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 111 章

張靜對這些陳年舊事自然完全不知道, 不過看目前的情況多少能猜到文瑞的王爺威風在遊老醫師面前似乎沒什麼用處。剛想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文瑞倒是先開了口:

“其實是小王有些兒事情想同遊老先生討教,可否請老先生賞個臉?”

文瑞的態度簡直可以算是低聲下氣, 而且滿臉賠笑, 遊老醫師再能折騰,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個時候倒也不好意思再怎樣。只是跟錢夫子還沒爭出個勝負, 就這麼罷手總也覺得不服氣。

張靜在旁邊看得明白,連忙上前勸:“夫子這裡我會看顧,遊先生莫擔心。”

遊老醫師還是一臉不太相信, 張靜又信誓旦旦的保證了好幾遍,連文瑞也在一旁幫腔, 最終纔不情不願的被文瑞拉到隔壁屋子裡去“討教”。

張靜鬆口氣, 轉過頭來, 錢夫子已經回到案几前,埋頭整理着一沓子文書, 看起來是爲晚上的晚課做準備。文祈雖然不在這裡了,但是三伢子的功課老先生也沒耽誤,晚上還是會給小孩兒開一會兒小竈。

因爲屋子裡暖和,那碗藥擱在桌上有點時間了,卻沒有變冷。張靜看了看, 還是走過去把藥碗端起來:“夫子, 你不願喝藥, 可是因爲這藥太苦?不如我去取些白糖來?”

話音剛落, 果然錢夫子的臉色就難看起來:“胡鬧!”

張靜心裡吐舌頭, 面上還是一派沉穩:“既然不是,那便趁熱吃了罷。少時小王爺同遊大夫話畢, 必然要再過來。”

錢夫子皺眉。

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清楚,生病不吃藥,年紀大了,靠自己扛能扛過去的概率實在不大。可同時他又覺得自己反正已經年紀一把了,扛的過去是運,扛不過去是命,也沒必要浪費藥。不過這話他也知道沒道理,不能跟別人說,於是別人問起,他就乾脆搬天將降大任的大道理出來。

不過現在看來,遊子昊那老傢伙是明白過來了,所以纔會打定主意要跟自己死磕。想到這點錢夫子就覺得堵,雖然明知道對方也是爲自己好,可就是覺得不能聽對方的。

他自己也覺得這種情緒有些奇怪,但也不知道爲什麼,只能猜測或許是老來脾氣也會變的更加執拗的緣故。

但面對遊子昊是一回事,這會兒面對張靜卻是另一回事了。

瞧着面前的少年畢恭畢敬的捧着藥碗站在自己跟前,耐心的等他把藥取過去喝,錢夫子突然有了一種兒子承歡膝下的感覺。

張靜離開這幾個月,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一些,面色也曬黑了一點,眉宇間也多了一絲屬於青年的英挺。現在低眉順目的服侍自己,如果自己的倆孩子還在的話,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想到這裡錢夫子突然有些傷感,也不想死扭了,接過碗來品了品,仰頭一口氣喝完,然後才喝口茶漱了漱口,把碗放回去的同時吩咐張靜:“你去把那頭書架中間左邊屜中面上那封文書取來。”

張靜看老師終於吃藥,心裡略微鬆口氣。連忙去屋子右手裡取了老師說的文書,恭敬擺到錢夫子案上。錢夫子卻不去拿,而是示意張靜:“你拆開看看,哪個合你心意?”

這話說的張靜有些奇怪,取過那封文書拆開一看,卻是一串的名字。這下他完全不明白了:“這是……?”

錢夫子捋了捋鬍鬚,嘆了口氣:

“男子及冠而賦字,只爲師這把老骨頭,未必能等到那一日了。你家中無父,這表字爲師與你擬夠數個,你或者拿去家中,與你老孃商議,選定一個。萬一那日爲師已然不在,也可無需掛心。”

錢夫子這話說的傷感,張靜白天才被嚇了一回,這會兒又聽夫子這麼說,覺得自己簡直腿都要發軟了。

一看張靜這樣,錢夫子就明白自己這是把人給嚇着了。不過這些話遲早要說,與其憋到最後萬一來不及,還不如現在先說開。說來提到這事兒了,倒是讓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兒來:

“還有件事,既然你此番迴轉,或者倒是可以與我了願。”

這件事兒對於張靜來說算是個好消息,雖然聽起來更是讓他有種心驚的感覺。

錢夫子原先的打算是差不多想要老死在學裡,也算對得起自己這一輩子。有這樣的決心,其實還是跟他身邊的人年紀都比他小多少有關。在這樣的環境裡,他並沒有確實的意識到自己的年齡確實不小了。

但是不久前進宮,和老皇帝聊過兩次,那之後,他突然對自己的年齡有了明確的認識。有些想法也就漸漸開始改變,比如某種落葉歸根的想法,還有把未來讓給年輕人去發展的想法。

這些想法都是從政德帝那裡來的,老皇帝經過這回鬼門關前走過一次,雖然依然勤政,但和之前相比,雄心壯志少了許多,退意倒是逐漸越來越明顯。特別是想着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很能折騰,如果趁着自己還活着的時候直接傳位,或許能避免許多問題,所以甚至已經開始擬傳位詔書了。

