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偏僻的小山村,沒有路燈照明,就連那一彎月牙也躲進了雲層裡。走在熟悉的馬蹄坡,耳畔不時傳來陣陣飛禽走獸的叫聲,在這個漆黑的夜晚,顯得是那樣的陰森恐怖。

對於馬蹄坡,何久也算是熟門熟路了,可走夜路卻是頭一遭,身上、腿肚子上,颳了不少擦痕,可疼痛卻絲毫減免不了他內心深深的擔憂。

如果香香有意外,他不會原諒自己。任何人膽敢傷害香香,他何久必定以命相搏。心有所想,愈發着急,腳下一個踉蹌,磕碰在石頭上,頭上頓時鼓起了鵝蛋大的一個包。顧不得疼痛,他連滾帶爬而起,加快了步伐。

依然是那熟悉的房屋,只是此時此刻,香香家裡一片燈火通明,隱隱還有人頭攢動。他的心糾結一團,不斷念叨着香香,不走彎彎小路,踩着泥濘徑直趟過稻田。

當衣衫不整,渾身擦痕的何久狼狽不堪的走近香香家時,武王帶着人已將香香團團圍住。說了什麼他沒聽懂,但馬大年最後的一句話他聽得真真切切,武王說,再不交待就浸豬籠。

香香倔強的仰起頭,冷笑一聲,道:“該說的都已說了,只有心裡齷齪的人才會想齷齪的事!既然不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何久不明白此時爲何不見苗王,但想必已授權給了武王,來不及多想,站在人羣外大喊了一聲:“何久在此!有事衝我來!”

聽聞喊聲,人羣“唰”的一聲讓開了一條道,何久看見了武王那張滿是火氣的臉,當目光瞥向香香,他頓時怒火中燒。

香香雙手雙腳被捆綁着塞進了豬籠,籠門已鎖,兩個漢子正打算將豬籠擡向河邊。而餘當寶香被綁在柱子上,早已昏迷,從身上佈滿的條狀傷痕來看,又何止是一頓毒打。

何久勃然大怒:“一人做事一人當,把人放了,一切衝我來!”

他的突然出現並沒有引起馬大年的半點驚訝,反而冷冷一笑,道:“你打暈仙婆,燒燬山洞,羞辱洞神,罪該萬死!來的正好,今天,誰也救不了你!”

只不過他的苗語何久一個字都沒有聽懂。見到香香受到這樣的虐待,何久早已忍無可忍,大喝一聲,踹倒擡豬籠的兩個漢子,便要來解鎖。可那大鎖哪裡打得開,他調轉目標又來拆豬籠。豬籠乃竹篾編織而成,韌性極好,一時半會竟然折不斷。

見他動手打人,還要救人,本就心裡有氣的馬大年更加來火,上去朝他狠狠一腳。

何久頓時被踢翻在地,腰間傳來一陣劇痛,翻身而起,他指着馬大年吼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馬大年怒道:“你老實交代,香香是不是和你住在一起了?她是不是已經把身子給你了?你們到底住在哪裡?”

這是馬大年迫切想知道的。何久既然能夠在香香浸豬籠前及時趕到,說明兩人的住處應該距離夯吾寨不是太遠,只是他帶人踏遍了矮寨和排寨,爲什麼不見半個人影?更重要的是,這三個月來,香香有沒有和這個何久有肌膚之親,她還是不是處子之身?

“說人話別說鬼話!”

何久指着他的鼻子大罵,馬大年自然聽不懂,只以爲他要打架,心想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教訓教訓你,同時也給自己出口惡氣。

他架勢也不擺,掄拳就打,熟料何久不避不閃,也揮出一拳。

馬大年的拳頭捶在了何久的胸膛上,咽喉一甜,他吐出一口鮮血。

隨即,香香也跟着吐出一口鮮血。

與此同時,何久的拳頭也掄在了馬大年的臉上。他吐出兩顆斷牙,只覺眼冒金星,腦袋裡嗡嗡作響,心裡一陣驚異,這小子武功不咋樣,爆發力倒是不容小覷。當下不敢再大意,擺開架勢。

“不如這樣,你若是勝過武王,香香帶走,絕不攔阻。”

聽到這個聲音,何久一陣疑惑。但見有人撥開人羣,一張和仙婆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他面前:“你居然沒死?”

