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84 章

熱鬧人人喜歡, 不過天下也無不散的宴席。

就算文祈那天相當的雄心壯志,一門心思要拖着三伢子一起看一晚上的大戲,但實際上倆小孩兒吃過飯之後在戲臺下坐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開始犯睏。

也是那天張媽媽特意給倆小孩兒點了熱鬧的上洞八仙傳, 這纔多看了一會兒, 如果一直是喜興文戲, 估計看不到一盞茶就得睡過去。畢竟三伢子還好, 比較有節制, 文祈那晚可是吃了相當的不少。

說來也就是在看他那天的飯量的時候纔會意識到小孩兒當天確實受苦了,平常他晚飯雖然菜吃的也不少,飯總歸也還是一碗就夠, 那天硬是吃下去了整整兩碗,說明白天的消耗絕對很大。

但是吃得下睡得着, 大人倒也總算可以放心。錢夫子則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這位小世子, 是該誇他心性堅韌還是說他沒心沒肺。

不過虎父無犬子, 不要看文祈這付傻乎乎的樣子,真該知道該在意的其實心裡都清除着呢。小小年紀面對險境就如此大而化之, 將來說不定真的會十分了得。

對於文祈來說這些都不算事兒,他對那天下午的事情全部的記憶就只有睡了一個不太舒服的覺、做了一連串不太舒服的夢而已。事後回憶起來,也只有一個想法:似乎在馬車裡睡覺很不好,嗯,以後不要。

可惜要不要不是他說了算, 就在他下定決心不要在馬車裡再過夜之後沒多久, 文瑞終於開始和張靜商量南下避難的事情。

說是避難, 其實也是說的嚴重了。但是事情已經進行到這一步, 很多地方能避免的危險還是要儘量避免, 所以還是先離京暫避比較好。

之前文祈出事的時候抓住的那三個人扭送衙門,文瑞就私下裡讓他的影衛們去查了下蕊珠。春秋眼下是蕊珠的丫頭, 她參與這件事,就說明和蕊珠脫不了干係。

但蕊珠雖然膽大也沒什麼見識,而且身在蕊香閣裡,要打聽文祈的事情應該也總有跡可循,但文瑞就是覺得這女人一個人折騰不出這一大堆來。

畢竟他和蕊珠也相處過一段日子,這個女人膽大則膽大,心細卻未必;他在閣子裡上下該打點的地方都打點到了,一般人也不會給蕊珠提供情況,那麼只有春秋有可能說。

但是春秋跟在蕊珠身邊也有段日子了,照理要說的話早就說了,爲什麼要憋到現在纔來發作?文瑞覺得這不是自己敏感,而是裡頭必然還有其它原因。

反正春秋也出了這檔子事,閣子裡的人上下都恨不得要跟她撇清干係。影衛們這一查果然查出來某天有個俊俏小公子點過蕊珠的名,之後春秋就三天兩頭的往閣子外頭跑。

至於蕊珠和閣子的老鴇都早就被傳過堂好幾次,老鴇是確實全然不知,蕊珠則是死扛不承認。最後文瑞自己出面,私下裡找了蕊珠,用主僕牽連這點威脅要把她直接當主謀抓進去。

女人進監獄是很可怕的事情,就算最後能活着出來,這輩子也基本就算完了。比起這個,在閣子裡的日子可就算是天堂一樣。

再加上文瑞有那天有人找蕊珠的證據,幾句話逼一下,蕊珠這才紅了眼眶,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要說春娘確實有點小聰明,那天混出去的時候竟真的被她躲過了王府裡的耳目。

睿王府裡一般來說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蠻鬆散,但實際上還是管理的很嚴格,影衛們不僅擔負着貼身保護文瑞的工作,也會協同文憲監督府裡上下。

所以那天春娘喬裝改扮還換了好幾次造型,先在屋裡留個貼身丫頭穿了自己的衣服裝睡,自己冒充僕婦混出府,再變裝成小少爺去找蕊珠,也算是費煞苦心。

現在蕊珠把這些情況全都說了出來,文瑞再和府裡那晚值守的人兩廂裡一比較,基本上情況也就全都清楚了。文瑞沉得住氣,當下也並沒有發作,只是暗地裡留了心,開始催動計劃。

春娘那裡倒是不用擔心,那女人雖然想得多,但眼下已經被府裡認真監視了起來,暫時應該做不了什麼大動作。比較讓文瑞擔心,同時也是他終於向文歆提出計劃加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政德帝的身體狀況。

大曆建國至今也已經有一十三年,當年政德帝四十起義,之後馬上征戰十數載。要說當上開國皇帝的時候年紀還算是說老不老,但時至今日,就完全是個古稀老者了。

老皇帝偏偏還不服老,依然日日勤政,每日不過子時不離開御書房,不到卯時便又起身早朝,一天睡不過三個時辰。都說老人家需要注意身體保養才能長壽,這樣日復一日的日子漸漸的,不管原本的底子有多好,也終有被淘空的一天。

