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 85 章

對於要避難這件事, 張靜一直以來都有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開始有了各種擔心。要怎麼對老孃解釋才能不驚嚇到老人家還在其次,主要是書院這頭他放不下。

錢夫子對於文瑞的安排是早就有數的, 但他拒絕離開。在他看來, 無論是什麼原因, 學堂應該始終都是一方淨土。畢竟百年樹人, 這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基業之一。

而且老先生孑然一身, 如果錢師母還在他或許還會考慮爲了不讓老伴擔心而暫時離開。但現在他無牽無掛,學堂就是他的一切,誰也說服不了他丟下學堂自己跑路。

錢夫子於張靜就像是另一個父親一樣, 如果老先生再年輕個三十歲張靜也就不一定會像現在這樣頭疼。但他畢竟已經年逾古稀,雖然看起來精神一向不錯, 但夜間咳嗽冬日畏寒之類的情況也是越來越常見, 說到底年紀擺在那裡, 那都是不可抗力。

要如何說服老先生跟自己一起走,這成了張靜眼下最大的課題。

對於讓張靜帶文祈全家離京的事情錢夫子倒是很贊同, 他從來不是老頑固類型的學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一般人更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個道理。

文瑞那邊接下來要進行的事情,如果一切順利,那麼自然是國家的福氣百姓的福氣, 順遂安寧的過渡大概是每個新皇帝都夢寐以求的。

但萬一有個什麼萬一, 那必然就會直接演變成腥風血雨, 到時京裡只怕就是首當其衝。

而且本朝帝都所在位置有點偏, 離西北疆域不遠, 如果這裡有什麼動盪不安,外頭的胡虜韃子必然會乘虛而入。要是事態發展到那個地步, 就算是私心,錢夫子也不希望張靜還留在戰火衝突的關鍵地方。

文瑞知道他們爺兒倆之間在爲這事兒較勁,只是他沒辦法插嘴。因爲他看得很清,錢夫子這次是有打算不成功便成仁的。

自己所在進行的事情,風險自然不能說百分之百沒有,不僅不是沒有,反而還是很有些大。而新學府才落成不多久,到底能經得起多少風雨衝擊,誰也說不好。

如果自己的大舅能趕在過世之前順利的讓位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但這個可能性只怕是相當的小。

其實老皇帝最近兩年已經有心想要廢太子了,但文諳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好,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藉口。這次他們賭的其實也是文諳再不想等,會在老皇帝病中下手。

真要說起來,文諳這個太子爺也並不是算太出格的那種。相比較歷史上以往的亡國君們,文諳遠不到那個地步。

他本身還是有政治抱負的,只不過這個抱負需要極高的代價,是否應該讓全國的百姓都來承受這個代價,就實在是有點見仁見智了。

在文諳的眼裡,文家就是適合馬背征戰,開疆闢土。所以如果他登基了的話,必然會大修軍事,然後向着四面八方拓展領土。

對於一個國家,這種事情說不來是好還是壞,但內耗絕對巨大。

文歆的想法則正相反。

他更偏向國家要先守,守的好,國富民強,自然四夷歸順天下太平。

但這個想法很多時候也會被人詬病,認爲只是種紙上談兵。他們所堅持的是真的想要要想四夷歸順,絕對要靠自己拳頭硬。

這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的事情,因爲哪種情況都能在歷史書上找到能印證自己的範例。但對於老百姓來說,毫無疑問這種休養生息的政策會更受到他們的歡迎。

畢竟沒有人天生喜歡一輩子東奔西走顛沛流離,能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纔是正經。

文瑞個人也更傾向這個政策,建國這十多年的發展他是看在眼裡的,而開國的那十多年他也是經歷過的。

雖然當年尚且年幼,很多事情並不是太過明白,但到底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就算自己不懂,天天看到哀鴻遍野,哪怕只是憐憫之心也肯定會感到悲傷難過。

建國之後的情況他更是親身參與其中,看着原先苦不堪言的民衆逐漸安定下來,頭幾年面黃肌瘦的人還很多,但漸漸的人們臉上的笑容變多了,體態也逐漸豐腴起來。

要說他這個睿親王活到現在對什麼感觸最深,這絕對是其中之一。而且這不僅是感觸深,更是種感動。感動於民衆的勤勞、感動於民衆的淳樸、感動於民衆的樂天知命。

雖然說無論是文諳還是文歆登基對他文瑞的影響其實應該都不會太大,但如果能讓他選擇的話,他也會更樂意於守護這些處於國家最低層的、然而卻是整個國家基礎的平民大衆。

這些事,在最初的時候他自己完全沒有自覺。那時的他對於新帝是誰,判斷的基礎只在於誰對於自己能更有利。

只不過最近以來,隨着和張靜交往的愈加深入,或許真的是有一種“找到了心”的感覺,對於這個天下,對於這個天下所應蔭庇的蒼生,都有了一種推己及人的認同感,進而也產生了一種責任感。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家,每個人都不會希望失去自己的家。如果他在他的位置上能爲這些事情略盡一些薄力,那麼就應該去做。否則那和素餐尸位有什麼區別?

