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偷偷

聞言, 段嘉許側頭看她。他的眼眸在這昏暗中顯得有些亮,脣角彎起,饒有興致道:“說一晚上都說不完?”

“本來就是。”

“小桑稚這麼受歡迎啊?”

“是啊。”桑稚理所當然道, “我長得漂亮啊。”

段嘉許的眉眼一挑, 沒說話。

這個突如其來的沉默跟像是在否認她的話一樣。

桑稚的心情有些不痛快, 收回眼, 拿起桌上的手機:“你快睡吧, 沒事窺探年輕人的生活幹什麼。”

“……”

桑稚哼了一聲:“你又不懂。”

“你倆兄妹故意的是吧?”段嘉許的尾音上揚,散漫道,“一天到晚攻擊我的年齡, 提前說好的啊?”

桑稚瞅他:“我哥怎麼攻擊你?你倆不是一樣大嗎?”

一百步笑一百步。

“他覺得他年輕着呢。”段嘉許輕笑了聲,又提回了剛纔的事情, “行了, 開始說吧。”

桑稚沒反應過來:“什麼。”

“哥哥給你把關啊。”說到這,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聲音裡帶了幾分調笑, “啊。對了,小桑稚給哥哥拿個本子。”

“……”

“哥哥好好記着。”

桑稚盯着他看了幾秒。很快,她背過身,點亮手機的屏幕,不想再交談的意思表現的很明顯:“我纔不告訴你。”

-

第二天早上, 桑稚還是沒狠下心, 不情不願地又幫他擦了臉, 之後順帶把他的手臂和手掌都擦了個遍。

這次段嘉許沒像上回那樣突然睜眼, 也沒說什麼別的話。

但桑稚一直也沒往他眼睛上看, 視線發空。她努力讓自己心無旁騖,就像在擦一具不能動彈的屍體一樣。

臨走前, 桑稚想了想,問道:“嘉許哥,你還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我晚上過來的時候給你帶。”

“嗯?”段嘉許似乎還有些困,眼皮半闔着,“我外套裡有鑰匙,你拿上。幫哥哥把房間裡的電腦拿過來。”

“……”桑稚說,“你要電腦幹嘛。”

段嘉許擡起眼,笑道:“工作。”

桑稚愣了下,表情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你不是都請假了,而且都生病了還工作什麼?你老闆又不會額外給你錢。”

段嘉許看着她,沒說話。

桑稚:“我不拿,別的我幫你看着拿,我走了。”

說完她便出了病房。

桑稚在地鐵上聽了江銘的幾段語音:“桑稚,你有空嗎?我和朋友在操場玩遊戲。——你要過來嗎?——我聽寧薇說你還沒回學校,這麼晚了一個人回學校也不安全,我去接你吧?”

她遲疑了下,回覆道:【抱歉,昨天一直沒看手機。謝謝你的關心。】

桑稚先回宿舍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之後到教學樓上課。桑稚週五的課不算少,一直上到下午六點。她也沒來得及吃飯,下了課就坐地鐵到段嘉許的家。

出了地鐵站,桑稚順着手機導航找到位置。

這邊一片都是住宅區,旁邊是市圖書館,但距離段嘉許住的地方還有一小段距離。附近有一條美食街,還有個小型的廣場,格外熱鬧。

桑稚用門卡進了小區,找到段嘉許住了那棟樓,上了十五層。

這兒一層四戶,段嘉許住的房子朝南。她走過去,拿鑰匙開了門,不太熟悉地摸着牆壁,找到開關把燈打開。

室內的裝修偏暗色調,客廳的沙發和茶几都是灰黑色的,牆壁也塗了相似的顏色。木質的地板,中央鋪了塊暗色的方形地毯。

沙發上放了本翻開一半的書,旁邊是一盞高腳檯燈。

窗簾都關着,房子顯得有些悶。

桑稚把鞋子脫掉,看着鞋架上唯一的一雙拖鞋,猶豫着還是沒穿。她穿着襪子走進去,思考着要帶些什麼東西。

她往客廳看了一圈。

突然注意到電視櫃上放了三個相框。

一張是段嘉許他們整個宿舍穿着學士服的合照,旁邊是桑稚在畢業典禮上跟他拍的那張兩人合照。她還是一次見到這張照片,下意識多看了幾眼。

那個時候,她纔到他的肩膀處,看上去還有些稚嫩。穿着條粉藍色的連衣裙,站在距離他二十釐米遠的位置,脣角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段嘉許把手放在她的腦袋上,神情吊兒郎當的,笑容倒是明朗。