政德帝從前年開始每年入秋之後情況就不太好,三天兩頭咳嗽頭暈,有時候還會持續好些天低燒。太醫院裡每天多少的頂級藥材專門配方幫忙調理,卻也始終不見好轉。

而今年秋天這個情況更加的嚴重。

原先老皇帝身體不適的時候就沒有當日不上朝的習慣,現在也依然想要硬撐,然而這次卻撐不住了。

文瑞始終還記得那天他大舅蒼白着臉色直接從金鑾殿回寢宮的樣子,那一次他突然之間就感覺到了那種至死方休的血緣之間的羈絆。因爲那一刻,他切實的感覺到了心慌,感覺到了面前那位一直極其疼愛自己的老者已經風燭殘年行將遠去。

雖然當天老皇帝憑藉着自己的毅力堅持着上完了朝,但第二天終究是隻能臥牀不起,開創了大曆建國以來的首次。這無疑成爲了一種暗示,一時間魑魅魍魎都蠢蠢欲動起來。

不過老皇帝威嚴仍在,而且向來身體健朗。誰也不能說這次就肯定不行了,蠢蠢欲動的人們也不至於笨到現在就把自己的行跡都暴露出來,所以暫時很多手腳都還只是在暗地裡進行,總算還不是太過急迫。

但是文瑞卻知道的很清楚,他大舅那個個性,不到最後的時刻是絕對不可能乖乖躺倒的。就算眼下靠着強力的滋補藥材把精氣神又吊起來了一些,但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而且越是需要調養的老者還在這樣不斷的消耗,只怕有些事真的已經到了迴天無力的地步。

他在太醫院裡也有信得過朋友,那人是吳方的徒弟,名叫劉澤沁。

當年學成之後還是直接由文諳保舉進的太醫院,然而他醫術既好爲人又耿直,並不喜歡文諳的做派。一來二去,竟然和經常去太醫院幫政德帝取藥的文瑞混熟了。

老皇帝的情況,他的看法是和文瑞一樣的。現在就算還能把人給勉強治好,但根本的常年大量消耗所造成的傷害已經在那裡,並且病患自己不在意調理,那就誰都沒有辦法了。

文瑞能看到這點,文諳那頭就算他本人未必能意識得到,但他那些門客也不是白養的,裡頭總也有人能想到這點,所以很多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開始準備的時候。

於公的不去說,於私,文瑞第一個要安置妥當的自然就是張靜和兒子。

不過話雖如此,眼下的情形也多少都給張靜交代過,但實際上開始計劃之後張靜的表現絕對可以說讓他意外。

“西南去京中三百里,小弟倒是聽說過此處。”張靜笑嘻嘻的,看起來相當高興,“史料所載,此處四面環山,氣候潮溼溫潤,地靈人傑,歷代輩出宿儒名將。卻原來文兄家中原籍在此間,怪不得……”

文瑞是操心慣的人,要安置好張靜和兒子,自然不可能讓張靜去挑地方準備旅程,所以從一開始他就事無鉅細都給對方先考慮好了。

他所安排的目的地是自己老家鄉下的農莊,是真正文家的老宅所在的地方。

文家莊雖然歷經戰亂,但畢竟身處羣山環抱之中,要進去並不太容易,整體來說當年遭受到的傷害算不上太大。再加上這些年休養生息,更是興興向榮。張靜他們過去的話,至少物資供應不會跟不上,可以確保衣食無虞。

張靜所關心的方向和文瑞則似乎有些偏差:“聞說此間嗜辣,然則並非辣到不可分辨滋味。菜餚往往因辣而味美,鮮美異常,令人回味無窮,流連此間不願離去。”

張靜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亮了,文瑞一邊是覺得這樣的張靜可愛到不行,簡直可文祈的可愛程度有得拼;一邊則是鬱悶到不行,不說張靜好像一點也沒表現出對當前時局的擔心,他怎麼看起來好像連要和自己分開這事兒都沒在心上,就想着吃了呢?!

可惜張靜完全沒注意到文瑞的鬱悶,想完了吃的又開始想玩的:

“對了,文兄,那文家莊地處何處?是靠東南還是偏西北?據說那裡西北處崇山峻嶺,山上落雪,經年不化。那山峰座座晶瑩剔透,端的是人間奇景雋美異常。不知未來可有機會前往一觀……”

想吃的也就罷了,這個想玩的內容一出口文瑞一身冷汗就下來了:“賢弟此念萬萬不可!那山上豈是隨便可去得的!歷年多少人爲求生計翻山越嶺,從此有去無歸,那山澗里正不知埋了多少無名的屍骨,此念斷不可起!斷不可起!”

張靜被他那緊張樣子逗樂了:“文兄切莫緊張,小弟也便是如此一想,倘入山如此險惡,小弟必然不致一意孤行以身犯險,令文兄擔憂。”

張靜的保證下的很快,文瑞看他的眼神裡就未免多了一絲懷疑:“你可向天發誓?”

“向天發誓!”

文瑞:“……”

這次張靜答的更快,莫名的讓他的不安更深了。

“文兄只管放心,小弟知曉。此行並非只小弟一人,我家老孃不說,文祈也是需要人時時當心的。小弟斷不會於此大事上胡來,文兄卻信不過小弟麼?”

張靜微微的歪着頭,認真的看着文瑞的眼睛這麼問。雖然明知張靜肯定沒其它的意思,文瑞心裡還是暗暗的嘆了一口氣:自己果然沒看走眼,這張家小哥果然是天生的妖孽,只是平時掩藏在溫厚朴實的外表下看不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