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菲提出了辭職,李天明馬上就批准了,就像劉勇不久前離開羅德里克的時候一樣,李天明既沒有詢問理由,也不會再做挽留。在李天明看來,進來的人他要嚴格把關,想走的人悉聽尊便。他覺得那些主動提出辭職的,無非是兩種情況,一個是已經找好了下家,自然是去意已決,強扭的瓜不甜,又何必挽留;二是並不想離開,又期望得到加薪升職,向老闆做個姿態而已,這種人李天明很反感,他最不喜歡被人要挾,所以乾脆同意了讓他直接滾蛋。
李天明壓迫式的管理方式,使顧曉菲對在羅德里克的這份工作越來越失去熱情,她要把時間留給自己,好好準備一個月後和周磊的婚禮。周磊的公司發展很快,業務擴張也很迅速,周磊早就和顧曉菲商量着,希望她過來幫自己,所以求婚成功後更是勸說顧曉菲放棄這份雞肋般的工作。顧曉菲心裡也清楚,在羅德里克僅僅是爲了混一口飯吃,而周磊現在經營的好歹是一份事業,雖然有不小的風險但也有很大的潛力,作爲他最親密的愛人,她應該義無反顧地去幫他。
陳鋒和趙凱爲顧曉菲高興,祝賀她即將開啓全新的人生,又爲自己感到惆悵,因爲同在羅德里克的好夥伴們越來越少了,以後的工作上難免更加孤單。顧曉菲安慰他倆,說反正大家都在上海,想見面還是很容易,要不來個約定啥的,定期聚一下。趙凱說這主意不錯,就定每個月的月底怎麼樣,平時有事隨時也可以聚。陳鋒和顧曉菲都說好,三個好朋友就這麼商量定了。
李天明很快招了一個人進來接替顧曉菲,此人叫呂嘉華,從一家日本公司跳槽過來,年紀約在三十五六的樣子,小個子,頭髮密而略長,梳成了中分的髮式,戴一副很厚很大框的近視眼鏡,講話總是點頭哈腰,客氣和禮貌得讓你有些不習慣,顯然是受前僱主公司文化的影響。趙凱這小子不厚道的那點毛病一點兒沒改,私下經常拿這位仁兄取笑,說人家的頭髮像什麼什麼,說人家說話的方式如何如何,陳鋒少不了又提醒他。
王盈盈的學校剛開學,暫時住到復旦的宿舍去了。陳鋒和同事們也進入了又一次的衝刺,李天明並沒有因爲二季度驕人的業績給下屬們懈怠的機會,他的目標只會往上走,任何的滿足在李天明看來就是退縮。陳鋒除了出差,十天有七天都因爲加班而回家很晚,這些加班又大多是李天明三天兩頭召集的會議。進入九月份以後,李天明把每週一次的例會改成了每天例會,而且美其名曰爲了不影響大家工作,都放在上班以外的時間。儀表部的員工苦不堪言,趙凱的兒子剛上幼兒園,老婆工作也辛苦,這段時間幾乎沒辦法照顧家裡,他私底下痛罵李天明就是個魔鬼,只管達成自己的私慾,全然不顧別人的死活。
李天明的目標還是達成了,雖然沒有象二季度超額那麼多,但也完成了指標的140%,仍舊是羅德里克中國公司所有BU裡最高的。經銷商的存貨訂單大部分都交貨了,只有少量的部分因爲工廠的延誤而耽擱。李天明故伎重演,又壓迫和利誘經銷商下了新的庫存訂單。在別的部門眼裡儀器儀表部屢創輝煌,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可在儀器儀表部內部,大部分的員工卻恨死了李天明,有句話叫作“上帝讓誰滅亡,比先使其瘋狂”,他們認爲李天明正在實踐着這句話。然而Smith很滿意,單獨召李天明到北京聊了兩次,對這位下屬的能力和魄力非常讚賞,引爲心腹之人。李天明是面對機會極爲敏感並且絕不會輕易放過的人,於是對自己的未來也萌生了更多的期許和規劃。
