盆裡淨手。待擦乾再拿起司者托盤上的羊脂玉簪走到顧珂面前神情凝然吟頌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末了將玉簪插在顧珂頭上，顧瑜再隨後上前虛正了正玉簪。
這便是初加儀式完成了，衆人紛紛上前作揖祝賀，顧珂起身回禮，然後跟着顧瑜重回裡間。一共有三加的儀式，還有兩加。
過了片刻，顧珂已是換了一身衣服再出來，向林氏叩拜。這是加笄後的第一次叩拜，表示感念父母的養育之恩。林氏眼底閃過一抹淚光，又急速斂去。
顧琰心頭一動，如果她三年多以後舉行及笄禮，到時候是茯苓縣主在這裡受禮。她心頭就升起了強烈的不樂意。憑什麼她的母親就得那樣委屈，生不容死不哀。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接下來的二加儀式和三加儀式，顧琰看得就不那麼上心了。一想到亡母，她欣賞民俗看熱鬧的心思就淡了。有明暉在，她不必像之前一樣爲了擺脫淪爲禮物的命運孤軍奮戰，母親的事也該儘早將章程拿出來纔是。只是明暉不得閒，那她是不是可以把留着做脫身之用的寶石拿來請晉王幫她辦這件事？
只是，此事可不是小事。一旦鬧了出來，靖西侯府怕是免不了被重重責罰。晉王如果用得到靖西侯府，是不是會權宜着含糊過去或者是拖延呢？畢竟當年的人證物證，太夫人和大伯父肯定都是處理了的。沒有強有力的外援，或者外援不盡心都不可能查出什麼來。那她可就真的要黑不黑白不白的做這個外室女了。而母親身上的污水也就沒有了洗刷乾淨的那一天。騙婚始亂終棄的渣爹、殺人滅口的太夫人與侯爺伯父就依然可以逍遙自在安富尊榮。
顧琰最基本的要求只是自身的自由。在毫無其他辦法的情況下，她只能盡力讓自己在顧府過得好，爲了將來好好的學習各種技藝。可是如今，既然最危險的被太夫人擺佈終身大事有了解決的辦法，她想的就更多了。到時候即便不能如明暉的意，明着要人，他也可以暗中設法送她離開。
晉王的名聲再好，他也是一個政客，一切以利益爲轉移。這件事託給他，怕是不能被很好的執行。至少，在他要用靖西侯府的時候不可能查得出來結果。而如果他要翻手毀了侯府，卻可以變成自己遞給他的一把刀。
顧琰不留戀顧家，可是顧家並不是每個人都欠她的。而且，對顧珂顧瑾顧琇這樣的侯府嬌女來說，孃家對她們太重要了。還有三夫人端娘小菊小蘭，她們也都是依附顧府的。覆巢之下無完卵！再說顧家再怎麼不堪，總也是養了自己。她不能把顧家徹底毀掉，然後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走掉，卻讓這些女子陷入泥沼裡。
那麼，要怎麼做呢？
場中的儀式已到尾聲，三加之後，顧珂的及笄禮纔算是禮成了。林氏邀着衆人到旁邊的一進院子看準備好的摺子戲，一會兒還有酒宴。
顧琰一邊看着戲，一邊照應着太夫人的需要。只是在這滿目繁華中突然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於是示意顧瑾接手，自己以更衣的名義帶着小菊退席了。
“姑娘，您怎麼了？”小菊疑惑的問。
“沒什麼，難得有一天閒暇，不想耗在那邊。”
“可是，您把機會都讓給了十二姑娘……”
“她如果能抓住機會表現，也是她的本事。”她現在並不是只能靠着太夫人才能立足了。敷衍過這兩三年，不讓太夫人生疑，讓她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是了。
小菊抿抿嘴，不再說什麼。
“小菊，我記得你也是今年及笄，快十六了吧。”同齡不同命，像小菊這樣的丫頭，有誰記得她的及笄之日。
