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的悲哀

小兵的悲哀

鵝毛大雪紛飛,天色陰沉。邵瑕被衆士兵回營的喧吵聲給驚醒,才發現天色已晚。匆匆從臭哄哄的硬板牀上蹦了起來,她快速地套上軍服戴上盔甲往馬棚飛奔而去。

“筒子哥,我一不小心睡過頭了。”邵瑕歉意地笑,搓着手呵暖氣。

“小樓子,你老是睡過頭,我都快凍成冰柱了。”冷得直哆嗦的筒子很是不滿。

邵瑕嘿嘿陪笑。

“天冷,小黑小毛小蟲生病了,吃得少,你的晚上多給它們添些草料。東棚南棚的馬糞沒來得及清理,你打理一下。慕元帥的馬可千萬要看好了,要是出了點事,你吃不了兜着走。對了,南棚的小熊熊今天極有可能產崽,我之前教你接生的技巧都記得吧。”

邵瑕點頭,“記得記得。”

筒子參軍已有三年,一直在馬棚養馬。他養過的馬不下五萬匹,接生餵食更是不在話下。只是這三年來,親手養的馬被一批批送走,馬伕來了又去,而他卻一直呆在馬棚養馬。

如此算來,筒子倒也是馬棚元老級人物。只是人都有通病,混久了,就成了一根油條。三年,筒子沒有了當初的雄心壯志,整天嘮叨不斷,抱怨不停。

樓雨的到來,筒子總算有了個兵,不再是光桿司令。機會難得,他毫不客氣地拿雞毛當令箭,整天對着樓雨呼來喝去,累活髒活全讓樓雨幹。

或是剛來的緣故,樓雨的話很少,整天崩着個臉不說話。筒子讓他給馬喂草料,他便連水也餵了;筒子讓他梳理馬毛,他連馬糞一併給清理了。

筒子剛開始以爲樓雨想拍馬屁,於是很滿意地指揮他做事,可相處久了,他發現樓雨沉默寡言,一天下來話不到三句,便知他是天生木訥老實之人。

再後來,筒子指揮樓雨做事已是理所當然。

換崗後,筒子奔回營帳休息。邵瑕先是看了即將分娩的母馬小熊熊。

“南十三,很疼嗎?”邵瑕摸着小熊熊的碩大肚子,安慰它暴燥不安的情緒。

小熊熊是筒子給它取的名字,十三是邵瑕給取的名字。閒來無聊時,筒子喜歡給馬取名,且都喜歡帶個“小”字。邵瑕卻喜歡按着順序來取名,十三住在南棚第十三個馬棚,故取名南十三。

邵瑕不是記憶力不好,而是馬棚的馬太多,她沒有辦法像筒子那樣,能記得上萬匹馬的名字,於是給它們取了懶名。

馬腹內胎兒的律動很快,可十三卻在棚內蹭着蹄子不安地動着。邵瑕憑着筒子平日所教,判斷十三可能再過一二個時辰才能分娩。她往馬棚中加了些稻草,來回摸着它的頭,待它的性子穩下來後才離去。

邵瑕撩起袖子添加馬料,對東南馬棚開始清理打掃。待完事後已是凌晨,可南十三依舊沒有分娩,她坐在棚前地上發呆,任由夜空的雪飄落在腳上。

京城也下雪了吧?不知相公收到她的信沒有?

“原來你是如此站崗的?”不知何時,邵瑕身邊站了道身影。

邵瑕起身,當即立正行軍禮,嘹亮道:“元帥。”

“在幹什麼?”慕林冷眼望向邵瑕。

“等南十三分娩。”邵瑕如實稟告。

“南十三?”慕林蹙眉,“生了嗎?”

“稟元帥,還沒生。”

“那是什麼?”慕林轉身望向馬棚。

邵瑕一看,卻見南十三身邊有頭三尺多高的小馬崽,正歪頭控向它的肚子想喝母奶。

“報告元帥,屬下失職,願受軍罰。”

邵瑕說這話時,眼未曾眨過,似乎要受罰之人並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腦子裡裝了什麼?”慕林喝道:“連匹馬都照顧不好,還想上戰場殺敵?明天到自領十大軍棍。”

“是!”

“我的馬呢?”見邵瑕平淡如水,慕林沒好氣地問道。

邵瑕篤定道:“請元帥放心,我一個時辰前給它順毛、餵食,現在它正在閉目養神,隨時恭候元帥的駕馭。”

“給我帶路。”慕林鐵着臉命令道。

邵瑕服從命令,帶着慕林前往南棚三百號。站在馬棚前,邵瑕命令道:“南三百,給我睜開眼睛,你的主人來看你了。”

南三百?慕林的眉毛抽搐,滿臉黑線。

南三百聽到邵瑕的聲音,慢悠悠地睜開那高傲的馬眼,揚蹄向前半步,鼻子噴出的白氣吐在邵瑕臉上。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畜生!邵瑕早已習慣,見怪不怪。