國慶長假的第二天,顧曉菲和周磊的婚禮隆重舉行。地點設在了上海郊外一家歐式古堡風格的度假酒店,草地鋪上了紅毯,數百隻彩色的氣球搭出了一座拱門,紅毯穿門而過,直達前方半米高的婚禮儀式的禮臺。幾百把白色的椅子,圍着幾十臺白色的圓桌,每臺桌子的正中央都擺着一個玫瑰花籃。旁邊設置了一溜兒的長條桌,潔白的桌布,上面擺放了各種酒水飲料和小食品,讓賓客在等待觀禮的這段時間隨意取食。
周家和顧家都是上海本地人,家族繁盛,親戚大多也是在江浙滬,因此這天來捧場的很多,加上週磊的父親做生意很多年,各行各業都累積了相當的人脈,所以生意夥伴、客戶、朋友、官員一應人等來了不少。顧曉菲邀請了要好的同學、同事和朋友,羅德里克這邊有十幾個人。她沒有邀請李天明,一是她已經離職了,已沒有必要顧全面子上的東西,二是她也不喜歡李天明,如果不是他,顧曉菲可能不會辭職辭得那麼堅決。儀器儀表部的陳鋒、趙凱、Emily和蘇影都來了,還有自己原來的下屬,李東進也從蘇州趕過來參加顧曉菲的婚禮,另外別的部門有一些平時投緣的姐妹也都到場祝賀。
周磊原本想找十對伴郎伴娘,排場搞大一些,被父親阻止了。周父希望兒子低調點,儘管結婚是一輩子僅此一回的大事,但也不能太過張揚和炫耀。他對周磊說,他了解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熱鬧,喜歡耍酷,但我們不是娛樂明星,重要的不是排場,重要的是你們以後一輩子相互扶持,共同經營好自己的事業和生活。
周磊聽從了父親的建議,最終打算保留兩對伴郎伴娘,伴郎是陳鋒和周磊的另一位朋友,伴娘是王盈盈和顧曉菲的一個表妹。婚慶公司的主持人很會講吉祥話,在和周磊商量儀式流程時說,這樣好,兩對伴郎伴娘正好寓意成雙成對,再加上你們一對新人共六個人,六又代表了順順利利的意思。周磊聽了很受用,於是就拍板定了下來。
上午十一點鐘,梳妝打扮好的顧曉菲,在父親的陪伴下出現在了綵球拱門的那一邊。但見一襲純白的抹胸婚紗,襯得新娘子白皙的皮膚更加光潔粉嫩,束腰仟巧韻致,盡顯新娘子曼妙身材,婚紗下襬蓬鬆開來,如花團,如傘蓋,裙褶在煦風中微微飄動,更添靈動和華美。漂亮的頭飾綰結在髮束上,映着顧曉菲原本就精緻的臉,越發地顯出她的美來。
音樂響起,顧曉菲挽着父親的胳膊,慢慢地向拱門走來。紅毯的這一邊周磊靜靜地等候着,莊重地注視着心愛的人向自己走過來,心裡既緊張又激動,手心裡竟潮潤了起來。在沒有遇到顧曉菲之前,周磊的身邊從來不缺少女人,漂亮型的,可愛型的,淑女範的,御姐範的,但卻沒有哪一個真正走進他的心裡。他抱着玩世不恭的態度和一大羣的女人周旋着,看着她們爲自己着迷而洋洋自得,直到他遇見了顧曉菲,突然象迷航的舟船看到了燈塔。周磊看見顧曉菲的第一眼,他便在心裡篤定,這個風情和優雅兼備的女子,將是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顧曉菲的父親把女兒的手交到了周磊手上,看着女婿鄭重地說:
