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決定

一整個晚上,陸思琪都悶悶的,草草用了晚飯,整理了一下賬目後,便出門去了綠玉軒。

她是綠玉軒的常客了,只是這陣子當家後忙了起來,這才走動得少了些,當然,最主要得原因還是因爲宋大奶奶帶着三姨娘來鬧出的丟臉事兒。

自己的主子險些就被人誣賴了,綠玉軒的人自然會不待見她,但礙着她在家裡頭的身份,也沒人敢當着面兒給她難堪,頂多是問一句,答一句,不像以前,門上的婆子見了她過來,老遠的就打招呼了,如今只是規規矩矩地行禮打招呼。

陸思琪是個敏感的人,自然知道綠玉軒的人不待見自己,也就不常過來了,如今遇上事兒,宋大奶奶幫不上忙,老祖宗又未必能幫得上忙,只好腆着臉上綠玉軒來。

老祖宗治家有一套,但在夫妻相處之道上卻一敗塗地,年輕時曾因爲一樁小事和夫君翻臉,直到曾祖臨死前,兩人也沒能和解,且趙榮昭又是老祖宗最疼愛的曾孫子,老祖宗未必就肯站在陸思琪那邊。

相較起來,陸思琪更願意去找方霏。

可惜此番她運氣不怎麼好,方霏去了老祖宗那邊,陪着老祖宗說話去了,陸思琪也不想回去,便在綠玉軒等着,熟料這一等,就等到了二更。

夜裡陡然下起了綿綿細雨,方霏撐着傘回來,剛一回到廂房,屋裡的丫鬟便上前從周媽媽手裡接過雨傘,道:“太夫人,你可算回來了,大少奶奶都等了您半天了。”

周媽媽伸着脖子往東次間裡瞄了一眼,卻沒見到有人。便問道:“大少奶奶人呢?在哪裡?”

那丫鬟衝着西次間擡了擡下巴,道:“跟那屋呢。”

周媽媽探頭探腦地往黑漆漆的西次間瞅了一眼,道:“你們這羣小蹄子,怎麼都不點燈的?大少奶奶真在那屋?可別拿媽媽我開心,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哎呀媽媽,真沒騙你,大少奶奶不讓我們點燈。”那丫鬟小聲地說道。屋裡頭這羣丫鬟。都是周媽媽親自挑選的,都沒什麼心思,平日裡雖愛和周媽媽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但大事兒上從不敢懈怠。

方霏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徑自往着西次間去了,屋裡只有外面正堂裡照進來的微弱的燭光。看不清屋裡的擺設,但方霏在此住了大半年。對這屋裡的一桌一椅再熟悉不過,即便是閉着眼,憑藉着腦海裡的記憶,她也能準確地繞過屋中的障礙物。進入內書房。

周媽媽忙去端了個燭臺進來,方霏站在門口,燭光下。只見靠窗的那一面擺放着的木塌上,陸思琪正趴在上面。像是睡着了。

方霏上前去看了看,回身輕聲吩咐周媽媽:“去屋裡拿兩張被子出來。”

周媽媽點點頭,放下燭臺,往東次間找被子去了。

方霏招招手,把屋中的丫鬟喊了過來,問道:“怎麼就她一個人,她的貼身丫鬟和婆子呢?”

那丫鬟搖搖頭,道:“夫人你前腳剛走,大少奶奶就過來了,見你不會來,便把自己的丫鬟婆子打發回去了,自己個兒跟這兒等着,既不讓人伺候,也不讓奴婢們點燈,真不是奴婢偷懶。”

“行了行了,知道了,去把燭臺端過來,給媽媽我照照亮。”周媽媽抱着兩張被子過來,將那丫鬟打發去拿了燭臺過來。

窗下的木塌本就不是睡人的地方,上面只鋪了一層錦緞,上面放着一張小方桌,怪咯人的,周媽媽抱着被子過去,放了一張在陸思琪身下的木塌上,再拿起另一張想批到她身上去。

熟料纔剛一碰到她肩膀,陸思琪便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撐着身子站起來,迷迷糊糊地問道:“太夫人,周媽媽,你們怎麼過來了?”