馬大年想要說什麼,只見仙婆擺擺手,她的命是武王救的,今夜,不如成人之美,圓了他的夢想,也好還了這個救命之恩。

“你若是勝不了武王,香香便由武王帶走,或殺或刮或睡,皆隨武王之意,你再不可插手。”

“你算老幾?”何久冷笑。

“我能做得苗王的主,你說我算老幾?”

仙婆隨即用苗語告訴了馬大年,馬大年心頭大喜。何久與自己交過手,他不是對手。當下,指着何久的鼻子大罵一頓,想來個激將法。

可他還是忘了何久聽不懂複雜的苗語,見到他罵罵咧咧,何久忍無可忍,不再囉嗦半句,招招直擊他的要害部位,將老爸平時教授的東西發揮得淋漓盡致。

從來沒有過如此的酣暢淋漓,也從來沒有嘗試過每招每式都拼盡全力,他以爲憑藉自己的全力以赴,就算打不贏,至少也不會落下風。然而他大錯特錯,與人過招爆發力固然令人膽寒,但講究搏擊技巧更爲重要,否則,便是一介莽夫。二十個照面剛過,他便被一拳撂倒,接着,背上又重重地捱了一腳。

只覺咽喉一甜,似要吐血,他咬緊牙關,猛然下嚥。剛纔吐血的時候,香香也跟着吐血,他寧願自己受千刀萬剮,也不願意讓香香受到傷害。

“認輸了吧?”仙婆笑了,那沙啞的笑聲像極了一隻烏鴉在叫。

“不服!”何久倔強地站起來,可他剛爬起來,踉踉蹌蹌的還沒站穩,又被馬大年一腳踹倒。

“看來,香香今晚就要陪武王睡了。”仙婆笑得更大聲了。

何久不作聲,狠狠地瞪着馬大年,再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隨即,他一腳被踹倒。

再次站起,又被踹倒。

接着站起,又被踹倒。

還是站起,依舊被踹倒。

一次次站起,一次次被踹倒。

鮮血順着嘴角流了下來,他咬着牙,一聲不吭,扶着旁邊的柱子慢慢爬了起來。

“嘭”!

這一腳,勢大力沉。

柱斷。

人倒。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濺了香香一身。香香跟着吐出一口鮮血,眼眶早已溢滿了淚水,哭喊道:“久哥哥,別再爲我拼命了!你要好好活着!聽我話,快走!你快走啊!”

何久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團。旁邊,耳畔,盡是嘲笑和羞辱的言語。渾身的劇痛讓他失去了站起來的資本,他慢慢挪動着受傷的身體,用那僅存的一絲氣力,掰扯着豬籠。

可那豬籠此刻顯得是那麼的牢不可破,即便是他沒有受傷,想要扯斷竹篾也絕非易事。

“你走吧,不要管我了,你要被打死的……”見到他吐着血,香香痛哭流涕。

“如果我死了,我會化作蝴蝶,伴你左右,直到永遠。”

他扯起一抹笑容,一邊劇烈地咳嗽着,一邊伸出顫抖的雙手掰扯着竹篾。身後,傳來馬大年的破口大罵,隨即,他的身上、腿上,乃至頭上,一腳接一腳,如雨點般的落下。

何久濃眉緊鎖,嘴角鮮血淋漓,帶着微笑,面對着馬大年瘋狂的叫囂和踢打,儘管動作越來越輕,越來越緩,手裡的動作依舊沒有片刻停止。

“久哥哥,放手,快放手啊!你何苦要陪我一起死……”

香香的吶喊沒能阻止何久手上的動作,只不過他的這種力道此刻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瀕臨將死的人在做最後的抗拒,這種掙扎,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馬大年扯笑道:“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放了他!”

香香哭道:“你要怎樣才能放了他?你說,我答應,都答應你!”

