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下午四點,距離香香浸豬籠已過去整整四小時,一切已成定局,再難挽回。

戳心的悲痛化作燃燒的怒火,何久直奔夯吾寨,一腳踢開馬大年的門。香香死了,再沒有活下去的意義,這一刻,他如同得了失心瘋一般,咆哮着,怒吼着,一門心思的想讓這個殺人兇手以命抵命。

馬大年在後屋正陪老母親擇菜,聽到吼聲,剛站起來,便看見有一人雙目噴火地衝到面前,二話不說就是一拳。

“馬大年,我要你命!”

馬大年踉蹌着後退數步,這纔看清是何久,微微一愣,啐了一口痰,冷冷一笑:“怎麼,母雞不會下蛋,來找我了?”

“你爲什麼要害死香香!”

“我怎麼知道她在哪裡!”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隨即在何久的又一揮拳中結束。馬大年武功雖然比他高,但何久這次是來搏命的,奔着爲香香報仇後殉情的想法,他的每拳每腳都直擊要害,全然不顧自己破綻百出。

老母親的驚恐尖叫顯然令馬大年有所顧忌,一個不要命,一個放不開手腳,一時之間,倒也難分上下。

阿莎的家就在馬大年隔壁,聽到老太太地喊聲,她以爲老人出了事,第一時間衝了過去,見到桌椅板凳掀翻,滿地狼藉,不禁呆了一呆,以爲進了盜賊。當她看見何久時,忍不住驚叫了起來:

“何久?是你!?你怎麼纔來?”

阿莎深深的埋怨讓何久瞬間崩潰,馬大年趁機一腳將他踢翻,此時的何久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拳頭捶着泥地,砸出一個坑來。

“是啊,我怎麼纔來?我爲什麼現在纔來!”

一遍遍的質問着,鼻涕眼淚和着泥土,他不斷的咆哮。阿莎呆住了,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哭得這麼傷心。

不敢閉眼。一閉上眼,香香絕望的呼喊就在耳邊迴響。

不敢睜眼。一睜開眼,香香幽怨的眼神就在眼前浮現。

那聲嘶力竭地哭喊,痛苦無助地掙扎,彷彿將他的骨髓吸乾,他仰天大叫,放聲大哭。

如果能夠早些到,如果能夠再勇敢一些,也許事情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只是,如果永遠成了如果。

他恨自己沒用,不能保護香香,恨自己懦弱,在現實面前一再妥協。左臉,右臉,他一遍遍地狠抽自己,可痛苦卻沒有絲毫減輕。

“何久,你幹什麼啊?”阿莎嚇了一大跳,心裡卻是萬分的蹊蹺,難不成漢人約會遲到都是這樣往死裡整自己?

生硬的普通話讓人聽起來十分別扭,好在語句不長,何久聽懂了,突然指着馬大年怒罵:“香香遭他浸豬籠而死,我要爲香香報仇雪恨!”

阿莎足足愣了十秒,繼而勃然大怒:“胡說八道!香香好着呢!她把眼都快要望穿了,你卻在這裡打架!”

後面兩句普通話說得實在難以理解,但前面兩句何久聽懂了,頓時愣住了。

——什麼情況?

——人沒死!?

也就這愣神的功夫——

“咚”!

他一腳被踹倒,哪裡還有心思還手,不顧疼痛,一骨碌爬起來衝到阿莎面前,抓着她的臂膀使勁搖晃:“你說什麼,可不要騙我!你不要騙我!”

“死胖子,快鬆手……你有什麼好騙的!”阿莎只覺得快要被搖散架了。

“真的?你發誓,你說的是真的!”

“我剛從香香那邊回來……你快鬆手……”阿莎只覺得天旋地轉。

“真的麼?”何久的質問帶着哭腔。

“真的!”阿莎大聲告訴他。

“這是真的?真的?真的麼?”何久瞪着眼,再次大聲質問。

“真的!真的!真的!你煩死了!”阿莎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香妹的男人真是一隻木錐子。

“不打了!不打了!走人了!”何久突然哈哈大笑三聲,頭也不回的衝着馬大年擺擺手,在阿莎額頭留下感激一吻,撒開兩腿就往排寨跑。

阿莎跺了跺腳,氣道:“死胖子,我要告訴香妹,讓你沒好果子吃!”

馬大年繃着臉問道:“阿莎,你知道香香去了哪裡?”

“不知道!”

阿莎頭髮一甩,轉身就走。若非馬婆婆平時對自己還可以,這裡,她腳趾頭都不想觸碰到。

望着何久漸漸遠去的身影,馬大年微微一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果真全不費工夫。

披着夕陽的餘暉,何久心急火燎的往家趕。因走得太急,路上摔了兩個跟斗,吃了滿嘴的塵土。

一身姿曼妙的女子站在土丘之上,踮着腳尖,搭手做棚,滿眼焦急和不安。

身後,姑母不停責備着丈夫不該開這樣的玩笑,若何久有個萬一,該如何向楊妹久交代?

姑父皺着眉頭,嘆氣道:“不這樣說,他能來?即便是分手,也要當面說一聲再見吧?再說了,香香可是把清白都給了他,他不能這麼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哇!”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看把香香急的!”

姑母一邊責備着,一邊勸着。日落西山了,末班車也早就過了,何久應該沒趕上,多半要明天到了,還是先回屋吧。

“再等等,不着急的。”她秀眉緊鎖,先是踮起腳,接着不停跳,最後拿着木梯直接上了屋頂。

姑母也只能暗自嘆息,何久要是今晚不回來,香香恐怕會想瘋的。這麼好的一個姑娘,侄子啊,你怎麼就不要呢!

夕陽終於抖落了最後一抹餘暉,天色暗了下來。夜空中,點點繁星落在她身上,恍若披了一件鑲嵌着無數珍珠的婚紗。屋頂之上,她依然在翹首期盼,孤單的身影,固定的姿勢,好似要告訴未曾歸來的他,再不回來仙女就要回天庭。

遠處,一個人影步履蹣跚的朝這邊走來,黑夜中,看不清這人的面容,隱約見他拄着柺杖,似乎一瘸一拐,看上去很艱難,很痛苦。

“那是不是久兒?”姑母瞪大了眼,因激動聲音顯得顫抖。

“這麼遠,哪看得清,我又不是貓頭鷹!”姑父睜大了雙眼,瞅來瞅去,又搖搖頭,“明顯不是嘛!他是個瘸子!九兒是瘸子嗎?”

想想也是,姑母搖搖頭,眉頭皺得更深了。

人影一步,一拐,一瘸,跌跌撞撞,彷彿隨時會倒下,可每次都奇蹟般的挺直了腰桿,朝木屋的方向緩緩走來。

隨着這人艱難走近,香香的秀眉緩緩舒展開來,嘴角慢慢上揚,猶如一縷春風拂過,久違的笑容綻放在她那如花的俏臉上。

“香香,我再也不走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香香笑了,兩行珍珠淚悄然滑落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