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的追兵飛快迫近,齊羅沒有多想,趕馬過了吊橋,朝城中馳去。
等齊羅進了城洞,他才發現,在城中等候着的士卒表情頗有些猙獰;就在下一刻,平靜的街道中,突然衝出數百埋伏好的士卒。齊羅一驚,就想調轉馬頭。身後,空中突然飛過十餘道火箭,落在護城河上的吊橋之上。不知事先趙軍塗抹了什麼,吊橋哧啦一聲,忽的燃起熊熊大火。走到吊橋上的士卒,來不及躲避,頓時被燒成活人,慌不擇路跳進護城河中。
魏卒人人身穿重甲,落進水裡,就算浮水技藝高超,也難逃一死。
吊橋斷裂,落進護城河裡的魏卒,只能看見在水中掙扎的影子,卻不見有人浮出來。吊橋兩端,炙熱的火焰仍舊灼燒,逐漸變小。魏卒擁擠在護城河旁,擠擠麻密,驚愕恐懼的瞪大眼睛,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其後,趙國騎射兵也已經趕到,將魏卒團團包圍。
魏卒與自家主將隔了一個護城河,命令無法抵達,驚恐的望着附近持弓握劍的趙國騎射兵,連反抗的心思都沒有了。
“青河君,”趙辰駕馬而出,“這裡就交給你了。你去安撫一下這些士卒吧,降者不殺。”
“是。”
魏申呆呆的,有些失神。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袍,在面前死去,魏申不好受。他不認識這裡的任何一個人,但那鮮紅的戰袍,象徵着魏國榮譽和尊嚴的戰袍,正在遭到無情的踐踏。齊羅已經算是優秀的將領了,但在趙辰面前,還差了太遠。就算他不犯任何錯誤,魏申也不認爲他能取得勝利。
趙辰一騎獨出,靠近護城河。
“齊將軍!”
“齊將軍!”趙國騎射兵大聲附和。
一個歪歪倒倒的人影出現在護城河邊,齊羅經過一戰,甚是埋汰;看到趙辰,咧嘴一笑:“信安君!我已經敗了!”
“齊將軍,如果你投降,我可以看在青河君的份上,放過你。之後,你可以回魏國,也可以去河東戰場支援魏東河,一切都只取決於你。現在,只要你放下手中劍,不再多做掙扎,這一切都是可以的。”
“看在那個叛國奸賊的份上?”齊羅扔掉頭盔,披頭散髮,猖狂大笑,“我齊羅一生爲爲國而戰,雖死無悔。如果因爲那個奸賊才能活下來,活着,和死去又有什麼區別呢?等死,死國可乎!”
“齊將軍……”
一旁,魏卒在魏申的安撫下,已經逐漸安分下來。有第一個人丟下武器,便有更多的人。呯呯鏘鏘,金鐵落地的聲音將趙辰的視線吸引過去。
大部分人,總是不想死的。
趙辰回過頭,毫無預兆的,迅疾、果斷,齊羅突然拔出長劍,引劍自刎。沒有人料到這一幕,就連齊羅身旁的親兵,都沒有攔住自家主將。
趙辰與齊羅的目光對上,睜得眼眶裂開的目光中,佈滿血絲。有驚恐,有疑慮,有不甘,有後悔。
“將軍!”
悲痛的呼聲此起彼伏。
親兵伏在齊羅身旁,抱着他的身體痛哭不已。齊羅是一個真漢子,熱血,勇敢,真誠;平日裡,待屬下也一定很好。只是欠缺了一些天賦和運氣,遇到了趙辰。
下一刻,沒有約定。
十餘親兵,拔出長劍,引劍自刎;靠近護城河的士卒,徑直跳入護城河中。
天色漸漸黑了,天河要塞之戰由此拉下帷幕。趙辰有驚無險,大獲全勝。魏國因爲兵力在河東被秦國牽制,無力援助天河要塞,於是天河要塞從此歸趙。
幾天後,天色陰。
趙辰站在城牆上,看着城下士卒打撈護城河中的屍體;吊橋很快重建了起來。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從新建的吊橋上通過城洞。
“將軍,”薛平陪侍身後,“王的使者來了。”
“嗯。”
趙辰點點頭,轉身下了城牆。
走進城主府大廳,人影綽綽,已經有好幾個人。看清面孔,趙辰大吃一驚。“墨非,你怎麼來了?公叔先生,你又是什麼時候到的?”
看到衛墨非,趙辰就明白了,這次作爲使者來的,應該就是趙國右相。可一個丞相,怎麼會親自到戰場上來呢。更讓趙辰愕然的是,從近在咫尺的邯鄲來的衛墨非,竟和百里之外的大梁來的公叔錯同時抵達。
“信安君。”
“阿辰。”
趙辰點頭回禮,穿過大廳在正中坐下。衛墨非是多年好友,可以等一會兒,趙辰決定先解決公叔錯的事情。公叔錯此來,必定是爲魏國和談。但趙辰明知故問,道:“不知公叔先生爲何而來?”
