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回想起那幾天的日子,張靜依然覺得暈乎乎的很不真實。
那次的集體出遊不用說,盡興之極。蘆莊本來就是專爲京裡官宦們度假準備的莊子,不是一味的富麗堂皇,而是清幽靜雅,十分符合士大夫階層們的審美口味。
大處像那通幽曲徑中的消暑竹屋,山泉水潭般的天然浴池,各種玩賞景物讓人彷彿置身世外桃源;小處更不用說,一飲一啄都是精雕細琢的人間極品,直接取材天然,連使用的器皿都是竹陶瓷器,完全不見金玉之類俗物;細節處的精緻也觸目皆是,連那一方如廁的帕子都是精選的上好絹帕。
這種看上去完全不張揚的奢華引的夫子們一邊無比的享受,一邊又感慨世風日下,奢靡之風盛行。特別是那擦□□的帕子,尋常人家的衣物所用的料子都未必有那個好!後來文瑞費了好一番脣舌才說服夫子們相信,那些絹帕用過之後是會重新洗滌反覆使用的,一幫老頭纔不再糾結。
那次也讓張靜驚訝的發現原來自己學裡的夫子有不少都有做漁翁的潛質。
在莊子裡的一天一夜,老頭們除了聚在一起喝茶講古下棋,餘下就都跑去釣魚。魚塘邊樹蔭濃密涼風習習,塘上荷葉搖曳花香清幽,一幫老頭子或坐或躺,有插上魚竿就靠在樹上打瞌睡的,也有帶着書過去看的。但是無一例外,只要魚漂一動,就全部會突然間目光灼灼的挺直腰桿,凝神收杆,基本沒有失手的。
張靜看得簡單,也跟過去學,結果下十杆空九杆,還有一杆魚直接跑了,氣得他最後乾脆丟了魚竿去泡澡。
那大浴場是天然的近水灘,借了東郊蘆灣外的清涼河一角。清涼河佔地千頃,往東南蜿蜒而去,下游和錦湖的水脈交匯,站在河灘看出去就是一派的磅礴氣勢。作爲浴場的這一小塊也有兩畝左右的面積,自然也是那種絕對不能脫掉底褲進去的大型天然浴場。
浴場四周並沒有樹立明顯的圍欄來限定區域,只在水下設置了護欄,一來防止外頭的魚鱉之類溜進來,二來提醒遊客不要跑的過深,所以躍進水裡之後並不會有普通進入浴池的感覺,只會覺得極目之處天高水闊,自己哪裡是在洗澡,根本就是來游泳的。
張靜從小水性不錯,不然當初也不敢直接跳護城河裡撈銅錢。雖然那次之後多少對深水有了陰影,但是在淺水區還是撲騰的特別歡快,那一通的暢遊,實在是痛快之極。
後來得知那天那段時間裡浴場裡不會有不熟悉的人進來,更是放得開,又跟文瑞比誰遊的快誰潛的時間長。恍惚覺得自己好像長這麼大,還是生平第一次玩的這樣暢快,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來歲的童年一樣。
而之後單獨跟文瑞去泉館的經歷就像是完全不真實的一樣了。
泉館顧名思義,依然是個離不開水的地方。畢竟夏天消暑,最好的享受還是泡在涼水裡。如果能再有一杯小酒,一顆荔枝,悠閒半日,那更是妙不可言。而泉館就是把這種悠閒發揚到極致的地方。
那地方倒不需要跑的太遠,就在城裡,並且還不在達官顯貴聚集的地方,而是就在鬧市中間,前面是家普通的酒樓。
在看到那個不顯眼的入口的時候,張靜不自覺的又聯想到了無名樓的入口小巷。看來貴人們深諳大隱隱於市的道理,都最會鬧中取靜。
進入內裡,是和蘆莊截然不同的風格,但是同樣清幽典雅。只不過這裡不再排斥黃金白銀的裝飾,鑲金嵌玉的器物用品不少,但並不鋪張。錯落夾雜在竹木陶瓷的精緻物品中間,不顯庸俗,只留奢華。
張靜不太認識這類東西,但也知道,簡單如他們住的那間屋子裡中間榻上擺放的瑪瑙酒爵,色澤通透,紅的濃烈而不張揚,爵壁極薄,酒入杯中,色澤都會映的如同最上乘的葡萄酒一樣。那絕對全都是尋常富貴人家都用不起的好東西。
幸而屋裡地上鋪着涼蓆,很軟,東西掉到那上面也不會碎,否則他覺得自己進到屋子裡估計就拘束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了。
文瑞顯然是此間的常客,進屋就招呼張靜換衣服。
屋子也是通風納涼的竹屋,其中一間很小,擺滿了衣架。那衣架和家裡用的很不相同,是十字形的許多單獨支架,每個都有一人高,正好可以將衣物套在上面。客人進入到那房間裡挑選衣服,一目瞭然。
張靜咋舌,如果他劉大哥在這裡,估計一定會感嘆,因爲這種擺放衣物的方法好像和劉大哥曾經提起過的他們那個年代的“模特”很相似。
換衣服之前就有下人送熱水進來給兩人簡單擦洗,之後換過了輕便的綢衫,連內衣褲都按文瑞的提醒換了這裡統一提供的新衣。張靜就覺得,就算現在馬上讓他回家都已經值了。外頭是這麼熱的天,而屋裡居然是這麼舒適的感覺,簡直就奇妙的不行。
文瑞笑的溫柔,拖着張靜手來到廊外看其中的奧妙。原來是屋子本身離地就有一尺多的高度,中間架空的地方,擺滿了方形的大盒子,中間全部碼上了大塊的冰,涼氣透過地板進入屋內,屋子裡不舒服纔怪!