拍的也還挺好看的。

桑稚舔了舔脣,做賊般地拿出手機,把那張照片拍了下來。她的視線一挪,突然注意另一個相框上,也是一張合照。

那張照片明顯是老照片,色調都不太一樣。

照片上的段嘉許看起來不過十來歲。

他穿着一身校服,旁邊站着個比他稍矮半個頭的女人。兩人的眉眼極爲相似,臉上都掛着淡淡的笑意。

想到黎萍的話,桑稚瞬間明白了這個人的身份。她蹲了下來,思考了下,小聲說:“阿姨好,我是桑稚,是嘉許哥朋友的妹妹。”

過了幾秒,桑稚又補充:“嘉許哥昨天沒回家,是因爲生病了,做了個小手術,但不嚴重的。我現在就是來給他拿點東西,您不要擔心。”

說完,桑稚站起身,拿出手機搜了下“住院需要帶什麼”,按照上面標出來的一一拿上。注意到“貼身衣物”四個字,她的視線一頓。

而後轉到了他房間的衣櫃上。

“……”

她爲什麼又要做這種事情。

桑稚閉了閉眼,打開衣櫃,看到裡邊放了兩盒新的。她鬆了口氣,直接把盒子丟進了袋子裡。

她往上看,糾結着要不要帶多幾件衣服。

忽地看到一條極爲眼熟的領帶。

是她上一回來宜菏市時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桑稚的視線頓了幾秒,猛地把衣櫃關上。

算了。

就這樣了。

她已經仁至義盡了。

-

桑稚出了段嘉許家,走到電梯間等電梯。她百無聊賴地拿出手機翻看了下,而後又收回兜裡。電梯恰好到了。

裡面站着個女人,面容清秀,穿着一身名牌衣服,身上的香水味很濃。她似乎是在給什麼人打電話,但對方一直沒接,所以表情不太好看。

女人看了桑稚一眼,走了出來。

桑稚隨之走進了電梯。

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

桑稚看到那個女人好像是往段嘉許家的方向走。

但也可能是旁邊的那間。

桑稚低下眼,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等桑稚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八點了。

她走進病房裡,發現另外一張牀住進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爺爺,旁邊坐着一箇中年男人,看上去應該是他的兒子。

三個年齡差異不小的男人正在聊着天。

桑稚把手裡的幾個袋子放到桌子上。

注意到動靜,段嘉許轉過頭,眼睫動了動:“怎麼帶這麼多東西?”

桑稚累得說話都有些喘,立刻坐到椅子上,把外套脫掉:“也不多,感覺都要用到。”

段嘉許往袋子裡看了眼,慢條斯理道:“帶那麼多衣服幹什麼?”

“我就帶了兩套,還有個外套,你冷的時候可以穿着。”桑稚從包裡拿出瓶子,喝了口水,“還有充電器什麼的我也給你帶上了。”

段嘉許嗯了聲:“吃飯沒?”

“還沒。”桑稚纔想起這個事兒,也沒覺得餓,“我一下課就過來了,沒來得及。我一會兒去吃。”

聽到這話,段嘉許瞥了眼時間:“八點了,還沒吃飯?”

桑稚拿了根巧克力出來啃,順帶拿出手機回覆消息:“我不是很餓,一會兒會去吃的。”

“現在就去吃。”

“……”桑稚擡眼,心情不太痛快,“我又不是不吃,我剛拿了那麼多東西過來,你就不能讓我坐一會兒。”

隔壁牀的老爺爺在這個時候突然出聲,笑眯眯道:“小夥子,這是你媳婦兒啊?”

“……”

桑稚的火氣在一瞬間消失。她猛地擡頭,差點被噎到。

段嘉許的表情一頓,突然笑了,語氣帶了幾分荒唐:“大爺,你怎麼看出這我媳婦兒的?”

老爺爺盯着桑稚看,面容慈祥:“小姑娘長得真俊。”

怕桑稚臉皮薄覺得不好意思,段嘉許又出聲說:“大爺,這是我妹,不是我媳婦兒。”

聞言,老爺爺看向段嘉許:“誒,我知道你媳婦兒長得好看。”

桑稚:“……”

段嘉許:“……”

中年男人在這個時候開了口,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我爸耳背有點嚴重……所以他剛剛都沒怎麼說話。”

說完,中年男人湊到老爺爺的耳邊,提高音量吼:“爸!那是人家妹妹!不是老婆!是妹妹!不是老婆!”

