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殺?”
公子衍的劍還搭在趙辰脖子上。雖然只是魏國二王子,但這麼多年來,卻少有人敢和他說,“不可”兩個字的。公子衍眼珠上下滾動,戲謔的看着跪在身前的孫笛,問:“有何不可?”
“公子,現今趙王驅逐趙辰,趙辰向北不得歸趙,卻向南入魏。這是上天在保佑魏國啊!如果能得到趙辰真心效力,可抵兵甲十萬!公子這樣殺了他,豈不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費?”
公子衍劍身在趙辰肩上拍了拍,趙辰給他再次給他彈開。
“你看他這可笑模樣,像是能敵十萬兵甲嗎?”
公子衍若有所思,“不過,似乎秦國人真的想要邀請他入秦。秦國人莫不是想人想瘋了?——來人,先把他關進洛城大牢,其餘人,跟我一起去追項天!”
“是,公子!”
魏卒跟着公子衍,朝着項天離開的方向追去。孫笛留了下來,看着一臉頹喪的趙辰,苦笑着搖頭,“你們倆,好好扶信安君起來。”
孫笛嘆了口氣,“關進大牢。”
孫笛看起來已年逾不惑。鬍鬚垂到胸口,頭髮束於腦後,一件寬大長袍,筆直而立,看起來頗有幾分遒勁古鬆的感覺。
“等一下。”趙辰開口。
孫笛疑問:“信安君還有什麼問題嗎?”
趙辰將雪願遞給孫笛,說:“這把劍乃是我隨身之物。入地牢中恐會丟失,辰想交與先生,還望先生替我好生保管。”
雪願通體冰寒,即使尋常人也能看出絕非凡物。
孫笛接過雪願,臉上皺紋收攏:“你我初見。信安君如此恐……”
“無需多言,趙辰若是不信先生,便不會提出這個請求。相信雪願在先生手中,應該會比較安全,還望先生能夠答應趙辰。”
“哎,”孫笛將雪願抱在懷裡,“公子這只是一時有急事,才怠慢了您。到時,信安君只要答應爲魏國效勞,還怕大王不親自趕着馬車來迎接您嗎?”
趙辰一笑,說:“辰恐魏國大才頗多,不能入魏王眼。雪願就拜託先生了,我們走吧!”
再一次入地牢,這一次沒有審問和鞭打。又有孫笛關照,趙辰被直接關進了一個空牢房。
魏國的牢房並不比趙國更黑暗。事實上,不知是否出於心理原因,趙辰覺得魏國的地牢更加舒適。石壁沒有那麼冷,稻草沒有那麼潮溼,空氣沒有那麼污濁,光線沒有那麼昏暗。
趙辰側着身子,靠在牆上。走進地牢,他們穿過了一條甬道,隨後便是一個個格子般的牢房。地牢的大門是以堅固的木頭製成的門,上面有一把鐵鎖,趙辰揣測鑰匙應該在某個看守身上。但是,地牢內僅趙辰所見,便有六個看守,趙辰推測其中年長又懶散的那人便是地牢長官。
地牢約合三步見寬,三步見長,一面是原生的石壁和土牆,用灰泥敷在牆面;其餘三面都是堅硬的木柱構成的柵欄,上下沒入石壁中。這個牢房已經已經建造了許久的時間了,木柱表面黑如煤炭,但依然堅固如初。
“喂。”
一個聲音在後邊響起。
那人衣着陳舊劣質,佈滿污點,但並不像其他人那般,已經碎成破布,猶且能看出一件衣服的模樣。抓住柵欄站着,看起來並不高大,手指黝黑彎曲,像乾枯的樹根。
“新來的,你是怎麼被抓進來的。”錢禾喊道。
“殺人。”趙辰回答。
錢禾不自禁向後退了一步,但抓住柵欄的手又將他拉了回來。不知是不是一定要抓住木欄,他纔不至於跌倒,那人始終不肯放開手。但又不想靠近趙辰,只好維持在自己手臂最長的範圍裡站着。
“你殺了多少人?”
多少人?
趙辰疲憊的睜開眼,瞟了那人一眼。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殺過多少人了。
“喂喂,”錢禾催促,“不要不說話啊!大家一起聊聊天,等在牢房內呆久了,你就會知道,聊天是多麼奢侈的消遣。”
消遣?
趙辰艱澀開口。“很多。”
“什麼?”錢禾沒聽清。
“我殺過很多人。”
錢禾打了一個冷戰。“很多?”他笑容就像放在冰裡一樣僵硬,“都是些什麼人?”