“小磊,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美好的日子,我和曉菲的媽媽把曉菲託付給你了,希望你能好好愛她,珍惜她,以後不管是在生活上,還是事業上,你們都能相互扶持,恩恩愛愛,攜手百年。”
“謝謝爸爸,我一定會的。”周磊真誠地說。
“曉菲,從此以後你就真正獨立了,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好好愛你的丈夫,用心幫他,支持他,幸福相守你們的一生。”顧爸爸轉向女兒殷切地叮囑道。
“爸爸,謝謝您,還有媽媽,我會幸福的!”顧曉菲的眼眶裡涌出了淚珠,她擁抱着父親,把頭靠在了父親的肩膀上,依依不捨。
“好了,乖女兒,小磊在等你呢。”父親用手輕輕拭去了女兒眼角的淚滴,柔聲說道。
在幾百名來賓的掌聲中,在現場悠揚的音樂聲中,顧曉菲挽起周磊的胳膊,沿着紅毯向禮臺緩緩走去。一對小花童跟在後面,拖起顧曉菲美麗婚紗的裙襬,兩對伴郎和伴娘緊跟着,伴娘一路灑下各色的鮮花,把紅毯變成了一條五彩繽紛的花徑。
婚禮司儀早就等在了禮臺上,他躬身迎接新郎新娘上來,小花童和伴郎伴娘則分別站在禮臺上兩邊。
“各位來賓,各位親朋好友,大家好!正如剛纔新娘子的父親說的那樣,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美好的日子,今天是周磊先生和顧曉菲小姐的結婚慶典,我很榮幸能爲這對新人主持婚禮。”
“兩位新人已站在了這個舞臺上,剛剛大家也見證了一位慈祥的父親親手把心愛的女兒交到了女婿的手上,情景是那麼感人。現在請允許我向每一位嘉賓隆重介紹這對新人,首先是站在我身邊的新郎官周磊,大家說小夥子帥不帥呀?”
“帥!”臺下一些年輕女孩們大聲喊着。
“當然帥了,不過你們沒機會了。”司儀調侃道。
臺下一片笑聲。
“我們的新郎不光帥,不光風度翩翩、瀟灑倜儻,他還是一位成功的有魄力的年輕才俊,創立了“鄰家廚房”的品牌,走在這個時代新商業模式的最前沿,這樣的男人,你們愛不愛呀?”
“愛!”臺下呼喊着,鬨笑着。
“晚了,名花有主了,再說愛新娘子該不幹了。”司儀笑道。
臺下又是一陣笑聲。
“說到新娘子,就讓我們來認識這位美麗的女孩顧曉菲,大家說漂不漂亮呀?”
“漂亮!”
“新娘子長得漂亮,做事也漂亮,爲了自己的愛人,毅然辭掉了很多人羨慕的外企公司經理的工作,與我們的新郎攜手人生,不只是生活上相依相伴,也要在創業的道路上風雨同舟、夫唱婦隨。大家說,這樣的女人是不是特別漂亮?”
“漂亮!”
“好,現在就讓我們一起來見證最美好的時刻。新郎,請把你的右手放在胸前,請聽清我的問題。周磊先生,你願意娶顧曉菲小姐爲妻,永遠敬她愛她保護她,不管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都不離不棄,相伴一生嗎?”
“我願意!”周磊莊重地說。
“我沒聽見,你們聽見了嗎?”司儀面對臺下,故意地說。
“我願意!”周磊大聲地喊了出來。
“新娘,同樣的問題。顧曉菲小姐,你願意嫁給周磊爲妻,永遠敬他愛他支持他,不管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都不離不棄,相伴一生嗎?”
