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雙黑色的眼睛如同夜色般深幽,像寂寞一樣濃重,目光似乎也是黑色的。整張臉都在這種黑色的氛圍裡若隱若現,不是很高很扁、但和整張臉的五官搭配起來就顯得大小適中的鼻子輕輕翕動了一下,彷彿是一種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是的,就是我。”他的嘴脣不是很厚,但也絕不是很薄,據說這樣的人該說話的時候比任何人說的都多,但每一句都是很有用的話;在不該說話的時候,任何人的威脅都難以令這種人開口說半個字。這應該是一個很倔強也很堅韌的人,應該很有自己的原則。
妙清微微皺起秀麗的鼻子,絕代的風華里瞬息間多出了一絲小女孩兒般的調皮可愛的氣息。
少年手一鬆,像丟棄一塊石頭般將唐大先生丟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唐大先生卻像沒了生氣一樣一聲不吭地伏在地上。
藏雪雅兒高傲地擡起頭,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少年,頓時發現自己的眼睛像被一團陰冷的“火”灼傷,只好連連眨眼才消除了那來得極爲詭異的痛意。
羊伯老也是在第一眼看見少年的時候,渾身一怔,像被毒蛇蟄了一口似的。一顆心“砰砰”亂跳,在他出道江湖的這些年月裡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情況,少年身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的氣息像一道銳利的劍鋒直透人的心底。由於他內息才復原,不敢妄動真氣探尋少年氣息的源頭,眉頭一皺,忽然想起江湖中有一門絕學“天穹萬星絕地殺”。暗道:“莫非少年修煉的就是這門蓋世武學?”
少年左手的指頭相互捻動着,像是手指尖佔了一層灰塵。
他低着頭,似乎有些羞澀和靦腆。兩條腿緊緊地併攏,從這一點裡可以看出似乎他還有些緊張。他的頭低着,但整個身子卻挺立得筆直,像一根插在地裡的木樁子。披散着頭髮,一綹髮絲受風的吹拂悄悄滑到他的額頭,左額頭,而且遮住了左眼睛,由於頭髮很長,將他左邊的臉頰以及脣角、下頷都掩映住,直垂到露出的一小段黝黑的頸子前。儘管他低着頭,但妙清還是看到他脣角肌肉輕微的波動,一下,一下,又一下,有種極平穩地韻律。少年比她年小十五六歲的樣子,可是她卻在這時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似乎這些年來所遇到的人沒有一個能令自己如此失控。她猛地一顫,神智一清,急忙按捺下這股古怪念頭,心底裡卻有一個聲音說:“難道這是宿命?宿命的安排我將要和他……”她不敢再往下想,連吐幾口濁氣,收攝心神,此行的目的,在離開滁州琅琊王時她便在心中暗暗發誓,如若無功而返不如一死了之。
那個盤膝運氣的青年站起來,拂袖,踏步,往前一步,展現出極爲優雅的姿態,同時也顯示出他極良好的教養和內涵。直到現在他才說了一句令在場所有人都聽清楚的話。他的這句話顯然是對少年說的,“你是蘭陵王座下的第一高手井秋雲,對不?”他的語調裡有西夏人特有的粗獷豪邁的韻味,豪氣的語調和溫和的神態有機地結合在他身上,叫人看來倒也有眼前一亮、耳目一新之感。
黑衣少年對於青年的話彷彿有些詫異,緩緩地一分一寸地擡起頭來,目光裡沒有神采,只有幽幽的光亮,像極了幽靈。他沒有說話,對青年的話,他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青年見少年不說話,彷彿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又接着道:“你是爲了‘珍珠衫’一事而來。”他這句話如一粒石子投入了風平浪靜的湖面,龍門承俠清楚地看見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變了臉色。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青年又說道:“我也是爲此事而來。”
少年一雙眼睛忽然間熠熠生輝,像遍佈黑暗的大地上亮起的一道燭光,在青年的身上掃來掃去。
青年沒有動怒,似乎並不在意。“我們每一個都有目的,而且殊途同歸,倒也算是緣分。只是誰可以得到‘珍珠衫’卻是個棘手的問題。”
龍門承俠心道:“原來他們也和羊老伯的目的一樣,難怪會同時出現在這裡?只是這些人會不會也和林重有關係呢?”心下覺得事關重大,一件荒誕不經的“珍珠衫”引得這些人齊聚於此,當真是寶物動人心。
少年冷冰冰地道:“你就是宗綺夢?”
龍門承俠也聽軍中的將士說過西夏“一品堂”第二堂主宗王師有兩個兒子,長子宗綺夢師從大漠神鷹關洛河學得“小樓一夜雪滿天”的絕世劍法,次子宗潛以“春花秋月劍法”成名。如今看來,另外那個暈倒的青年應該就是宗潛了。
青年溫和如春風般一笑,“我就是宗綺夢。”
少年也如實相告自己的底細,“我是井秋雲。”
二人似乎給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藏雪雅兒卻從兩個人的眼睛裡看到了殺機,那種殺機一閃而逝。
少年攤開雙掌,十指修長乾淨,指甲修剪得齊整,隱隱泛着柔和的光澤,十指戟張後又緩緩地收攏。空氣中忽然發出嗶嗶啵啵有如竹節寸斷的清脆聲音,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脣角的肌肉“突”的一下,頓住。
青年的左手彷彿很吃力地向腰間一動,可以看見他額頭上沁出一顆細小的汗珠。右腳踏前一步,踮起腳尖在地面輕輕劃了半個圓弧,堅硬的地面霎時出現三分深淺的溝壑橫亙在他面前。他的手指到現在才觸碰到劍柄,劍柄有三寸長,密密匝匝地纏繞了一層淡黃色的軟金絲。他是掌心最先碰到劍柄的,最先感受到軟金絲傳來的柔軟的感覺,然後五指收縮,“收縮”的動作極快,幾乎沒有人看到他的這個動作就只見他的五指牢牢地握住了劍柄。衣袍無風自動,臉上彷彿盈盈流動着一層透明的水,突出的顴骨、深陷的雙目、扁平的鼻子、與五官搭配得極其完美的嘴,頷下略有微須,不是很明顯。青碧色的文士巾箍着烏黑的發,發向腦後垂下,一尺長的文士巾隨風飄動,整個人看起來都散發着一種飄逸俊秀的出塵之態。然後。
所有人都看見一泓清泉在眼前一閃。
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