“臣此來,是爲請信安君歸還天河要塞。”
“歸還天河要塞?”趙辰仰頭大笑,“我沒聽錯吧,公叔先生。這天河要塞,付出我多少兄弟的性命,您就想這麼空口白牙,一句話討要回去,是不是太天真了。”
公叔錯正色:“只要信安君歸還天河要塞,吾王願付出黃金三萬兩,犒勞信安君麾下士卒。”
“好大的手筆。”趙辰嘿嘿一笑,“可是,魏王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只能說明天河要塞的價值尚在這三萬兩黃金之上!公叔先生,恕趙辰無權答應您的要求。”
“信安君……”
“公叔先生不必多說,您可有別的什麼事情?”
公叔錯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靜神片刻,說:“信安君,不知您想過沒有。這天河要塞,本是防衛北方蠻族修建,根本無法抵禦來自南方的進攻。等到明年,我大魏結束與秦國的戰爭,只需派勁旅一支,直取天河關卡,到時天河碉堡便成孤遠之地,您又如何守得?”頓了頓,“現在不如見好就收,拿下三萬兩黃金,榮耀歸鄉。信安君以爲呢?”
“呵呵。”
恰好侍從端上茶水,趙辰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示意衛墨非和公叔錯也嚐嚐。“這可是從賈意大人的馬車裡搜出來的好茶,兩位大人好好嚐嚐。”趙辰吹了吹杯中霧氣,“公叔先生,如果魏國真的有能力攻下天河要塞,儘管來攻便是。我趙辰在這裡等着……”
“信安君,不要太過傲慢了!可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趙辰聳了聳肩,放下茶杯,轉向衛墨非,問:“墨非,這次怎麼是你親自來,其他人都做什麼去了?”
衛墨非低着頭,用茶水沾溼嘴脣。握住杯子的手微微向下落了一截,頓了一秒,擡起頭來,笑着說:“長者爲尊,阿辰,還是先解決公叔先生的事情吧。”
趙辰心領神會,明白好友是有話不能當着公叔錯說。這讓他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公叔先生,除了天河要塞的事情,您還有別的事情想說的嗎?如果沒有的話,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您鞍馬勞頓的,要不先下去休息吧?”
正午還沒過多久,嚴冬的太陽倒是沒有光線和溫暖。公叔錯吹了吹鬍子,說:“除了向信安君討要天河要塞之外,我還要代替大王,與趙國簽訂和談的協議,締結友盟關係。”
“這是自然,”趙辰點點頭,“三晉一體,我們本來就是盟友。”
魏國如今正與秦國交戰,而且連連戰敗。如果再與趙國開戰,根本無力負擔。魏國人會做這種打算,趙辰並不意外。趙國也沒有要吞併魏國的意思,趙辰自是滿口答應。
“阿辰……”衛墨非喊了一聲。
趙辰偏過頭,衛墨非輕輕搖頭,暗示趙辰不要這麼做。
趙辰皺眉,莫非,國內現在有什麼人,想要與魏國開戰麼?
趙辰微笑着,衝公叔錯拱手,道:“公叔先生請放心,天河要塞的事情,趙辰只是爲這次在魏國受到的不公待遇收取一點代價。趙國並無與魏國開戰的意思!”
“是嗎,”公叔錯臉皮緊繃,“如此便好。”
屋內安靜了片刻。
公叔錯站起來,說了告辭。
公叔錯剛剛走出大廳,衛墨非終於壓抑不住,站了起來,“阿辰,你太魯莽了!”
“怎麼,國內有想要和魏國開戰的人麼?”趙辰笑笑,“我離開趙國太久了,有些不瞭解情況。”
“你的確離開太久了,”衛墨非坐下,“像和談這樣的事情,應該由大王來決斷,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的就答應公叔錯呢!對了,阿辰,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趙辰聳肩。和公叔錯的話,不過是口頭答應而已,又不是公關文書,趙辰不覺得需要那麼麻煩。
他沒有說話,靜候衛墨非繼續說下去。
衛墨非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對面的椅子,坐下,纔開口道:“阿辰,現在趙國的大權都落到吳用手裡了。”
這的確是個壞消息。
隨後,衛墨非將近來趙國發生的事情一一托出。
自趙辰身死的消息傳回趙國之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吳用乘機而出,利用自己是大王親叔叔的身份,成功謀取到了左相的地位。趙辰的岳父,趙佶被追責黔陵之戰的失敗,卸去邯鄲郡守的職位;上郡和上黨兩郡的郡守,也另換了吳用的親信。在上郡練兵的孟龍遭遇暗殺,逃進北方草原,生死不知。現在,只有韓傀還留在王城都統領的職位上。
趙辰皺眉:“怎麼韓傀沒事兒?”
“放心,韓傀沒有背叛。是我力保他,保留了他的職位。”衛墨非說,“不然你以爲,我都做了什麼?”
趙辰笑笑,他的確想問自己的好友,這段時間他都做了什麼,吳用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上位了。手掌不斷開合,趙辰仰頭望着穹頂。
這吳用還是有些能力的。
聽完這些消息,趙辰半天才回味過來,他在國內的勢力,竟被在一個月內,就徹底肅清了。趙辰忍不住笑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該生氣,但他心底一點怒意都沒有。
爲國征戰楚國,九死一生;
百般苦難,率軍歸國,又冒險奪取天河要塞。
做完這一切之後,等待他的,不是榮譽和聲名,卻是無情的背叛和敵意。
趙辰感覺自己的身體彷彿被捆在了凳子上,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順着後背流到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