老爺爺啊了聲,恍然般地點頭:“還沒結婚啊?”

桑稚在旁邊聽着也覺得着急,忍不住出了聲:“爺爺,不是,不是那個關係。”

“小夥子,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不結婚啊?”老爺爺說,“可不能讓人家小姑娘等久了。”

“……”

桑稚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段嘉許沒忍住笑,胸膛起伏着:“大爺,您能別逗我笑嗎?我這肚子上還有傷口呢。”

老爺爺嚴肅起來:“小夥子,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你這對象長得多俊啊,還會照顧人。你要不珍惜,你後悔都來不及。”

段嘉許放棄鬥爭:“行,我明白。”

桑稚還掙扎着:“爺爺,真的不是。”

“小夥子,你可得好好對人家。”老爺爺語重心長道,“人家小姑娘還給你帶這麼多東西,也不嫌棄的。”

段嘉許點頭:“行啊。”

“……”桑稚忍不了了,“我要走了。”

聞言,段嘉許回了頭。注意到桑稚的表情,他收斂了下脣邊的笑意,輕咳了一聲,故作正經地說:“別在意這事兒,人家聽不清,就當他開個玩笑,知道嗎?”

桑稚當沒聽見。她緩緩吐了口氣,垂死掙扎般地說了句:“爺爺。我真不是他對象,他比我大很多的。再大點能當我爸了。”

段嘉許:“……”

“嗯,當爸爸好。”老爺爺連連點頭,似乎極爲贊同,“你們早點結婚,早點生個大胖小子。穩定下來,什麼都好。”

“……”桑稚也放棄了,看向段嘉許,“嘉許哥,我走了。”

段嘉許單手捂着傷口的位置,像是在極力地忍笑,聲音都顯得沙啞了幾分:“行,自己路上小心點,記得吃飯。”

桑稚抿着脣,穿上外套:“嗯。”

段嘉許:“到宿舍了給我打個電話。”

桑稚哦了聲。她壓根不想理那個老爺爺了,但還是爲了維持表面上的禮貌,勉強地跟他們道了聲別。

她快速地說了聲再見,隨後便轉頭往門口的方向走。

下一秒,桑稚還能聽到身後的老爺爺在說:“誒,你媳婦兒要回去了嗎?”

伴隨着段嘉許玩世不恭的笑聲,似乎覺得他的話極爲有意思,也附和着說:“嗯,我媳婦兒要回去了。”

“……”

他能不能要!點!臉!

-

接下來的六天,桑稚照常有空了就過來。

隔壁牀還一直是那個老爺爺。他的子女似乎不少,陪護他的人一天換一個。他的話不少,經常會跟段嘉許和桑稚聊天。

說的也永遠是那個話題。

像是隻對這個感興趣一樣。

就比如現在。

老爺爺看着他們兩個,和藹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段嘉許懶懶道:“我們不結婚,不是那關係。”

聽到這話,老爺爺立刻板起了臉,明顯不贊同:“不結婚怎麼行!你這不是耽誤人家姑娘嗎!”

桑稚:“……”

老爺爺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苦口婆心道:“早點結婚,早點穩定下來。結婚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兩個人合適了,在一起,日子會過得很好的。”

段嘉許挑眉:“行。”

老爺爺又問:“那打算什麼時候結啊?”

段嘉許往桑稚的方向看了眼。他好幾天沒刮鬍子,下巴處長出胡茬,看上去更成熟了些,吊兒郎當道:“人姑娘還沒到法定婚齡呢,再過幾年吧。”

“……”

到後面,桑稚直接屏蔽了他們的話。一旦他們開始聊天,她就戴上耳機,聽見了也當做自己沒聽見。

住院滿一週,段嘉許拆線出院。

那天,桑稚提前過去,幫他把東西收拾好。臨走前,老爺爺坐在病牀上看他們兩天,笑容滿面:“要出院啦?”

段嘉許嗯了聲:“大爺您好好調養身體,早點好起來。”

老爺爺點頭:“你倆可得好好處。”

段嘉許正想說點什麼。

這次反倒是桑稚先開了口:“知道了。”

段嘉許撇頭看她。

餘光注意到他的視線,桑稚也看了過來。似乎是忍受了很久,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珠子黑漆漆的,看不出情緒。

而後,一字一頓地說:“會盡早結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