方霏和周媽媽互相對視了一眼,誰也沒說話,倒是周媽媽身旁舉着燭臺的小丫鬟點醒道:“大少奶奶,這兒是我們太夫人的綠玉軒,你晚上過來給太夫人請安,我們夫人人沒在,你便跟這兒睡着了……”

陸思琪一聽,頓時有些尷尬,打量了一遍四周,更覺得丟了臉,羞愧地低着頭,道:“哦,我都睡忘了,瞧我這記性……真是不好意思,太夫人請不要見怪。”

“沒事兒沒事兒。”周媽媽笑道,“大少奶奶,你呀可能是這陣子忙壞了,沒事兒的,大少奶你別放在心上了。”

方霏見她精神頭兒有些不好,便笑了笑,上前安慰道:“往後過來若我不在,你就別等着了,請安天天都能來,也不差這一天。”

方霏性子冷冷的,平日裡和她說話,總是理性的一面居多,鮮少回去安慰人,陸思琪有些感動,鼻子酸酸的,吸了吸鼻子,低頭失笑道:“太夫人,你待我真好……”

說話的聲音低低的,如泣如訴,像是有着千般委屈,萬般無奈,卻又不得不強顏歡笑着待人。

方霏閒閒地睃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是有心事兒,否則也不會過來找自己,更不會等到這麼晚。

窗外是沙沙春雨雨聲,屋裡的窗戶沒關嚴,木塌上已經飄進來一些雨滴,方霏暗自嘆了一聲,難得溫和地道:“外頭下雨了,進來說說話吧,我讓周媽去喊你院子裡的人過來接你。”

陸思琪抿抿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悶悶的跟在方霏後頭,一前一後進了西次間相鄰的內書房中。

下了雨,夜裡有些冷,周媽媽進來點上燈,小丫鬟端了個火盆子進來,又往方霏和陸思琪手裡一人塞了一個湯婆子過去,收拾妥當了後,便將屋中的人都打發走了,把書房留給方霏和陸思琪。

丫鬟婆子一走,整個書房就靜了下來。落針有聲,陸思琪眼神有些空洞,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的湯婆子發怔,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方霏坐不慣硬木椅子,綠玉軒所有的椅子凳子上,基本都繃了一層棉墊子,書案後的椅子裡也不列外。冬季剛過。纔剛開春,椅子裡鋪着的虎皮褥子還沒來得及清洗了收起來,方霏整個人都窩在椅子裡。把玩着放在懷裡的湯婆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中的燈芯‘啪’的一聲爆開,陸思琪像是受了驚嚇,猛地擡起頭來。手中抱着的湯婆子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方霏淡淡地瞟了一眼,陸思琪有些尷尬。忙起身撿起湯婆子,輕聲道:“思琪失禮了,太夫人恕罪。”

“你不是個容易走神出錯的人,最近到底怎麼了?既然都過來了。那就不妨說說吧。”

方霏半垂着眸,語氣淡淡的,卻讓陸思琪覺得心窩子裡暖暖的。一瞬間,心裡頭的委屈洶涌而上。再也抑制不住,卻又不想當着方霏的面哭出來,只好咬着脣,聳動着肩頭不斷抽泣着,想將心裡頭忍耐多時的委屈哭出來。

“想哭就哭一會兒吧,把委屈都哭出來,哭完了,咱們再好好說話。”方霏既不勸她,也不安慰她,只想讓她靜靜的哭上一會兒。

她心裡心裡頭壓了太多的事兒,性子又倔強,同輩的兄弟裡又只沒有人成親,沒有妯娌能傾訴,只能將所有的事兒都往心裡藏,時間長了,壓得自己差點差點就要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尋找一個發泄的突破口,讓她一次哭個夠也好。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陸思琪像是哭夠了,纔拿出手帕擦乾了淚,起身到了書案前,對方霏道:“太夫人,我一直以爲她是個品行端正的人,卻沒想到,如今竟會變成這樣子,在背後使這些下作的手段。”

家裡頭的大事兒小事兒,沒一件能瞞得過老祖宗的,她一天做了什麼事兒,前腳剛做完,後腳老祖宗那裡便能知道,方霏剛從老祖宗那裡過來,見了自己也不去問發生了什麼事,想必是已經從老祖宗那裡得知了下午發生的事兒,她也就沒必要再去揭一遍自己的傷疤。

