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法令

人們處在不該有的驚詫中。

其實,這是早有預兆的。如果出乎你的意料,只能表示你的嗅覺不夠靈敏。在那些老姑婆進入最高權力機構的那天,就該聞出些味道了。有人說,當一個女人有男人可以愛時,她是不會去愛其他任何東西的,更何況是政治這麼枯燥乏味的東西!

是的,新頒佈的法令,蘊涵了她們--不,應該說是全體女人--的夢想,那就是:嚴格貫徹一夫一妻制。一個男人一生中,在心理和生理上只能唯一擁有一個女人;反之亦然。敢於違背本法令,褻瀆純潔愛情者,一經查證,處以……極刑!

我知道,論條件,我配不上她。她漂亮,高學歷,而我是個刑滿釋放人員。同事這些年,她從沒正視過我。沒有人能忍受這樣的藐視,和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於是,我由朝思暮想她,轉變爲朝思暮想如何毀掉她。

怎麼着手?從我們的習俗?它發生了很大變化。

自從法令生效,便開始爲每個新生兒打造一塊屬於他的金屬牌,別在衣服的領子上,伴隨他成長。直到他把它贈予他人,表示一生一次的傾慕。

我反覆思量,發現這種規矩本身有機可乘……越琢磨越是有理,於是感嘆:現在真是完全犯罪的年代!

在公司的餐廳,我走到她身後,拍了下她的肩。

“又是你!”她怒目而視。

“我最後問你一次……”

“不用了。我最後回答你一次:不!”

“好……那好……”我點頭,後退,大聲喊,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們一直相愛,你怎麼可以反悔?”

如我所料,人們都看過來。一個女警也走近詢問細節。她當然反駁,而我唱作俱佳:

“我們已經互換信物了呀。如果你不承認,那我衣領上別的是什麼?”

那是她的牌子,剛纔拍她的時候換掉的。她別的纔是我的。怎麼?我沒交待嗎?我上次鋃鐺入獄便是因爲順手牽羊。當然,人們對這種行爲都嚴加防範,而我能得手,不能不說是技藝高深了。

事實俱在,根據法令,她一定會被處死。所以,她眼中射出的絕望與憤恨並不稀奇,但那一絲惡毒又勝利的微笑是爲什麼?

女警向我鞠躬,似乎是對我被“女友”拋棄表示同情:

“單身的生活很艱難,您以後要注意照料自己。”

“什麼?我……”

“有什麼疑問?”

“我以後……一個人?”

“當然。你的牌子既然在她那裡,就說明你愛她,你又怎麼能轉向別人呢?你不懂‘心理上的唯一’指什麼嗎?不要說這種情況,就是單戀,既然動了心,也要堅持到底。以後你這樣的人會非常普遍,記者正要採訪個典型,你回去準備準備。”

我從頭冷到腳,終於明白:

我的計劃或許完美,但不適合陷害,而適合殉情……

人生有許多煩惱,比如娶了個妻子而她會變老。

我有個家庭服務員,她不算漂亮。但我看着她,明白了爲什麼“年輕漂亮”這個詞,要把“年輕”放在前面。

她很好騙,因爲她的頭腦不足以深刻地理解那條法令。

當然,任何事都會敗露。

“你……你居然背叛我!”

我不屑分辨。

“我嫁給你這麼多年……”

當一個已經長皺紋的女人和你談夫妻之情,最好的回答是--一巴掌揮過去!

“你敢打我!你知道嗎?你對我不忠,是死罪!!我要去告你!”

“是嗎?根據法令,一個人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對不對?”

“是啊。”

“而不管對方的反應如何,表現如何,也始終如一,對嗎?”

“當……當然……”

“所以,既然你愛我,即使我這樣,你也應該繼續愛我。而你明知道告我會置我於死地,卻還是做了。這難道是愛我的表現?如果我的律師在法庭上這麼說,你想想會怎麼樣?法官會認爲你也背叛了愛情。不錯,我是死定了,但還可以拉你陪我一起死。”

“我……我不想死……”

“那就把嘴閉上,對大家都好。”

我勝利地笑了,爲了回覆古代權威,享齊人之福。或許什麼時候我厭煩了,可以再納進一個妾……

我轉頭看看家庭服務員那張有些粗糙的臉:噢,我現在已經厭煩了!

“心照不宣”俱樂部開了第……不知道多少家分號。

它可說是當代最興旺的俱樂部,成員通常是一對對夫婦,一旦入會,便表示丈夫或妻子與其他會員“資源共享”。這當然是地下活動,該俱樂部的性質和目的,如同它的名字--心照不宣。

“不好了!他們兩對被警察帶走了!快想辦法吧!”

“你想救他們?”

“當然。他們可是俱樂部的重要會員,給咱們提供了大筆會費……不過,難了!交換配偶,死刑呀!”

“要救他們很容易。咱們的成員有千百萬,其中不乏社會名流。只要把名單公佈出去……知道什麼叫‘法不責衆’嗎?”

“好,我這就去準備。”

“回來!”

“怎麼?你的意思是……”

“不管他們!”

“爲什麼?”

“如果鬧出這麼大的事,這條法令的合理性,一定會受到質疑……”

“廢除了正好!”

“好什麼好?廢除了,咱們賺誰的錢去!”

“可是……他們一定會供出我們……”

“所以呀,去銷燬和他們有關的一切證據,到時候說什麼也不承認,看那些警察能怎麼樣。”

沒有努力的拼搏,沒有超高的學歷,沒有一定的心機和手段,是坐不到我這個人人垂涎的位置的。

聽着實在沒什麼了不起,只不過是負責定製分發金屬牌。雖然說起來對象只是新生兒,但實際範圍,還不是我這裡控制?要鬆要緊,悉聽尊便。

所以,男人們會付錢給我,女人們付身體給我。有了這兩樣,人生復有何求?

當然,這樣重要的工作,一定有人監督。怎麼會沒人監督呢?可是,他們的胃口有多大?把我得到的分2%給他們,他們還能說什麼嗎?

我得意地嘲笑,信手按着遙控器。

啊!電視裡又演這種片子,主持人正聲音和煦地說着:

“神給予每個人一次愛的機會……”

“哈!我這個神,給予人們很多次愛的機會。”

我挑眉,扔下遙控器。它沒有落在沙發上,撞向地板,使屏幕上換了個臺:

“夜幕降臨了。雌鳥被獵人射穿的屍體依然飄在水上,而雄鳥始終在四周遊弋。這時,一艘快艇駛過,水面驟起波瀾。雌鳥的屍體被強勁的水流衝遠,雄鳥竭盡全力地擊水,眼看追不到時,發出淒厲的哀鳴。其實,驅使它這樣做的,只是它們固有的獸性,而不同於人類。我們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