“我願意!”顧曉菲也莊重地說。
臺下所有賓客掌聲雷動,此時林俊杰的《一眼萬年》緩緩響起,整個婚禮的現場熱烈而又溫馨。
“現在請新郎和新娘交換戒指。”司儀說。
王盈盈走上前來,託着一個圓的精美的盤子,紅色呢絨面料上,兩枚戒指熠熠生輝。
周磊拿起鑽戒,單膝跪地,溫柔地看着顧曉菲的眼睛,輕輕握着她伸過來的手,把戒指戴在顧曉菲左手的無名指上。顧曉菲也拿起指環,等周磊站起身來,給他戴上了。
“新郎,現在可以吻你的新娘了。”司儀熱烈地宣佈。
周磊緩緩地摟住顧曉菲的腰,顧曉菲把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兩人深情款款地對望着,在全場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中,吻在了一起……
“好,有請證婚人上臺。”司儀說。
證婚人講了些什麼,陳鋒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注視着站在另一邊的王盈盈,今天的盈盈身穿米色抹胸及膝紗裙,亭亭玉立風采照人,臉上一直掛着淺淺的笑,不似新娘華貴,更勝新娘清新。陳鋒突然緊張起來,心裡突突地跳着,接下來的時刻他期待了許久,也準備了許久,可這一刻即將要到來了,卻莫名地焦灼和忐忑起來。
陳鋒努力地深呼吸,調整着自己的氣息,他想着在貴州大山裡的那個傍晚,漫天的星光曾爲他的勇氣閃耀,想着每次出差回來,盈盈都歡呼雀躍地擁抱他黏着他,彷彿分別了很久。想着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又何懼衆目睽睽下的告白。這時候林俊杰的歌聲不經意地鑽進了陳鋒的耳朵,“深情一眼摯愛萬年,幾度輪迴戀戀不滅,把歲月鋪成紅毯,見證我們的極限;心疼一句珍藏萬年,誓言就該比永遠更遠,要不是滄海桑田,真愛怎麼會浮現……”。
“下面一個環節,新娘拋花球,單身的女孩們,大家都站好了,搶到花球,就會馬上遇到你的真愛,還等什麼呢。新郎,你來喊開始,然後新娘就用力拋出來。”司儀大聲說着。
王盈盈本來站着沒動,卻被另一個伴娘和幾個女孩拉扯着一起站到了禮臺的下方。顧曉菲背過身去,周磊喊着三、二、一、開始,顧曉菲便用力地把花球往腦後拋了出去,臺下的女孩們推推擠擠,王盈盈也被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地拉來拽去。只見那花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而後直落在王盈盈的懷裡。
王盈盈還有點懵,看着手裡的花球發愣,女孩們卻都歡呼着,彷彿比自己搶到了還高興。周磊和顧曉菲早把陳鋒也拽了過來,周磊從司儀那裡要過來話筒。
“大家好,非常感謝你們來參加我和曉菲的婚禮。今天也要特別感謝我們的伴郎伴娘,我的好哥們陳鋒,還有伴娘王盈盈,其實他們也是一對情侶,我和曉菲就是通過他倆認識的,我們想借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子,送給他們祝福……”
“求婚!求婚!求婚!”
不等周磊把話說完,女孩們便一起呼喊了起來。
王盈盈頗感意外,怔怔地站在那裡。陳鋒從衣兜裡拿出一個深藍色緞面首飾盒,來到王盈盈面前單膝跪下,雙手打開小盒,一枚鑽戒在陽光下璀璨奪目,閃着瑰麗的光華。
“盈盈,和你認識三年多了,你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未必能成爲這個世界上最棒的男人,但我願意成爲那個最懂你最愛你的男人,我期待在以後生命中的每一天早上醒來,我都可以親吻着你的額頭,說寶貝我愛你。哪怕有一天咱們走不動了,什麼地方也去不了了,就讓我陪着你一起看天,一起玩我們的詩詞接龍。盈盈,嫁給我吧!”
