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慕白

採石磯上,一位少女正臨江遠眺。一位青年公子拾階而上,來到她身邊,少女察覺,轉身。陽光下,明媚的面孔讓人眼前發亮,笑容溫婉,更加讓人止不住想要愛惜她。

青年公子的心不知不覺柔軟,輕喚:“雙兒。”

少女含羞,低低迴應:“倚天哥哥。”

程倚天走到她身旁,兩個人一起面對長江。江風吹動他們的頭髮,衣角不停翻飛。

燕無雙主動先開口:“叨擾這麼長時間,我——怕是要告辭了呢。”

不可否認心中有些戀戀不捨,但是,理智旋即掩埋這樣的想法。程倚天低頭思忖,欲說還休的樣子表示出他心裡面正進行艱難的計較。

少女情懷忐忑,燕無雙不願承認,其實內心非常希望:他此刻在糾結是不是不要讓自己回去。

喜歡一個人,唯一的目標就是要和他在一起纔是。

程倚天一直不說話,她就不知不覺臆想:“若他突然提出要向我父母求親怎麼辦?我是答應呢?還是拒絕呢?”答應,她是大家閨秀,臉皮薄實在掛不住;拒絕,遭他誤會,甚至傷他心,讓他斷了那樣的念頭,又如何是好?

再說,即使倚天哥哥要向父母提親,倚天哥哥是逸城公子,父親絕不會同意自己嫁給他吧?

嶽州的事,雖然尚武門發佈公文,可是,慕容曜等人以及原尚武門都尉華毅揚畢竟死在洗心樓。逸城的存在本就不被承認,今時今日,成爲名門正派的公敵已是指日可待。

母親是玄門小姐,父親一向正派,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

就這麼着,她也躊躇不已。

程倚天開口了:“雙兒,留你在這兒這麼長時間,我本該向你道歉。”頓了頓,原本籠罩在臉上的陰霾驀然消散。面對滔滔長江水,重現坦然,“我也不該將你從吳家堡裡劫出來。”

燕無雙急忙替他申辯:“怎麼會是‘劫’呢?我很喜歡你,心甘情願和你來這兒。”急於表白心跡,想什麼都衝口而出。

燕無雙一張白皙如玉的小臉,頓時漲成一個紅蘋果。

程倚天也有些侷促,好在他並不排斥她——不,實在不能否認真心,他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動不動害羞、又非常勇敢勇於承認自己心跡的女孩。

只可惜,相逢恨晚,再加上,她偏偏是劍莊莊主上官劍南的女兒……

緣分如此淺,程倚天也只能淡然,轉目於她,表情轉爲平淡:“我送你去蓮鄉堂吧。堂主司馬超和副堂主張速已經加派人手,在方圓百里以內找尋許久。”

“倚天哥哥……”察覺到他突如其來的生分,她禁不住有些着急。可是,對方公事公辦做出邀請的姿勢,燕無雙心中難過,也只得暫時壓抑住。

燕無雙先行,程倚天隨後跟上。兩個人一起走下山坡,沿着曲徑,來到一座大廳。廳上,慕白山莊的莊主以及追魂蕭三郎、神爪殷十三都在。

蕭三郎剛得了一封信,程倚天來,他迎上,將信交給程倚天。

程倚天飛速瀏覽,信從嶽州送過來,是狂刀杜伯揚親筆所書。大致意思:聽聞逸城公子大張旗鼓要平復奇花谷和江湖各大門派突然產生的紛亂,現在正借居奇花谷的紫煞雲姑娘,行爲上雖然並不比昔日的屠魔更叫人髮指,但是,所針對對象不同,公子想要收容並且爲雲姑娘重新開闢天地,此舉必定要三思而後行。信中還傳達杜伯揚和冷無常很快從嶽州回來的消息。

程倚天把信看完,又細心折好。

燕無雙跟在他身旁,並沒有去偷看一個字,蕭三郎、殷十三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又心知肚明公子突然將這樣一位大小姐帶到這裡,並隱藏其行蹤,所爲何來。

按照蕭、殷如今的城府,他們不忌憚公子實施原本的計劃。

但是,瞧公子將大當家的心收起來後,臉上那份前所未有的凝重,蕭三郎和殷十三倆倆相忘,止不住面面相覷。

程倚天請慕白山莊派人送燕小姐,蕭三郎牆上前:“公子,不如我來代替您送燕小姐去蓮鄉堂吧?”