慕林見馬槽內草料充足,棚內乾淨無異味,倒也算滿意。只是…邵瑕身上溢着淡淡的異味,想來是清理馬糞時沾了臭氣。

見他嫌棄地蹙眉,邵瑕後退三步淡聲道:“天色已晚,元帥若是檢查完畢,還請早些回帳歇息。”

“馴馬的事辦得如何?”除了當場捉到她在馬棚發呆,他暫時還挑不出她的毛病。

“請元帥放心,半個月之內屬下肯定能將新送來的馬馴成合格的戰馬。”邵瑕這話說的是信誓旦旦,吐字鏗鏘有力。

“……”慕林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吐字,只是眼中多了絲難掩的詫異。

他轉身踏雪離去,沒有回頭。

邵瑕緊攢雙手,目送他的離去,刺紅的血珠自指點滑落。深吸口氣,拐身往馬棚走向,不料腳下踩到一軟綿綿的物體,邵瑕低頭一下,竟然是本黃皮書。

“元帥……”欲叫住慕林,卻見他消失在馬棚大門外,猶豫一會,邵瑕退腳彎腰撿起那本書。

封面沒有寫名字,書頁發黃破損。邵瑕翻開書一看,很是詫異竟是本武功秘籍,書中畫着的全是沙場馬術作戰法,刀、劍、長茅、軟鞭。書中有單槍匹馬對戰,團戰……

慕林他……

邵瑕嘆了口氣,沒有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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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新兵半個月後就到了,樓…雨會一起參加訓練吧?”

情無聲息自馬棚出來後,一直未見慕林有何吩咐,慕琅滋生了些打探的念頭。樓雨到馬棚餵馬、馴馬已經三個多月了,從十指不沾揚春水的小貴婦人到淡定收拾臭哄哄的馬棚,技術嫺熟地馴服烈馬。

脫胎換骨的那天,終於到來了。只是將軍的做法,以及她的過分鎮靜,讓人不安啊。

將軍將邵瑕分配到馬棚,爲的就是想挫她的銳氣,讓她去掉毛躁急進的性子。要知道,生死戰場,性格的缺陷會置人死地。

雖然瞭解元帥的用心,可慕琅見邵瑕日益的面癱,可謂是心急如焚。對着慕林時,他情不自禁露出哀怨的眼神,結果被慕林踹了幾腳。

當他看到大晚上的邵瑕天寒地凍的深夜,寂靜的馬棚院中,一遍遍練着元帥在某個晚上掉落在馬棚的武功秘籍,忍不住有些雀躍。

邵瑕現在走的路,是將軍之前走過的。那本書,是元帥當年在馬棚做馬伕時畫的。那時的元帥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馬伕,可畢竟是將門之後,他的光芒難掩。他在腦海中虛構了一場場戰役,戰爭的打法,兵器的運功,全部融入其中。

“她挺適合養馬的,就留在馬棚吧。”慕林望着慕琅一眼,責備道:“既然你如此關心她,明天你收拾收拾,跟她一塊養馬去吧。”

慕琅沒膽地小聲嘀咕,“沒準她更適合上戰場殺敵呢。”憋的太久,邵瑕會瘋的。

邵瑕骨子裡有種可怕的狂熱性,將軍一直站在馬棚角落望着她,一頭扎進刀法中的她居然渾然不知。其實將軍挺生氣的,如果有敵人來襲,別提她能否力敵,只是保命都成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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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寒風呼嘯,幾條黑色人影破疾風而出,躍進馬棚直奔南區盡頭馬料場而去。

嘴被人捂住,值崗士兵未來得反抗,只聽到“喀嚓”幾聲,被扭掉脖子的兩位士兵的身體軟軟倒下。

黑影們用眼神交匯後各自朝不同的馬料棚潛去。黑暗中,一位位士兵在悄無聲息中倒下。

一道黑影來到馬料堆如山高的棚區,他站在馬料前,取出火摺子打燃。手持火摺子的他眼角泛出冷笑,火苗竄向馬料。

“咻”的一聲,一把銀色的刀突然自馬料中探出,刺入黑影胸膛,貫穿的馬柄一個迴旋絞動。黑衣人連聲音都未發出,鮮血噴在馬料上,火摺子掉落在雪地,熄滅。

一道身影自馬料堆中衝出,快速躍向相隔不遠的馬料棚。

“好了沒?”正要掏出火摺子擲火的另一黑衣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還以爲是同夥,誰知他未來及轉身,尖馬自後背刺穿,喉嚨被掐斷。

“有……”雖然來人的動作夠快,可是黑衣人仍是發出了聲音,驚動了同伴。

五六處馬料棚的火苗在夜色中冒煙竄起……

“着火了…着火了……”激烈的打鬥聲引起馬棚外圍值班士兵的注意,這一呼喊不得了,整座馬棚區的站崗士兵聞訊趕向着火的馬料區。

火很快就被撲滅,只是當慕琅匆匆趕到時,被眼前的情況嚇得腿一軟倒在地上。

邵瑕不省人事倒在汩汩血泊中……

“慕副官,樓雨他爲了保護馬料…英勇…戰死了……”衆士兵給他讓出一條道,其中一位手臂受傷的士兵忍痛說了句,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