陳鋒擺脫了適才的緊張,一字一頓、清晰地、堅定地講完這簡短的幾句話,然後深情地望着王盈盈的眼睛。王盈盈也看着他,看着這個在自己心底裡早就認可了的男人。她從沒有幻想過是在這樣一個場合,在這麼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面前,陳鋒向她求婚。她不在乎什麼樣的場合,也不在乎什麼樣的形式,只要他喜歡,哪怕是平平常常的一頓晚飯之後,或者某個週末清晨被陽光叫醒,哪怕是沒有任何人見證,就只有他們兩個,只要他說出來,她就答應。
王盈盈暖暖地笑着,微微低下頭,把手伸了過去。陳鋒大喜,連聲說你答應了,你答應了是嗎?王盈盈使勁點點頭。陳鋒從盒裡拿出戒指,給王盈盈左手中指戴上了,站起來緊緊抱住心愛的女孩,心裡無比地幸福。
周磊、顧曉菲、趙凱、李東進,以及現場所有的人都熱烈鼓掌,爲陳鋒和王盈盈由衷地祝福。陳鋒的求婚告白讓很多人感動,甚至有一個人目睹這一幕竟淚流滿面,她就是蘇影。看着自己曾經愛過的那個男人,向另一個女人求婚成功,她其實是高興和欣慰的,她希望陳鋒一切都好,一切都能順心遂意,那樣的話她也能爲當年的事少些愧疚,況且王盈盈看上去的確是個很好的女孩,她一定也很愛陳鋒。
蘇影的心裡是喜悅的,爲陳鋒喜悅,但是也難掩一絲的落寞。當然她從未想過與陳鋒的重逢會發生點什麼,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她只是觸景生情罷了。張黎陽的離去讓她幾年來鎖緊了心扉,再沒有一個男人能夠走進她的情感世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抗拒着張黎陽以外的人,還是抗拒着自己那個也曾火熱的心,她爲這顆心豎起了堅硬的牆,不讓自己走出去,別人也走不進來。
她曾經很期待認識王盈盈,這個讓陳鋒成熟和成長了的女子,現在她就在那裡。然而蘇影的心裡是複雜的,陳鋒一定早就給自己的女朋友說起過自己,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在陳鋒剛剛向王盈盈求婚成功的當下,她和王盈盈如果互相面對又該說些什麼。一個是未婚妻,一個是前女友,陳鋒該怎麼介紹她倆呢?又或者即便能夠略去這些身份的事情,恐怕也只是客客氣氣地寒暄而已。
蘇影默默地離開了,沒有驚動任何認識她的人,她想着回頭再給顧曉菲解釋自己的不告而別吧。羅德里克的十多位同事還在圍着顧曉菲、陳鋒他們說話,誰也沒有留意到蘇影的離去。她無法排解自己孤獨的情緒而強顏歡笑,更不想因爲自己而影響了幸福快樂的氛圍,她選擇把傷感的自己帶走,把花團錦簇和熱鬧非凡留在了這裡。那個美麗又孤單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地模糊在了秋日的陽光裡,模糊在了樹影婆娑的草坪盡頭,也模糊了寫書人的視線……
宴席開始以後,羅德里克的同事才發現蘇影不在。顧曉菲請陳鋒幫忙打個電話問問什麼情況,蘇影見是陳鋒的號碼,猶豫再三才接了,那頭說話的卻是顧曉菲。蘇影說自己臨時有點急事,又說她看到顧曉菲太忙了不好打攪,就沒打招呼先走了,想着回頭再給你電話,還直說對不起。顧曉菲說沒事的,你有事先去忙吧,改天我單獨請你。
顧曉菲對大家說,蘇影臨時有急事要辦,所以先走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們在座的各位要吃好喝好玩好,衆人都說那是自然。依舊沉浸在幸福喜悅裡的陳鋒,對於顧曉菲說蘇影離開的原因信以爲真,聰明的顧曉菲心中卻十分了然。
策劃讓陳鋒在自己的婚禮上向王盈盈求婚一事,是她和周磊提前商量好的,除了陳鋒本人和那些配合行動的女孩們,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但顧曉菲卻忽略了蘇影是陳鋒前女友這件事,而且蘇影這麼漂亮這麼優秀的女生卻一直單身,會不會心裡還想着陳鋒?不管怎樣,現在看來陳鋒向王盈盈求婚的事,可能刺激到了蘇影。想到這裡,顧曉菲在心裡暗暗說,要找個機會幫她打開心結,既是爲蘇影好,也是爲陳鋒好。
周磊和顧曉菲辦的是西式婚禮,但一幫朋友們卻不放過他倆,一定要按照中國的習俗鬧一鬧洞房。周磊很多年混跡在娛樂場所,不說是老油條吧也算是江湖中人,對於那些整蠱人的把戲見怪不怪,可在自己個兒的新婚之夜,面對着如願以償娶到手的美麗新娘,卻笨拙得毫無招架之功。陳鋒說新郎新娘待會兒還得洞房花燭呢,自己是伴郎,於是自告奮勇幫周磊喝了很多酒,王盈盈偷偷拽他也沒用,後來說話舌頭開始打捲了,才被王盈盈和顧曉菲死活勸住。
因爲王盈盈也多少喝了一點酒,顧曉菲就打電話叫了代駕送陳鋒和王盈盈回家。還和周磊一直把他們送到車上,一再叮囑司機慢點開,務必安全送到,司機答應說沒問題,你們都放心吧。
陳鋒雖然喝了不少酒,但腦袋是清醒的,他從後座靠枕後面拽下一隻手提袋來,掏出一個薄薄的毯子蓋在王盈盈的腿上,又把一個大披巾裹在了她的肩膀上。王盈盈很感動,側過身靠在男人的身上,陳鋒便擡起一隻胳膊緊緊摟住了她。
“老公,你什麼時候把這個放在車裡的?”