張靜再次咋舌。這麼多冰,每天都這麼用,該是多大的消耗!
看張靜驚訝,文瑞又笑:“其實東郊獵場山腳裡面是挖空的,當年頤聖帝留下這麼一個人工挖鑿的巨大山洞就是用來儲冰以供夏日他的避暑山莊裡使用。後來朝政動盪,就有精明的商人趁着兵荒馬亂,將那地方收歸了已有,現在已然是此間的私人儲冰室。”
那個大山洞張靜是知道的。那會兒自己還很小,跟着爹孃纔到京都,他爹有一次就帶他去參觀過。當時整個山洞都在修葺,裡面也不給進去,他就騎在他爹肩膀上往裡頭看過,一眼望不到邊。
現在回想起來,兩下一聯繫,突然覺得簡直要對這個泉館裡的奢華作風直接麻木了。
文瑞獻寶完,看張靜發愣,怕他站在日頭下曬壞了,又快手快腳把人帶進屋,就有華服美人送上冰鎮的瓜果飲品,又問需不需要雅樂舞姬助興。文瑞揮退了來人,纔給張靜逐一介紹這裡的遊樂項目。
張靜震驚了一會兒也就丟開,這會兒注意力早就被案几上掛着水珠的新鮮水果給吸引。冰涼的水果入口鮮甜,沁人心脾,美的他都要傻笑出聲了,文瑞說了些啥其實聽的不是很明白。
看他吃貨的樣子文瑞又好笑又無奈,眼見他解決完一串葡萄兩大塊西瓜,又剝了好幾個荔枝,依然沒有停下來的趨勢,不得不出手阻止:“慢些兒吃,莫要着急,這些瓜果隨時想吃就命他們送來,一口氣食如此多,小心過會子肚裡難受。”
張靜被攔了才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表現有多幼稚,臉都紅了,停了手沒話找話:“文兄方纔說的那個,這夏日裡還有人喜好溫泉?”
“確實有。你莫看那溫泉沐浴似乎很熱,但這日頭毒辣,在熱水中泡上一泡,出過一身汗,那種舒爽實在妙不可言。”
張靜被說的心動,躍躍欲試,文瑞又攔道:“莫要着急。爲兄先領你到這館中走走,此間頗有一番景緻可看。等日頭稍偏,你我先去用飯,吃完辣鍋再去泡上一泡,正好天色也暗了,到時在院中納涼,那滋味才叫絕妙。”
說是逛園子,但其實依然是沿着園子裡建築的迴廊走,不說一點也曬不到日頭,那回廊下都鋪着冰,廊子打掃的又幹淨,赤腳踩在上面,從腳心往上涌起的微微涼意實在讓人舒服的不行。
他們所在的院子據說是獨立的一個小院,自然也就沒有別人來打擾。廊外是炎炎夏日,荷花池十分大,佔了大半個院子的面積,所以幾乎有一半多的建築都在水面上。其間假山堆壘,□□曲折,樹木掩映,所謂移步換景,幾乎隨便拐個彎就能看到跟之前不一樣的風景,可見庭院設計的巧妙。
湖面上的微風過廊,帶着清新的水汽,知了在樹上聲嘶力竭的叫,整個院子裡卻靜謐的不行。張靜覺得自己都要醉在這種氛圍裡了,很想在湖心亭裡睡上一覺。
文瑞心懷鬼胎,張靜打哈欠,他自然屁顛顛的給送枕頭。等張靜真的睡着了,就臥到邊上,數對方的眼睫毛玩,最後自己也不由自主的睡着了。
這一覺睡的舒坦,張靜醒過來的時候正值日暮西山,荷花池面上一片的金紅色,池裡的五色錦鯉在夕陽晚照中浮到水面覓食,錦鱗夾雜在波光中,晃的人滿目生輝。
張靜被晃的眼花,眯着眼發呆,迷糊中覺得很熱,轉個身,剛意識到好像身後有人就撞了上去,臉一下埋進了一個寬廣的胸膛裡,一股幽蘭一般的香氣撲鼻而來。
文瑞醒的比張靜早,不過樂得裝還沒醒。這會兒眼看着張靜自投羅網,跟小貓似的一頭扎過來,不由笑出了聲。
本來張靜還迷糊着,文瑞這一笑他就徹底醒了,然後不由自主就全身僵硬了。
感覺到張靜瞬間的變化,文瑞沒敢逗他,假裝什麼都沒注意到,直接翻身站起來,又去拉張靜:“時間差不多,賢弟醒了的話,我們去用晚飯吧。”
文瑞的態度太自然,張靜臉紅心跳,卻沒辦法從文瑞的表現裡揣摩出什麼來,最終只能偷偷責怪自己怎麼這麼沒用,垂着頭任由文瑞拉着回了屋。
不過到了屋裡,看到眼前的陣仗,什麼害羞什麼心跳之類的就統統被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