“是的。姑娘想說什麼？”
顧琰揉揉額角，在她離開顧府之前得將小菊安排妥當纔是。呃，算上小蘭吧，這兩三年她也挺盡興的。只是，如果以後自己做了觸怒太夫人的事，太夫人要遷怒整治她們這些丫鬟，即便她們許了人，甚至贖身了也是逃不脫的吧。那除非遠遠嫁到外地去，眼不見心不煩的，太夫人總不至於還要特特派人去吧。
“你可想過將來？”
“奴婢是顧府的奴婢。”
顧琰聽得明白，她自己想過也沒有用，沒有主子發話配人肯定不行，她是完全無法自主的。這一點比自己還不如。好歹太夫人還會給自己挑個世人看來好的。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家都是一樣。但是現在她略有些能力，就不能讓小菊被人隨意配人。哼，配人，又不是牲口！她其實也是被太夫人調教着待價而沽，預備配人的。
“你從前的那個鄰居，就是在書肆做學徒的那個，現在怎麼樣了？”
小菊的臉紅了紅，“姑娘，您說什麼呢。”
“我說實在的話啊，你馬上十六了，你家裡對你有什麼安排不妨告訴我。你也知道，我以後是不可能帶着你的。不如趁着我如今在祖母跟前還有兩分薄面幫你安排妥當了。就是小蘭，我也會找機會和她說說。”小蘭也快十四了。這件事估計太夫人也會同意，打發走了她們兩個，她纔好在自己身邊另安插人。就是預備將來陪嫁過去做姨娘兼耳目的那種。
所以，小菊和小蘭這會兒還不能都走了。至少，得留一個給她。不然，她在東院就被動了。就是想去找七巧娘子問個什麼或者傳個話也不得自由。
小菊自然也能想到這些，“姑娘，家裡和他家是有過想法的，只是我在府裡當着差，凡事都要聽主子的。我爹孃是打算過兩年進府來請主子示下。不過，如果姑娘需要我，多留我一兩年也是不耽誤的。”她說到最後臉有些紅了起來。這是上次回去母親和她說的。還說如今琰姑娘得了太夫人的意，她們一家子都跟着算是雞犬升天了，做的差事也比從前鬆活。
所以，如果姑娘還用得上她，她自然是要留下聽使喚的。她陪着姑娘這麼多年，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就是如今，很多事情也還沒有明朗。她知道自己不能給姑娘做陪嫁，可還是希望看到姑娘的終身真正有了依靠再離開。
顧琰想了想，“那我就再多留你一陣。等兩年後我一定設法讓你家人如願就是了。”十八歲出去嫁人，也還是正當年的花季。
小菊輕聲道：“奴婢從來不擔心這點的，姑娘一定會幫着奴婢的。”
顧琰笑笑，“嗯，我以前擔心，可是現在明暉回來了，我也就不那麼擔心了，他也一定會幫着我的。”
小菊點頭，“道長的本事極大。”有道長在，姑娘如果嫁去晉王府，也是多一條臂膀。就算府裡靠不住了，道長也是靠得住的。那姑娘的將來也就多了一份保障。
顧琰站起身往松竹園去，這樣的喜慶日子，三伯母都是不出席的，怕衝撞了喜氣。她想去找顧珉說話。在這個家裡，也只有顧珉這個同盟者是她能說說心底話的。而且，在三夫人跟前，她有一種自己也是有人真心疼愛的感覺，她很喜歡這種感覺。在路上顧琰讓小菊打發了遇上的小丫頭去向肖嬤嬤說一聲，她去松竹園了。太夫人只會以爲她是去陪三夫人的，不會對她的缺席有什麼不滿。
三夫人其實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寂寞，看到顧琰便道：“這種時候，你怎麼又過來了？你九姐姐在家也呆不了多少時日了，如今關係處得近些，將來也好走動，彼此能照應着對方些。”和小七小八一向走得不近也就罷了，但記得她跟小九還是能說到一塊兒去的。而且，小九姐妹倆嫁得也好，這樣的姻親對將來在婆家站穩腳跟也是有幫助的。