“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拿了個袋子,你沒看見?”
“看見了,我不知道裝的這個。謝謝你!老公,想這麼周到。”
“現在畢竟是秋天了,我想着到晚上肯定會涼的。”
“嗯,還是你對我好!”
王盈盈往上聳了下身體,在陳鋒臉上輕輕親了一下。陳鋒也吻着她的頭髮,鼻子裡縈繞着心愛之人髮絲間淡淡的清香。
“老公,今天的事你早就計劃好的,是嗎?”
“半個月前吧。其實挺感謝周磊和曉菲的,是他倆讓我下定決心要向你正式求婚。”
“他倆宣佈要結婚的時候,刺激到你了?”
王盈盈咯咯笑着,一臉天真可愛卻又有點幸災樂禍的表情。
“其實我早就想對你說了,可咱們的新房子不是還沒交工嘛。”
“老公,只要你愛我,就是沒有新房子,我也會答應你的。”
“老婆,你真好,我上輩子一定是做過很多好事,所以這輩子能夠遇上你。”
“我也是。”
“你知道嗎,我本來一直想,等拿到了咱們新房子的鑰匙,就向你求婚,然後把房子裝修好了,就可以給你,不,給我們一個新家了。可那天顧曉菲對我說,陳鋒,沒有比女人更瞭解女人了,你家盈盈在乎你的不是這些,你倆現在這個感情,是該再邁進一步了,這麼好的女孩,早點給她你的承諾,讓她安心。”
“曉菲現在象個知心姐姐了。”
“我突然醒悟了,覺得曉菲說得很對。我知道我們彼此心中都早就認定對方了,可是曉菲讓我更明白了一個道理,愛是要說出來的,承諾,同樣也是需要說出來的。”
“哇,曉菲姐太厲害了,能把咱家的大憨點醒了,看來我回頭得好好謝謝曉菲姐呢!”
“盈盈,對不起,其實我早就應該對你說的。”
“哎呀,大寶貝,幹嗎說對不起,沒事的,今天對我說就最好。”
陳鋒太愛王盈盈了,儘管她比自己小四歲,卻有着超越她年齡本身的成熟和體貼。她總是能爲別人着想,卻從不會主動爲自己要求什麼。在陳鋒的心目中,王盈盈近乎女神一樣完美,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在他們的二人世界裡,她有時候是活潑可愛的女孩,甚至小蘿莉一下,有時候是賢惠淑良的女人,溫婉嫺靜,暖心暖肺。在其他人面前,她呈現出知性和聰穎的一面,落落大方,光彩照人,卻又謙虛而有節制。
陳鋒偶爾會恍惚,他覺得王盈盈哪兒都好,在她的身上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來,從裡到外,總是那樣的恰到好處。有時也小作一下,但不會令你反感,倒是顯得可愛;有時也一本正經,讓你肅然起敬,可絕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她彷彿就是能拿捏好自己的狀態,但是完全不需要任何的僞裝。和她比起來,陳鋒覺得自己有好多毛病,更不是所謂成功人士,可王盈盈就是喜歡他,他覺得自己好有運氣。
“哎,老公,你怎麼不說話,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是那麼好,我卻很普通,你爲什麼喜歡上我。”
“怎麼,求過婚了,反倒不自信了?”
