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Chapter 39

音田來棲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很多很多,原以爲早已經忘記的事,當然, 還有……忘記的人。

她說, 我的名字叫津上真紀, 初次見面, 請多指教。

她說, 從現在起,我們就是鄰桌,以後要好好相處哦!

她說, 來棲,我叫你來棲好不好, 我們就做好朋友好不好, 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說, 我的飲料給你喝,你的便當要給我吃, 我的筆記借你看,你的作業讓我抄。

她說了很多很多,我也以爲,我們也許真的可以做好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朋友, 到底是什麼呢?朋友, 不過是陪你走一段路的路人。那段路結束, 她會用各種方式退場, 或無聲無息, 或漸行漸遠,或不告而別……又或, 形同陌路。

冰帝初等部的校園裡,我們曾一起背靠着背曬太陽,曾一起逃掉自修課,爬到天台上愜意地享受涼風;教室裡,老師在黑板上寫板書,我們會豎着課本,躲在桌下偷偷地翻閱我爸新出版的漫畫;課間休息,我們湊在一起,欣賞走廊上來來往往的男生,小聲議論他們究竟是攻還是受。

我們聊八卦,小女生的話題,總離不開自己嚮往的另一半。

我問她,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她笑,神秘兮兮地拉我去了網球部,指着那個高傲的身影對我說:“知道麼?那就是我們冰帝的帝王,跡部景吾。”

她說,跡部景吾,就是她理想中的另一半,因爲他有錢,而且很高傲、夠華麗、有性格,當他的女朋友,絕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愛做夢的年紀,麻雀變鳳凰的幻想,從來都不需要掩飾——後來,我常常在想,那時候的我,認爲自己喜歡上了跡部景吾,那麼,我喜歡的到底是跡部景吾這個真實的人,還是受了津上的影響,僅僅把對那個被津上描繪得近似完美王子的憧憬錯覺爲心動?

我不知道,那時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聽着津上的話,每次去網球部看到那個鶴立雞羣的少年,心總會忍不住怦怦地跳。

我問津上,這樣的感覺,算不算喜歡?

津上點頭,說,算!當然算!

她拉着我的手,神采奕奕,告訴我:真好!以後有你陪我一起喜歡跡部,我就不會再寂寞了。

一個人的單戀,很寂寞,兩個人單戀同一個人,算不算另類的惺惺相惜?

只是,無知的我,在一次陰錯陽差裡,打破了這個默契。

藉着風戶的那篇文章,我和跡部莫名其妙地漸漸走近,美夢成真的興奮,讓我忽略了津上眼底的疏離,直到後來的某一天,疏離成了冷漠,假象被全面撕開,朋友就這樣成了死敵。

她說,音田來棲,你不再是我的朋友。

她說,音田來棲,是你先背叛了我!

她哭着對我吼:“你明明知道我喜歡跡部,你明明知道我對他的心意,爲什麼你還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告訴我,他要你當他女朋友的事?”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當初,是她鼓勵我,喜歡一個人要勇敢去倒追,也是她告訴我,如果你想追跡部,我一定全力支持你——而她,真的有全力支持我,她爲我出謀劃策,她替我製造種種機會,可是,我不懂的是,爲什麼一旦我真的和跡部開始,她的態度會有如此大的反差?

之前,我不知道,後來,偶然在廁所隔間聽到她和安部川奈緒她們的對話,我才總算恍然——

原來她鼓勵我去追跡部,是因爲她篤定,跡部絕對不會看上我;她爲我出謀劃策,是因爲她認定,那些手段對跡部根本不奏效,甚至……還會招來跡部的反感。

她就像一個導演,而我則是她劇本里的小丑,不過,很可惜,劇本里的男主角陰晴不定,無法掌控,完全出乎導演的預料,竟對導演安排的小丑產生好感,於是,整齣劇本開始走樣,導演惱羞成怒,卻對男主角無計可施,遂只能將滿腔怒火發泄到小丑身上,認定小丑在暗中做了手腳,在導演不知情的時候,用了卑劣的手段,勾引到了男主角。

呵呵,是不是很可笑很狗血的一部喜劇片?我取名爲:成長的代價。

*****

幸村精市

音田風戶告訴我,音田來棲,曾有一個朋友,只是那個朋友,把她傷得很重。

聽着音田風戶的話,我想,我大概知道他說的是誰。

記得,曾經在和苔絲聊天的時候,苔絲有問過我這樣一句話:如果當愛情和友情出現了矛盾,你會如何選擇?

我回答她:如果你的友情容不下你的愛情,那麼這樣的友情,便不算真的友情。既然不是真的友情,那你又何必爲了這份虛僞放棄唾手可得的愛情?