陸尚書此生只娶了一位妻子,也就是陸思琪的母親,身邊連一個侍妾也沒有,自從她過世後,陸尚書也沒續絃,陸家後院一直是空着的人,沒有女人間的勾心鬥角,在這種環境里長大的陸思琪根本沒見識過女人爭寵的手段,一時間很難接受,也實屬正常。

“你也別委屈了,她既然這麼閒,那從明兒個起,就讓她幫你打下手。”方霏聽完,簡短了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陸思琪卻有些愣了,柳子瑾只是個妾,當家可是正經主母的事兒,她有什麼資格去插手家裡頭的事兒?這要是讓半輩子也沒當過家的宋大奶奶知道了,還不得氣得背過氣兒去?

“太夫人,這怕是不合規矩吧。”陸思琪不解地道。

方霏抿脣一笑,但非所問地道:“她就是太閒了,纔有空耍花花腸子,你給她找點事兒做,她也就消停了。”

陸思琪皺着眉頭,細細琢磨着方霏的話。

“下個月,家裡頭的晚輩會進京參加科舉,你是京城裡的人,老祖宗打算讓你和榮昭先進京城裡去準備一下,等其他人到了,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

這便是老祖宗晚上叫方霏過去商議的事兒,眼看着自己的曾孫媳婦受委屈,老祖宗也忍不住出手了,主要恐怕還是因爲柳子瑾出身的緣故,老祖宗雖然希望家裡頭的子孫開枝散葉,但絕不會容忍妾室生下大房的嫡長子。

陸思琪聽完,眉頭瞬間舒展開來,和趙榮昭單獨出行,沒有柳子瑾,她相信這趟旅程會很愉快,但現在的前提是,她該怎麼和趙榮昭冰釋,但這些事又不適合問方霏,否則就顯得她太無能,只好自己去想辦法。

還沒說上幾句話,陸思琪院子裡的丫鬟婆子便過來接她來了。

陸思琪知道了家裡頭的打算,心裡頭頓時安慰了許多,當即起身謝了方霏,帶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了,回去琢磨着該怎麼和趙榮昭冰釋前嫌。

方霏這陣子得了空,一直在暗地裡忙着打理往後離開趙家後的事兒,眼看着春天就過去了一大半,上一世的這個時候,趙家鎮即將迎來一場巨大的變故,她最近一直在琢磨着怎麼應對,又不敢跟方耿直說,只能以各種理由去讓他辦事。

幸好方耿是個不會多問的人,只要是方霏吩咐的事兒,只要不是大奸大惡的事兒,他都不會多問什麼,統統照吩咐辦了,讓他找的人也找了。

山上的草藥收得差不多,也製成成藥了,現在只等着變故到來。

“太夫人,夜深了,你也快去洗漱了去歇下吧。”周媽媽見她一直在書房中發呆,便進來催促了一遍。

方霏點點頭,起身往浴房裡去了,洗漱完畢後便去歇息了,打算抽空再去找方耿一趟,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仔細一想,纔回想起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過方洛了。

上一次見他,還是在趙榮昭成親的時候,打從那後便沒在見過,方霏找方耿打聽過一次,方耿說是去外縣辦事兒,方霏也就不好多問,省得方耿又會舉薦方洛一番,她如今還身在趙家,什麼時候能離開也還是個未知,實在不想去考慮過多。

話又說回來,每次方洛一不在鎮上,陳譽似乎也會消失上一陣子,過不久又會回來……躺在牀上的方霏猛然睜眼,總覺得自己抓住了些什麼,但卻又理不出個頭緒來,腦子裡就跟斷片了似的,似懂又非懂的狀態。

陳譽來來回回的往趙家鎮跑,絕不是因爲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人,這鎮上絕對有什麼能吸引到他的東西,或者是人,方霏想了又想,越發的覺得方洛的來歷可疑,且正好每次陳譽來到鎮上的時候,方洛就會碰巧的去外縣。

但方洛腦子受了傷,忘記了自己的過往,即便他真和陳譽有過節,但一個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的人,怎麼可能還會記得自己的仇人?可若他不記得,又怎麼會每次都碰巧的避開陳譽?

方霏越想越覺得可疑,打定主意,下次見到方洛時,定要問上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