馬大年笑了,揮揮手,命人打開豬籠,鬆了綁,目光冷冷一瞥,撇笑道:“陪我睡一覺,我就放了他。”

“我……想想……”

香香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何久,若要救他,只有冒險。只是這樣做的話,蠱毒噬心,非但救不了他,反而害了他。既然難逃一死,倒不如將計就計,殺了馬大年。

“陪你睡覺,你真的能放過何久?”

看到她突然語出平靜,仙婆微微一愣,這個丫頭片子從一開始就讓自己刮目相看,此時不應該這麼鎮定,其中定然有詐,她不作聲,在一旁冷眼旁觀。

馬大年冷冷一笑,道:“那是當然。不過,我不喜歡穿破鞋,未免他人恥笑,脫了衣服給大家看看,如果你還是清白之身,照我夯吾寨的規矩,肚臍下方應該有顆紅痣纔對。”

香香露齒一笑,道:“要看不如去屋裡看?這裡人多,怎好意思?”

馬大年哈哈一笑,道:“有甚不好意思的?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你這麼漂亮,給大家看看又有何妨?”

他一笑,衆人也跟着大笑起來。

香香暗吃一驚,絕然沒有想到世上居然有人無恥到這種地步,以前還當他是偶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既然這樣,那就給你們這羣禽獸看看。”

香香淡然一笑,果斷地脫去外衣,露出內着的大紅花小肚兜。

峰巒疊嶂,波濤洶涌,立時隱約可辨,這一瞬間,馬大年的呼吸彷彿都停止了,恨不得眼珠子摳出來貼上去看個真切。

看到他這般模樣,香香撇嘴一笑,道:“要不要聞聞看我的衣裳香不香?”

說着,便將衣裳丟了過來。馬大年伸出雙手,如同接一個千年寶物一般,驚喜萬分又小心翼翼。

突然,仙婆大叫一聲:“別碰衣服!”

喊聲如雷,敲在所有人的心頭。

馬大年疑惑地看向仙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地想要縮回雙手,可爲時已晚,幾乎與此同時,香香的衣裳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心沒來由地抽搐了一下,趕緊抖落衣裳,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香香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道:“馬大年,虧你還是生苗的人,不知道我會下蠱麼?”

馬大年聞言臉色一變,儘管記憶深處有這樣的意識,但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又讓他難以接受。重要的是,自己乃堂堂武王,居然被一個小丫頭迷惑中了蠱毒,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以後還怎麼見人。

仙婆怒道:“小丫頭,沒想到你好毒的心腸!我距離遠看不清,可武王你離她這麼近,怎麼也不提防着點?”

與其說仙婆在發怒,倒不如說是在爲自己開脫。終究是仙婆,卻被人在眼皮底下下蠱,這不是狠狠抽了她一耳光麼?

聞聲未落。

忽見馬大年“噗通”倒地,雙眼上翻,口吐白沫,像是觸電一般,渾身抽搐不已。衆人義憤填膺,將香香團團圍住,卻誰也不敢靠近。

環顧四周,香香冷冷一笑,攤開雙手,道:“想死的,儘管來,殺一個還不夠本!”

話落。

她雪白的手臂上、脖頸處,甚至從那大紅花小肚兜裡,爬出了數十隻奇形怪狀的蟲子,體呈黑色,頭有兩根觸鬚,如同天線一般,不停晃動,彷彿在尋找着獵物。

衆人紛紛駭然後退。

震驚過後,仙婆隨即冷靜下來,命人點了火把,忽而上前一步,冷笑道:“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卻不知怕不怕火?”

語聲頓挫,轉頭又道:“你們幾個,把武王拖下去,以童子尿餵食,一日三頓,連服三天,可解蠱毒。”

香香心頭一驚,這老女人果然有兩把刷子,有她在,今晚怕真是要難逃一死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偏在此時,忽聽人羣外有人怒喝:“香香,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下蠱毒殺武王!來人,給我把她吊起來!”

香香頓感絕望,殺武王絕非她本意,實在是無奈之舉。如今苗王出動,她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苗王下手。

“有我在,你試試!”

香香大吃一驚。

聲音來自於躺在地上的何久。卻見他雙手撐地,嘴角的血依舊滴滴答答地流淌着,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挪動着腳步,在身影地搖搖晃晃中,將香香緊緊護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