“你很好奇?”趙辰不悅,閉上嘴,決定不再開口。
如果聊天就是在牢房中的消遣,他寧願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呆着。而且,他不會在這裡呆很久,他必須儘快找到方法離開這裡,回到趙國。他叛國通敵的罪名,時間隔得越久,就越難洗清。這一點顯然是有前車之鑑的。
錢禾坐下,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自己絮絮叨叨的開口:
“和你一比,我做的事情真的不算什麼。也不知道我們怎麼被關在一個地方。我做了什麼?我不就是殺了一頭鹿嗎,那頭鹿自己跑到我家地裡,於是我就殺了它。但隨即就有巡查官出現,說那頭鹿是大人家的。啊,那怎麼辦可能,如果我早知道那頭鹿是大人的,我就不會殺它了。現在我在這裡等着家裡人花錢來贖我,已經等了三個月了……”
錢禾的話凌亂不堪,一團亂麻,如蒼蠅般嗡嗡嗡的在趙辰耳邊迴響。
趙辰換了一個方向靠着。他真擔心自己在這裡呆久了,會變得和那傢伙一樣。
按照現在的信息,趙辰要想逃出去,只能從正門走。他並不認爲地牢這種地方會有後門,狗洞之類的東西。可是地牢大門常年都是關閉的,那扇門憑人力恐怕無法強行打開,更何況有不知道數量的地牢看守一直會守在這兒。這一次,也不會再有馬原和黑衣人來救他。
對了,上一次,馬原和黑衣人是怎麼出現的?馬原不也被抓了起來嗎?
趙辰從其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但他還無法很好的解釋這一點。如果可以,他更寧願在戰場上,正面擊敗自己的敵人,而不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竊竊私語的謀劃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只是,必然有人想要害他,這一點是確切無疑的。史健?肥義?或者其他什麼人……
這時,獄卒前來派發晚飯。孫笛纖瘦的身影跟在獄卒後,穿過甬道走進來。
“信安君。”孫笛將手中飯盒放到地上。
趙辰眯開眼,隨即站起來,走到牢門邊。趙辰恭敬的行了一禮,說:“還未請教先生大名。”
“孫笛。”
孫笛將飯盒內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有烤鵝燒雞,還有一盤醉鄉鯽魚。
“要是還有一壺酒就好了。”趙辰笑了笑,“有勞先生費心了。趙辰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囚犯,怎麼好如此勞煩先生。”
“不敢。”
孫笛將醉鄉鯽魚遞給趙辰,盤子從底部穿過牢房。
趙辰一一接過盤子。身處牢中,趙辰也不避諱,抓起燒雞就抱着啃。也不知是不是他動作過於粗魯,哐噹一聲,盤子竟落到地上,摔成好幾塊。
要說這牢中,地上本是泥土,又多處鋪有稻草,盤子摔下去怎麼可能就這麼摔碎了呢。
另一邊,獄卒聞聲趕來。
趙辰連忙將盤子碎片一一撿起,遞給孫笛。“讓先生見笑了。”趙辰擡頭看了獄卒一眼,眼神似在詢問他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辰自出趙以來,已經多日未有飲食,故有所失禮,還望先生莫怪。”
獄卒又狐疑地看了幾眼,轉身離去。盤子碎裂之聲,嚇了孫笛一跳。將碎盤子一一收回飯盒裡,孫笛臉上驚疑之色猶未退去。
“信安君不會是想做什麼吧?”
孫笛站起來,瘦弱的身子在火把下拉得很長。“來人!給我搜一下這間牢房!”
獄卒去而復返,嘀嘀咕咕的打開牢門。趙辰站起來推到一旁,一副好笑又好氣的表情,退到一旁。獄卒先在趙辰身上走過場的拍了拍,回頭問:“大人,要搜什麼啊?”
孫笛緊盯趙辰,卻從他冷漠的臉上讀不出半點信息。
“搜任何可能的利器。”孫笛說分開嘴脣。
“哈哈,”趙辰笑了笑,“先生莫不是懷疑趙辰?先生待辰以禮,我又怎麼會在先生面前玩弄陰謀伎倆呢!不信您自己將盤子拼起來,不就知道有沒有少一塊了嗎?”
獄卒在牢房裡挨着角落巡查。這幾步方圓的小牢房,根本沒有空間可藏匿東西。唯一可以遮蔽的地方,就是稻草,獄卒掀起稻草,下面躺着一隻不知道死了多久的老鼠,只有眼珠子依舊如初,其餘地方早已腐爛。獄卒強忍着厭惡,卻在心裡暗自詛咒孫笛,潦草的搜查了一遍。
“報告大人,什麼都沒有!”
孫笛此時正蹲着將盤子碎片拼起來,雖然有了一些缺口,但是都沒有一根筷子粗,估計是太瑣碎掉進了稻草堆裡,撿不出來了。
“好了,你下去吧。”孫笛拂手,站起來。
“如何?”趙辰顯然勝券在握。
“是孫某多疑了,多有得罪,還望信安君見諒。”孫笛拱手賠禮,臉上陰雲密佈,“希望真的是孫某多慮了吧……信安君自己可要小心一點,公子對您的態度,並不是那麼友好。還望您自己掂量嗎明白!”
“有勞先生費心了。”
趙辰走上前,撿起地上的燒雞,啃了起來。
孫笛隔着木欄,看着趙辰,臉色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