顧琰悶頭悶腦的坐下，“要是以後我自己都立不穩，靠誰都沒用。”
三夫人放下書，“喲，今兒不怎麼高興啊，這是怎麼了？跟三伯母說說。”說得倒也是正理，這世上的人都是愛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的。
“看到九姐姐拜謝大伯母的養育之恩，我想起我親孃了。”
顧琰生母帶着她找到顧家的時候，顧家三爺正病入膏肓，所以那件事三夫人並不清楚。不過，孩子想娘再尋常不過了，而且想娘了能朝自己這裡走也是好事不是。
“行，那你就在這裡呆着吧，你四哥下學也快下學進來了。等會兒也好陪我一起吃午飯。”三夫人說着叫了香雪去讓小廚房添菜。
“嗯。”顧琰爬到榻上坐下，心頭還是堵得慌，於是什麼也不說，就靠在三夫人身上。三夫人攬了她在懷裡輕輕拍着，“今日你九姐姐大了一歲，你卻也不小了。居然還一副孩子做派。不過，從小看你就穩穩重重的，倒是難得在我面前還有幾分孩子的樣子。”
正說話間，秦相夫人過來了，既然到了顧家，她自然要來看看侄女的。她沒讓通傳，直接就進來了，看到秦氏攬着顧琰，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微微笑了笑，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們真是母女呢。
香雪輕輕提醒了一聲，秦氏這纔看到自家嬸孃，“嬸嬸，您來了，快坐！”
顧琰趕緊下榻，給秦相夫人行禮。
秦相夫人擺擺手，“免了，天氣涼，你也上榻坐着。”
“謝叔祖母！叔祖母，菀姐姐今日怎麼沒有過來呢？”
秦相夫人皺皺眉頭，“她那屋裡，在供奉痘娘娘了。”
哦，出水痘了。顧琰想了想，她這一世還沒有出過水痘，是不能去看望秦菀的了。出水痘這事在如今也挺兇險的就是了。果然，三夫人聽了就問：“兇險麼？”
“已經兇險過了，再有個幾日也就沒事了。”
“那就好。”三夫人唸了聲佛。然後醒悟過來自己是關心則亂了，如果秦菀還兇險着，嬸嬸怎麼還有心思過來做主賓。
“因此上，你大哥大嫂因此終於捨得往家趕了。”
“哪是爲這件事，是爲了叔叔明年六十大壽的事。”
看她們說起秦家的事，顧琰便起身道：“叔祖母，三伯母，我到門口迎一迎四哥。”顧珉如今雖然在外院住，但都是要進來陪三夫人用飯的，這會兒差不多也到下學的點了。
“好，去吧。”
看着顧琰帶人走出去，秦相夫人嘆道：“這麼好一個孩子，真的要送去……”人人都望着天家富貴，可實際上只有靠的近的人才知道富貴不是那麼好享的。晉王妃雖然也是嫁進天家，可那是正妃，是不同的。而且，皇帝指婚，也是不能推拒的。
“雖然沒有完全定下來，卻也是七七八八的了。”三夫人嘆口氣道。就算是塵埃落定了把人送去，也是一輩子居於人下。雖然靠着琰兒的聰慧和品貌，還有出身靖西侯府的家世，出頭是指日可待，但是，想想還是心酸。這麼好一個孩子，如果五弟能夠依靠，如果有生母，不也能跟小九一樣做自在不操心的富貴閒人麼。可惜，她的未來自己卻插不上話。說是可能過繼給她，卻是要等到事情定下來之後，那時候還有什麼好說的。
顧琰在月牙門前迎到了顧珉，後者道：“你特意在這裡等我的？”
“嗯，叔祖母在屋裡和三伯母說話。我也有話要跟四哥說。”
“什麼話？”
“四哥，我想在自己的及笄禮前給我娘正名，能辦到麼？”即使還是要繼母來主持儀式，還是要朝她跪拜，但顧琰希望能給母親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