“也不是,你太好了,我就想着要對你更好,突然間好有壓力。”
“傻瓜,別這樣想,那我也覺得應該對你更好呢。你看我老是住在學校裡,你那麼忙,加班回來連飯都吃不上。我每次回來,要是看見垃圾桶裡有泡麪盒子,就心疼你,總覺得沒好好照顧你。”
王盈盈語氣平靜,陳鋒聽了卻感動不已。盈盈是他的女朋友,況且是十個小時前才答應了求婚,可她早就把自己當作陳鋒生命中的伴侶。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應該照顧誰,只是因爲有了愛,有了對方住進心裡,纔會讓你無私地舍我地去爲另一個人付出。
“老婆,謝謝你!”
陳鋒伸過去右手握住了王盈盈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左手把她的肩膀摟得更緊了。
“我以後就搬回家裡住吧,每天給你做飯吃。”
“可那樣你就得來回跑……”
“沒事兒,反正又不遠,連車都不用坐,穿過同濟的校園就到了,還鍛鍊身體了呢!”
“但我不想讓你這麼辛苦。”
“傻話,以後畢業了指不定在哪上班,沒準更遠吶,你也心疼?那我就天天宅在家裡,做個全職太太,你養我哦!”
“好啊。”
“好什麼?我纔不想呢,你想讓我悶死呀!我呢,反正現在還不想當什麼全職太太,至於以後,也說不準哦!”
“行,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聽你的。”
“都聽我的?”
“是,聽你的。愛情法則第一條,老婆永遠是對的;第二條,如果老婆錯了,照第一條執行。”
“油嘴滑舌!”
王盈盈咯咯笑起來,她仰臉看了一眼陳鋒,見他很認真的樣子,禁不住笑得更大聲了。
“其實,我想搬回來住,是爲了幫某人兌現承諾呀。”
“什麼承諾?”
“哼,還沒過天呢,就已經忘了!”
王盈盈故意噘着嘴,陳鋒有點茫然不知所以。
“是誰說的,每天早上醒來親人家一下的?”
陳鋒恍然大悟,原來王盈盈是這個意思,他喜愛得差點就撲上去現在就親她一口,卻被王盈盈阻止了,還使勁衝前面努嘴。
“師傅,不好意思,影響您開車了。”陳鋒歉意地說。
“沒事兒,我這兒專心開車呢,啥也沒看見。”代駕司機呵呵笑道。
兩個人不再玩鬧說笑,安安靜靜地互相依偎着。此時車子正行駛在延安高架上,遠處近前一棟棟的樓房,高高低低矗立着,那無數的窗口透出來的燈光,宛如貴州大山裡的滿天繁星,調皮地眨着眼。
“哎,老公,我突然想起個事兒。蘇影不是今天也來了嗎,我還想着能認識一下這位前任呢,怎麼就有事走了。”
“不知道呵,開始我還看見她來着,也是要吃飯了,才聽Emily過來說不知道蘇影去哪了。後來打電話,曉菲說她有急事。”
“哎,你說說她長什麼樣,看我有印象不。”
“個兒挺高,披肩長髮,穿…穿什麼來着,好像是藍色長連衣裙。”
王盈盈努力搜尋自己的記憶,最後還是搖搖頭。今天人太多了,她根本無法對上號。
偌大的上海,住着兩千多萬人,有八百多萬個家庭,每天,每個家裡都發生着一樣的或不一樣的故事。周磊和顧曉菲新婚燕爾,自是幸福得令人豔羨;陳鋒和王盈盈,求婚成功,想必今夜情話依依,三更無眠。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歡樂,也有人憂傷,歡樂習慣了與人分享,憂傷往往要自己承受,把憂傷嚼碎了嚥下去,更是一種難以擺脫的寂寞的痛。
蘇影坐在窗前好幾個小時了,從晚霞落盡到燈火闌珊。這個城市和別的城市並沒有太多的不同,對於她來說,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寂寞。巴斯,倫敦,阿姆斯特丹,法蘭克福,北京,……,蘇影住過的每一座城市,她都像今晚一樣,曾經孤坐無眠。漫長而又倏忽的兩千多個夜晚,有多少次與傷懷做伴,她早已數不過來了。
其實蘇影的心裡有一點複雜,她也不知道,今日在顧曉菲的婚禮上不告而別,是對還是錯。她的理由真的很牽強,再急迫的事情,與主人打聲招呼是最起碼的禮貌,可是她的離開就是不想驚動任何人,怪只怪自己脆弱的心,難以承受自己揹負的重。她和顧曉菲認識半年而已,但已足夠了解到那是一個聰明敏銳的女人,她會相信自己編的謊嗎?又或者她相信了這個謊言,會不會怪自己失禮呢?
