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田氏一直呆在趙家不肯走,宋大奶奶便出去躲了一整天,直到黃昏時分,才‘碰巧’的在趙家角門外的巷子口遇上了外出歸來的方霏。

“給太夫人請安。”宋大奶奶緩步上前,規規矩矩地給自己的婆母請安。

方霏微微頷首,擡頭望了望繁星點點的天幕,不鹹不淡地問道:“都這個時辰了,大奶奶怎麼還在外面?”

宋大奶奶嘴角抽了抽,暗忖我爲什麼這個時辰還在外面,你心底沒數?

“回太夫人的話,大奶奶聽說鎮上來了位雲遊四海的名醫,想請回來替方二姑娘治傷,便親自出府一趟。”宋大奶奶身邊的婆子忙上前回話。

“哦?那名醫可有請到?”方霏往幾人身後掃了一眼,似是在找尋‘名醫’的身影。

“去得晚了些,名醫已經先一步乘船離開了。”宋大奶奶溫言道,頓了頓,又道:“夜色漸濃,咱們還是快些歸家吧,太夫人請。”說完,便側身讓至一旁,讓長輩先行一步。

入府後,宋大奶奶並未回桐華院,而是寸步不離的跟着方霏,方霏也沒打算回綠玉軒,婆媳二人直接去了老祖宗那邊。

吳媽媽出來迎接二人,便走邊道:“老祖宗今兒個精神頭不好,一整天都躺着,這不,纔剛起來準備用晚膳。”

說話間的功夫,兩人已經到了正堂,各自上前行禮請安後,分別落座於老祖宗兩側。

吳媽媽拿了兩幅碗筷過來,遞到二人面前。

老祖宗咳了一聲,道:“都剛到家?湊合着吃點吧。”

老祖宗吃素已經有幾十年的光景,一日三餐全是素菜。宋大奶奶心不在焉地拿起碗筷,湊合着吃,一時無話。

“老大媳婦,你這跑出去大半天的,做什麼去了?”老祖宗端着碗,漫不經心地問道。

以前一家人俱在時,老祖宗總是稱呼趙太爺的原配爲‘兒媳婦’。稱宋大奶奶爲‘老大媳婦’。對二夫人可就沒那好臉色了,連稱呼都省了,直接用‘你’。或者喊二夫人的全名。

宋大奶奶哽了一下,放下筷子將先前回答方霏的話重複了一遍。

老祖宗睃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是該請個名醫回來看看。下午綠玉軒的人過來回了話,說是那丫頭頭上腫了好大個包。額頭上的皮也磕破了好大一塊。”

聞言,宋大奶奶一驚,手中的碗筷險些掉了下去。

上午她是親自見過的方媛傷口的,明明只是擦破了點皮。怎麼會變得這麼嚴重?

“方霏啊,這件事你怎麼看?”老祖宗說完,轉頭望向右手邊的方霏。

方霏不緊不慢地吃着飯。聞言重重地嘆了一聲,搖頭道:“老祖宗。我二孃的脾氣想必您也知道,我們做晚輩的,實在不好去說她的不是。大門上的事情我也打聽了,確實是她們無理在先,您打算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必顧忌着我。”

宋大奶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只要方霏不插手,不怕丟了孃家面子,田氏想把方媛嫁給趙家的兒子就是做夢!

“你一向是個明理的。”老祖宗定定地望着方霏,擡手拍了拍她肩膀,轉頭又問宋大奶奶:“老大媳婦,人家是衝着你來的,要你們大房的人負責,你打算怎麼辦?”

宋大奶奶放下碗筷,拿帕子擦了擦嘴,胸有成竹地道:“他不是想要大房負責麼,那我們負責就是,去把大門上打傷方二姑娘的小子找出來,配給他就是了!”

老祖宗聞言,當即闔上眼,搖頭輕嘆,“老大媳婦啊,這件事,你就別差手了!”

方霏說不插手此事,那是人家主動讓步,不想給大房難堪,不讓宋大奶奶爲難。真要是把方媛配給了趙家看門的小子,丟臉的就不止是方霏,而是整個趙家,且同在屋檐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讓一家人如何相處?