我從來都不認爲,感情適合退讓——寧可爭得頭破血流,也不要假裝大度,呵,也許,我真的很自私。

“因爲這個女生,來棲並沒有立即答應和跡部交往,然而,同樣也是因爲這個女生,來棲不再試圖向跡部坦白那篇文章的事,甚至決定將錯就錯,就那樣和跡部走到一起……”話說到這裡,音田風戶無意識地笑笑,偏眸看着牀上的音田來棲,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也許來棲平時給人的感覺,大大咧咧,好像對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她的心裡一直有一本帳,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都清清楚楚地記在賬上,一旦有機會,她絕對會連本帶利地問對方要回來……她可以對自己在乎的人很大方,但是,對於傷害過她的人,她一向都很小氣。你別看她整天笑嘻嘻的,其實啊,她這傢伙可小心眼了!我猜,當時她會答應和跡部交往,一小半可能是因爲喜歡,大部分絕對是賭氣、報復她那位朋友的念頭居多。”

“也許來棲給人的感覺,和多數女孩一樣,喜歡看漫畫、看小說,可是,她骨子裡很現實,她和跡部在一起的時候,她沒有自己的主張,總是事事順着跡部,我嘲笑她是菟絲花,她也不以爲意,只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當一天菟絲花,就要有菟絲花的樣子。那時,我不知道,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在她答應和跡部交往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隨時和跡部分手的準備了。”

說到這裡,音田風戶長長地嘆了口氣,而我只是不自覺地偏眸去看牀上的音田來棲,心情微動。

音田風戶告訴我,在音田來棲沒心沒肺的外表下,住着一個很自卑的小女孩。

“我問過她,看到跡部和別的女生在一起,她有沒有危機意識?她搖頭,說她相信跡部。我說她無藥可救,她只是不以爲然地笑。”

“我以爲她是真的不在乎,可是,後來看她挑燈夜戰,坐在書桌前努力學習的樣子,我知道,她心裡根本就是很在乎。”

“很在乎,卻裝作不在乎,死要面子活受罪,說的大概就是她這種人。”

“文章的事情拆穿後,她要我扮成女裝去接近跡部,起初我很不安,可是,真的見到跡部,和他聊了幾句後,我知道,我的不安是多餘的。”

“其實,我沒有和跡部交往過,早在我和跡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跡部就一語戳破我是男生的事,我記得那時跡部學長還問我:‘有音田來棲這樣一個不華麗的姐姐,是不是很累?’,當時,我是真的被他嚇傻了。”話落,音田風戶面露苦笑。

我莞爾,鼓勵地對他彎彎嘴角,示意他接下去。

音田風戶深深吸了口氣,不自覺地再度看向音田來棲,說:“我感覺得到,跡部學長是真的喜歡過來棲,只是,來棲太遲鈍,又或者,她太自卑,所以纔會感覺不到跡部對她的心意。那時候,我……我對跡部少爺是有過一點好感的,可能是虛榮吧?跟着跡部同進同出,看着他自信滿滿,好像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用他的肩膀替他在乎的人撐起一片天……那是我永遠不可能變成的樣子……”話到這裡,音田風戶垂下眸,神情變得有些黯然。

我沒有說話,不想打擾他的思緒。

“來棲假冒我,承認那篇文是她寫的時候,其實我有怨過她,但看她和跡部在一起,笑得那麼開心的臉,我想,就隨她去吧!後來聽了來棲的話,扮成女生去接近跡部的時候,我根本從未想過跡部原來很早就看穿了我們的謊言,可是,他警告我不準告訴來棲,他說,他想看看那個不華麗的女人,到底還要做多少不華麗的事纔會罷手。”

“我不知道來棲對跡部到底是不是喜歡,加上那時候,我自己的一點私心,我答應了跡部學長,沒有把真相透露給來棲,假裝和跡部學長在交往,想要試探來棲對跡部學長到底是什麼心情。”

“只是,我從沒想過,來棲居然會去交別的男朋友,每次看她和別的男生約會,我都有種衝動,想要和她解釋,我和跡部學長不是她以爲的那個樣子……但,爲了不打破那時跡部學長預爲來棲準備的驚喜,最後我還是忍住了。”

“跡部學長生日會那天,其實,是跡部學長計劃好想給來棲驚喜,和她告白的那天,然而……”

音田風戶幽幽地嘆了口氣,似乎有些說不下去。

我注意到他的表情,複雜難言,看得出來,那段記憶,是他不願回首的一段往事。

“來棲沒有去生日宴,她強迫我代替她出席,去往跡部學長家的一路,我不知道待會兒真的見了跡部學長,我該怎麼和他解釋來棲的事……”

“我把來棲沒有來的事告訴跡部學長後,跡部學長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嘲弄地笑笑,說他早就猜到她會這樣……生日宴開始,跡部學長卻忽然不見蹤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我猜想,他也許去找來棲了……”