周磊永遠都是自信滿滿的派頭,蘇影想起當年在學校裡,他便是小有名氣的人物。喜歡泡妞,隔三差五換女朋友,喜歡做生意,經常從外面搗鼓些東西在學校裡賣。周磊最不喜歡的就是讀書,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考進那麼好的大學的。她記得陳鋒說起過,周磊很神,平時不學習,考試前就抱佛腳,居然總能混個及格,從未有一門功課掛過。他和陳鋒是那樣不同的兩種人,卻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蘇影今天終於看到了王盈盈,那個女孩很漂亮,是一種完全不同於顧曉菲的那種漂亮。她畫的是淡妝,穿着是相對簡單多了的伴娘禮服,但在蘇影看來,她的氣質根本不需要用裝扮來襯托,那是自然而然的,是從一個人骨子裡透出來的。陳鋒真是好福氣,難怪在北京,第一次聊到王盈盈的時候,陳鋒的眼神裡洋溢着很特別的光彩。
在顧曉菲的婚禮上,陳鋒突然向王盈盈求婚,很顯然是計劃好的,而且看起來一定是顧曉菲特意給安排的。蘇影目睹那些姑娘們把王盈盈推來拽去,就是爲了讓花球落在她的懷裡。或許每個人都知道,只是瞞着王盈盈一個人。當然,蘇影也不知道。蘇影在心裡對自己說,我是局外人,我不需要知道。在公司裡,顧曉菲和陳鋒他們有一個圈子,蘇影進入羅德里克才六個月而已,不可能成爲這個圈子裡的人,甚至有可能永遠也進不去這樣的圈子。
我應當祝福陳鋒不是嗎,蘇影心想,看到別人幸福也應該是愉快的事情,可自己心裡如此難過,這算什麼?蘇影開始懷疑,自己的心理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這些年來一直無法釋懷對張黎陽的感情,把多少的追求者都抗拒在心扉之外。以往的每一次傷懷,都是把別人拒絕以後對黎陽的思念,每回都像是有一把刀插在心上,痛徹而決絕。這一次因爲陳鋒,因爲陳鋒向另一個女人求婚,可是她早就已經不愛陳鋒,爲什麼心裡也痛?或者這根本就不是心痛,而是心病。
蘇影忽然覺得嗓子好乾,想喝水。她終於站了起來,大腿好麻,自己捶了幾下,蹣跚着去廚房倒了一杯溫水,慢慢地飲盡了。回到臥室,她不想繼續坐在那裡了,她不想讓自己再胡思亂想,於是輕輕拉上了窗簾,然後斜斜地躺到牀上,一條薄被子拽過來蓋住了腰和腿,又把兩個枕頭摞起來,將腦袋靠在牀頭上。她想着就這樣躺一躺也好,興許能睡得着,眼睛卻看着窗簾縫裡的夜色出神……
她看見張黎陽遠遠地向自己走來,臉上笑嘻嘻的,還差幾步就到跟前卻停住了。她想往前去抓住他的手,卻怎麼也夠不着,張黎陽總是和她離開幾步遠。於是她就叫他,說你怎麼了,爲什麼我夠不到你?張黎陽說我要回去了,來看看你,來不及了。蘇影說你要回哪裡,什麼來不及?張黎陽沒有作答,只是笑着,卻漸漸走遠了。蘇影拼命地喊他,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她想追上去,兩腿軟得根本擡不起來。她發現頭和脖子能動,使足了力氣搖晃一下……
“咣噹”,蘇影覺得腦袋生疼,原來是重重地撞在了牀頭上。牀頭燈溫和的光線正灑落下來,安靜的,暖暖的。細細的窗簾縫裡,遠處高樓頂上的霓虹燈閃爍着,在臥室牆壁上忽明忽暗地交替。蘇影嘆口氣,看了一眼牀頭櫃上的小鬧鐘,三點二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