以往的文瑞不會這樣去思考,而現在,他覺得這也是喜歡上張靜之後所帶來的好處之一。

這種被喚醒的責任感讓他有時心中會覺得疼痛,但更多的,卻是自己活着、併爲了某個理想而在奮鬥着,這樣的激情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充實感覺。

有了這樣的感悟之後,對於錢夫子的決定,他完全能夠理解,也無法出面去阻攔。

還是那句話,或許如果錢夫子並非孤身一人的話,他的這種決絕就會顯得不合適。但他現在就一個人,就一個理想,如果一定要他放棄,那未必就不是另一種變相的殘忍。

所以最後文瑞也沒有去幫張靜一起勸說錢夫子改變主意,而只是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學堂面臨任何問題。

這是他在這件事上唯一能做的,也是必然要做的。不僅僅因爲錢夫子對於張靜來說很重要,也因爲他敬重錢夫子,並且懂得了所謂的責任到底是什麼。

對於文瑞最終沒有幫自己勸說錢夫子這件事,張靜有點賭氣,不過他自己到最後也沒明白爲什麼會有這種賭氣的情緒產生。

這種就好像突然被背叛了一樣的情緒來的完全沒有道理,細想的話文瑞並沒有做錯什麼,他甚至還向自己許下了承諾,一定會保證錢夫子的安全。

但張靜就是覺得賭氣,並且不願意去面對賭氣的根本原因。因爲潛意識裡多少意識到了那是種好像想要撒嬌一樣的任性感覺,這讓他覺得害怕。

於是最後他就帶着這種不明所以的情緒上了路。

這次對外的名義是回張媽媽老家探親,爲了不驚動太多不必要的人,張靜和張媽媽帶着文祈先走,小四和王姐兒跟着,只有文十一跟着護衛,一行人走的簡直可以說是悄沒聲息。

而稍後幾天纔出發的,由文憲帶隊的隨行人員隊伍就壯大了許多,打的名義則是已經深秋,要替文瑞南下去採辦年貨。

這名頭實在太冠冕堂皇,也十分方便王府大張旗鼓的準備,所以就算是春娘那樣的都沒太過在意。連春娘這種都沒在意,其他眼線就更不用說,文憲就在那無數雙眼皮子底下準備了一大堆要帶到文家莊的東西。

這事兒其實挺有成就感,不過文憲沒敢跟任何人說。

他這次南下也確實還需要幫王府採辦年貨,也就是說,他帶出去的人手,除了留在文家莊的一部分,大部分還得跟着他再回來。現在太得瑟,回頭鐵定被他家爺算後賬。

這準備期間倒是出了一件比較想不到的事情,張媽媽在他們離開之前悄悄的壯着膽子拉着丹青去找了文憲,跟他打聽能不能把小青娘子捎上一起走。

丹青和文瑞的事情老太太很有眼力的什麼也沒問,但是丹青每次看到文祈那個眼神和動作就說的比什麼都透了。雖然文祈現在還是很奇怪的喊她姨娘,不過在老太太看來,稱呼也就是個稱呼而已,有些東西是不會因爲稱呼不同就變掉的。

這次張家要離京的原因,張靜是挑了一些不會嚇到老太太的部分給她說的,所以她並不是特別明白。但有一點她很清楚,那就是小青娘子和文祈又得分開了。

張靜暫時還不能結婚生自己的孩子,文祈現在又是幹孫,她是疼到了骨子裡。連帶着對小青娘子的境況也就心生憐憫,這才鼓起勇氣豁出去自己的老臉皮不要,直接去找了文憲。

這種事文憲自然不敢擅自做主,最後私下裡悄悄請示了文瑞,得到文瑞的首肯,這才把好消息轉達給張家。

文瑞倒是並沒有想到這點,直到文憲來跟自己問才意識到。這時他已經不至於看丹青就像是看要來搶兒子的惡婆娘那樣,想想文祈的樣子,終究也是有點不落忍,所以最後也就同意了。

最後得到確認可以跟兒子一起走,丹青幾乎要喜極而泣,同時也下定了決心:這輩子是自己欠張家的,這份恩情無論如何也不能忘。

對於張靜來說,這大約也可以算是意外收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