“因爲跡部學長的失蹤,在場的人都亂了套,然後……然後來棲的那個朋友出現,質問我剛剛和跡部學長說了什麼……在和她們爭執的時候,一個女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把我上半身的裙子扯了下來……”話落,音田風戶吐出一口氣,難堪地爬了爬頭髮,說:“接下來的事,可想而知,那些人知道我是男扮女裝,對我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我不服氣,就和其中幾個男生打起來,最後……是跡部家的保鏢出面阻止了混亂,結果……那幾個男生相安無事,我卻被那些保鏢不留情面地趕出了別墅……”

“本以爲,那天的事我已經夠倒黴的了,沒想到,回家的路上還會遇到流氓……如果不是幸村學長你及時出現……我、我真不知道自己還會狼狽成什麼模樣。”說到這兒,音田風戶擡眼看我,面帶感激。

“我……”我張張嘴,想和他解釋,但音田風戶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回到家裡,我沒有看到來棲,爸爸看到我臉上的傷,大驚小怪地非要送我去住院……來棲是第二天早上才趕過來的,她看到我的臉,就哭了,那時候,我不懂事,覺得我會遭到那樣的侮辱,都是她逼我去參加跡部少爺生日宴的緣故,所以我對她沒有好臉色,她在我牀邊哭了很久,像個孩子似的,一邊哭一邊承諾她欠了我一次,還說以後要是我有什麼事,她一定會爲我辦到……”

“那晚以後,我怕再遇上生日宴上的侮辱,所以就裝病在家裡待了幾天,不敢去學校,要不是那天學校打電話到家裡,請家長去學校,我也許還不知道,音田來棲竟然又爲了我,去找別人打架了……”

“那晚打我的男生,侮辱我的女生,她一個都沒有放過,我和爸爸趕去學校的時候,來棲很狼狽,滿身的傷,頭髮也是亂七八糟的,就像個瘋婆子……”

“欺負我的男生被她送進了醫院,罵我的女生,也被她弄得滿臉是傷,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她的那個好朋友……家長們要求學校處分來棲,逼她退學,我爸爸和我就在那邊對着他們鞠躬彎腰賠不是,爸爸要來棲道歉,來棲不肯,說她沒有錯,她不會道歉……”

“那件事,在冰帝鬧得很大,我和來棲的名聲也自此一落千丈,可是,最後公佈的處理結果,意外,學校竟沒有讓來棲退學,只說記個大過,讓她回家閉門思過一個禮拜……我知道,那是跡部在背後幫着來棲。”

“我勸來棲找跡部好好談一談,來棲也答應了,可是……當我好不容易把跡部請來家裡做客,想讓他和來棲獨處的時候,卻不想,推門進來,我和跡部居然看到來棲被一個衣衫不整的男生壓在沙發上……”

“跡部當時的臉色很難看,什麼話也沒說,掉頭就走,我急着要來棲快去解釋,來棲聽話地追了上去,可是,後來來棲回來,我看她的臉色,我知道,他們並沒有把誤會解開……”

“那時候,學校有在傳,跡部和伊藤學姐要一起留學英國的事,我勸來棲要不要去找跡部問清楚,來棲搖頭,說不用。”

“‘問了又能怎麼樣呢?兩個世界,本來就是兩個世界,午夜十二點,童話結束,不該太留戀的。’她這樣對我說,她還問我,爲什麼童話裡,王子和灰姑娘結婚就算結局?”音田風戶擡頭看我,頓了頓,才幽幽地繼續道:“她說,那是因爲他們以後一定會離婚。”

“我知道,其實那不是真正的原因,她和跡部分手,不願解開誤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我……她以爲我喜歡跡部,也把那天我受到的侮辱怪在跡部身上……”話到這兒,音田風戶脣邊染上一抹苦澀,似再也說不下去。

我沉默,不自覺地看着牀上的音田來棲,心情五味雜陳。

許久,我問音田風戶,“你和音田來棲解釋過麼?”

“什麼?”

“你和跡部之間的事……”

“解釋過,但她不相信……”說到這兒,音田風戶不由得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來棲她很愛鑽牛角尖,一旦她認定一件事,那不管你怎麼解釋,也是無用……不然,她和跡部學長,也不會走到現在這種田地了……”

我不語,想了想,沉吟着道:“所以那天你是故意的?”

“什麼?”

“因爲你知道音田來棲喜歡鑽牛角尖,不管你怎麼解釋你和跡部之間的事,她都不會相信,加上你覺得,她執意和跡部分手,一半也是在顧及你,所以那天你纔會在跡部面前對我告白?如果我沒猜錯,你那天說的那些話其實不是說給跡部或是我聽的,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告訴音田來棲,讓她知道,你是真的‘不喜歡’跡部了,暗示着告訴她,就算她和跡部和好,你也不會介意了,對麼?”

“我……”音田風戶一窒,微微紅了紅臉,結結巴巴地解釋:“不、也不全是……我、我是真心的……只是、只是……”

“只是更希望你的姐姐能幸福,是麼?”

“……”

“那麼……”我莞爾,淡淡地看着音田風戶,一字一句,清晰地問他:“如果我自信可以比跡部景吾更能給她幸福,你……願不願意改而支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