宋大奶奶自知失言,卻又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比這辦法更好,垂着頭,不說話了。

“行了,安也請了,你也忙了半天,回去歇着吧。”老祖宗睜開點眼逢來,斜睨着宋大奶奶,吩咐道。

“是。”宋大奶奶起身行禮,眼角餘光掃了一旁的方霏一眼,領着丫鬟婆子走了。

“老大媳婦腦子裡缺根筋,這麼些年了,也不知道漲漲!”老祖宗眯着眼,盯着宋大奶奶遠去的背影喃喃道。

宜寧堂的丫鬟們聽了,一個個掩着口兒笑,吳媽媽一記眼風掃過去,一個個低着頭,不敢笑了。

“你怎麼看?”老祖宗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菱角到方霏碗裡,“二房的老三孃家送過來的,味道還不錯,你嚐嚐看。”

二房的老三也就是三姨娘何氏,前不久,何氏的妹子被大姑奶奶的夫婿收了房,擡了姨娘,聽說已經有了身孕,張家上下歡喜得不得了。

方霏雖不知道老祖宗爲何會提這一茬,但老祖宗總有她的道理,便直白道:“方芳年幼,一個人在家怕是不妥,明日讓二孃回家裡去,大妮就留在趙家,傷治好了再送回去。”

方媛年輕,沒見過什麼世面,遠不如田氏肚子裡的陰招多,有田氏陪在她身邊,這傷怕是想不留疤都難了。

老祖宗點點頭,頗爲贊同,又道:“我聽說,二房的老三家祖傳的推拿手法很是不錯,尤其針對活血化瘀,更是拿手絕活。”

方霏眼珠子一轉,笑道:“老祖宗,秋收在即,我手裡頭事忙,明日能否讓吳媽媽將大妮送過去,交託給二夫人,讓她幫忙照看幾天,直到大妮痊癒?”

老祖宗滿意地點點頭,回身衝吳媽媽道:“都聽見了?明日親家母一走,你就去跑一趟。”

吳媽媽一如既往地繃着老臉,恭敬地應了聲‘是’。

“那就多謝老祖宗,麻煩吳媽媽跑一趟了。”方霏起身言謝。

老祖宗也跟着起身,婆媳二人對視一眼,又叮囑道:“你纔剛說秋收在即,我就想起來家裡租出去的產業差不多也到了收租子的時候,今兒就別回去了,我讓老趙將賬本拿過去,你熟悉熟悉。”

方霏點點頭,當即便有人去前院請趙大管事去了。

趙家先祖曾被封賞了無數田地,幾百年過去,賣的賣,放荒的放荒,早就被後世子孫敗得差不多了,除了鎮上一小部分的鋪子地契外,周圍可耕種的田地也有不少是趙家的。

趙家當家人曾想過建莊子,自給自足,但家中主事的男人們不同意,認爲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將行商都看做是下作行當,更別提耕種了,寧肯租借出去,每年收租子,也不肯自給自足,家中吃穿用度,全是用真金白銀去購回來。

夜裡,方霏歇在了宜寧堂。

綠玉軒這邊,方媛頭上的傷口發炎,發起燒來,下午只是昏睡,到了夜裡竟說起胡話來,冷汗一層層的出,可急壞了田氏。宋大奶奶請回來的大夫又是給方媛扎針,又是吩咐人抓藥煎藥,整個綠玉軒忙得不可開交。

從下午起,田氏就一直讓人打聽方霏的去向,好不容易打聽到人回來了,又聽說去了宜寧堂。

下午她曾讓人過老祖宗那邊幫忙問話,看能不能親自見老祖宗一面,被擋了回來,田氏也就不好再去,想着方霏總有回來的時候,也就沒讓再人去請。

誰知左等右等,等到了快二更天,也沒見方霏回來,讓人去一打聽,回來說老祖宗身子不大好,太夫人留在宜寧堂伺候老祖宗去了。

田氏將信將疑,倒也不敢上門去親自看看是否屬實,加上方媛喝了藥後,高熱已經褪下來了,只是人虛弱得緊,田氏便寸步不離的守着女兒了,別弄得豪門沒嫁成,反而送了命就不好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方媛才轉醒,第一件事便是喊肚子餓。

田氏忙將綠玉軒的下人全部喊起來,命人去做早飯,煮水洗臉,又安排人給方媛煎藥,讓人去宜寧堂請方霏,指使起來得心應手,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以往綠玉軒就方霏一個人住着,她平時事兒又多,呆在綠玉軒的時間也多半是在書房裡看賬,大家懶散慣了,被田氏這一通折騰,個個叫苦不迭。

不多時,衆人伺候着田氏個方媛用完了早飯,去宜寧堂請方霏的丫鬟也回來了,唯唯諾諾地回道:“老夫人,老祖宗身子不大好,太夫人一早就出去爲老夫人請醫抓藥去了,不在府中……”

田氏氣得快要炸了,認定方霏是故意在躲着自己,不肯給自己一個說法,當即拍着桌子站起來,怒道:“請大夫不會派個奴才去?還用得着她親自去?”

那丫鬟嚇得渾身直打顫,小心地解釋道:“說是要去鎮外請,另外還得去幫老祖宗到廟裡燒上一炷香,求求平安,可怠慢不得……”

上了年紀的人,逢廟必拜,生病也必須去廟裡拜菩薩,祈求菩薩賜福賜壽,這是當地的風俗。

田氏無話可說,便道:“那你們大房的宋大奶奶呢?怎麼也不見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