這些事兒算得上是大事,所以老皇帝連文瑞也沒給說過。但是對於錢夫子,或許是長久以來的崇拜導致的盲目信任,他覺得以對方一生的爲人處世來說,也肯定不會隨便亂傳這些話,所以就毫無顧忌的說了。

對於這種社稷大事,錢夫子自問雖然現在因爲學堂的緣故掛了個出仕的名頭,也有個官位,但終究自己算不上是真正朝堂上的人,自然也不會跟別人去說。只是在聽過政德帝的感嘆之後,突然也萌生了一種退意。

有些事情,不去想它的話也就那樣了,但如果念頭起了,就會越來越讓人難耐。

他還記得老伴兒在世的時候曾經有過回鄉的想法,也覺得如果二兒子如果還活着,說不定也會回家鄉去看看。不過那時候他剛在京裡開起小學館,事業心重十分放不下,這事兒就一拖再拖,最後一直到老伴兒過世,都沒能成行。

“爲師這數月來也想明白,學中孫夫子本就是睿王爺的先生,自是能擔這個重任。至於張靜你,學府地契文書都在你手中,只要你來日裡能夠因循規矩,總歸還是學府的少東,衣食住行當不用擔心。故此爲師想要帶你師孃返鄉,最後過幾年清淨日子。”

張靜本來還在發愁要怎麼說服錢夫子跟自己走,聽他有這打算,自然贊成。不過他只知道錢夫子原本老家應該也在文家村附近,具體是哪裡到不是很清楚。而且這事兒牽扯到了扶靈返鄉的問題,起棺什麼的都有講究,倒不是隨便能弄的。想了想纔開口道:

“這自然好!但不知先生家鄉何處?而且要請動師孃絕非小事,待明日學生便去請風水先生。”

錢夫子也知道,要給自家老太婆重新起靈然後運回鄉,故鄉那裡的墳地也得再尋,這都是麻煩事兒。本來他是打算自己也老死在京裡了,這些都沒怎麼想過,現在有了這樣的念頭,倒是也不能太倉促,點頭道:

“無妨,你既迴轉,略多留幾日,待擇定了日子,爲師便與你一同走罷。”

雖然說對學裡的情況不是很放得下,但要說做事,還是要一鼓作氣。錢夫子自己都有點擔心自己回頭又改主意,也就乾脆趁着現在當機立斷,也算圓了自家老太婆一個心願。

這事兒對於錢夫子尚且不算小事,張靜打從聽說起就開始覺得沉重,琢磨着等明天要上哪兒才能找到比較好的風水先生。屋子裡一時就安靜下來,直到文瑞和遊老醫師再次挑簾入內。

文瑞之前跟遊老醫師在隔壁談了下關於錢夫子的病情,然後也跟他提起了已經去宮裡請太醫。遊子昊雖然資格算得上極老,但天性比較活潑,對於文瑞的做法並沒有感覺到冒犯,反而還很贊同。

太醫院經過這些年的整頓改革吸收新血,也是有不少好醫生的,他甚至還有了想要跟來者討教討教的想法。

所以這一番談話下來,兩人都感覺不錯,回到錢夫子這屋的時候臉上都有些帶笑。等看到錢夫子居然老老實實把藥也喝了,遊子昊覺得一天裡堵在心口的那股氣終於散了,心情徹底舒爽起來:

“你若早早便老實服藥,何至於今日下午白咳了那些血出來!”

錢夫子瞥他一眼,並不答話,拿起案頭整理好的書冊就往外走:“睿王爺,老夫還有些事,怠慢了。張靜,爲師去前頭給三伢子開晚課,你留在這裡陪小王爺說會子話罷。”

張靜答應過,文瑞則連聲說“不妨”,錢夫子打過招呼就乾脆的挑簾走人,一眼多的也沒給遊老醫師,於是心情剛剛好轉的老大夫頓時又給氣的差點吹鬍子瞪眼。

不過遊老醫師的性子確實比較好,跟着錢夫子後頭罵了兩聲,回頭看到空了的藥碗,又樂了,之前的事情也就煙消雲散。倒是拉過張靜又囑咐了好幾次,中心意思就是既然現在錢夫子能聽他的話,那麼就讓他每天好好督促錢夫子吃藥。

張靜知道他是好意,自然不會反對,連連答應。

錢夫子給三伢子上的晚課要差不多一個半時辰,小蜆子回去的急,也就一個時辰多點,已經把劉澤沁給拉了來。也就是劉澤沁年紀不是太大,經得起快馬加鞭,再加上老皇帝也信得過,聽說是給錢夫子看病,就急忙把他給派了過來。

遊老醫師一看到的人是劉澤沁,頓時泄氣。

這人是吳方的徒弟,有多少斤兩他還是有點數的,之所以泄氣倒不是因爲覺得對方醫術不如自己,而是知道這人特別尊敬自己的師父,所以在吳方沒點頭之前,他絕對不會隨便把自己的經驗之類的拿出來跟別人探討。這麼一來,他本來的打算就算是落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