程倚天微微詫異,瞧瞧蕭三郎,聰明如他,不會想不到蕭三郎此刻突如其來的用意。

殷十三唯恐公子又犯清高,連聲催促蕭三郎:“快走快走,快走吧。燕小姐突然失蹤這麼多天,司馬超和張速那兩個傢伙一定已經急瘋了呢。”

程倚天堪堪“唉”了一聲,蕭三郎插到他與燕無雙中間。燕無雙有點兒尷尬,蕭三郎伸手道:“燕小姐,請吧——”她什麼都不好多少,只能螓首低垂,不失禮數應了一聲。

那短短的聲音實際上包含着濃濃的不捨,與此同時,程倚天也好,哪怕站在一旁的慕白山莊莊主以及蕭殷二人,都聽出年輕的女孩心中的難過。

好像他們一羣大男人生生欺負了人家。

明明將人強擄來,此刻又生硬趕人家走。

程倚天心虛、內疚,扭過臉。蕭三郎也很抱歉,說起話來,語氣當真溫和:“燕小姐,你先請。”

“有勞。”再怎麼不開心,燕無雙還是離開這座廳,隨後,離開慕白山莊。

一直到蓮花鄉,送到江南十六堂之蓮鄉堂堂口附近,燕無雙要走,蕭三郎纔不矜持,開口:“燕小姐留步。”

程倚天走入燕無雙那幾日常愛呆的一個涼亭裡,眼中看着被霜打過如火的楓葉,耳中聽着花園裡偶爾響起的聲聲鳥鳴,心中涌起陣陣難言惆悵。想着初見時她的柔弱,又想到連日來所感受到的她的大氣和溫婉。這是一個如此與衆不同的姑娘!

拋開所有和利益有關的念想,不可否認,他正單純因爲喜歡而思念她。

明知不會有什麼結果,依然就這樣想了。

從她離開,到不知不覺過去幾乎一個下午,他就這般或站或坐,一直到秋陽西斜,晚風帶起陣陣涼意。

一件披風披上他的肩背。他這才感覺到那陣暗香:幽幽的,似近還遠,似有若無。

“暗香來?”失聲說出這三個字,他猛然轉身,那張健康紅潤的臉龐居然真出現在眼前。

程倚天張口結舌。

燕無雙嫣然一笑,道:“蕭三爺都和我說了。”

“這樣——”程倚天欲說還休,臉微微漲紅,眼中掠過些許羞惱。“我沒有像他說的那樣,”他知道蕭三郎會對她說什麼,急忙解釋,“至少從上午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完全不那樣去想。”

燕無雙凝視他,兩隻熠熠生輝的眼睛情意流露。

“雙兒……”他的嗓音突然之間變得喑啞,下面的辯解怎麼也說不下去。因爲事實存在,他必須承認:“我是打算利用你,然後讓劍莊和逸城站在一起。”那些話本不該說,說出來會傷害她,所以他一直藏在心裡。但是,事已至此,再隱瞞徒留不真誠,不若竹筒倒豆子:“雲杉對我,乃是歷經時日已久的摯愛。曾經是,現在是,以後也不會再有改變。”說到這兒,他刻意停下來。

但凡懷春的少女,哪個願意聽自己喜歡的人,說着對別人情意綿綿的話?雙兒乃是大家閨秀,修養氣度均不同凡響,在這一點上,也無法避免。

知道紫煞和嶽州發生的一干事情有關,暗暗敬佩那個女子的同時,她從未將那個女子和十里坡上橫空而至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遙想那日,程倚天出入鐵甲軍陣如虎入羊羣,何等瀟灑,又何等英勇?她的心就那樣被擊中,爾後毫無抵抗能力沉落。今時今日,她早就陷落在對他的喜歡中,想要自拔,絕對難上加難。

和蕭三郎回來,也是本着一心爲他,然後求得患難之後兩情相悅的結果。怎麼突然之間變成這樣?

沉默良久,她對程倚天說:“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爲了那位雲姑娘,連我可以提供的援助也要拒絕了?”

程倚天聞言一呆。

她便笑起來:“縱然是真心爲我,不想利用我,其實說到底,你還是爲了不讓雲姑娘誤會你和我之間有過什麼。”

這麼一來,程倚天更是張口結舌。

這種態度,既然不是明顯的否認,那就是隱晦的承認。燕無雙心中劇痛,不想表達出來讓他難堪,只有自己忍了,暗暗嘆了一口氣,重新浮出笑容:“倚天哥哥,還是按照以前你想的,讓我出面,和你一起,一起解救雲姑娘於水火吧。”頓了頓,毫不猶豫說下去,“嶽州的事,北派和六大門派勢必不能善罷甘休,但是細細回想起來,整樁事難道不是他們先挑起來麼?逸城陷入的乃是江湖爭端,不是他們有損傷,就是逸城有損傷。北派、六大門派現在不罷手,和逸城爭鬥起來,到最後便是冤冤相報沒完沒了。”垂目,爾後說,“我覺得,雲姑娘在其中,不過一個受牽連的人而已。”擡起眼睛:“如果可以順利解決她現在所面臨的難題,不失功德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