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老爺藏爲了國家藏這麼多的糧食,都不願接濟飢餓的百姓!”王金山對漢家既敬佩,又憤怒。敬佩的是那個時代即使餓死也不願犧牲國家利益;憤怒的是他竟然圈着糧食對百姓的死活置之不理。
然而,苗紅麒的故事很快推翻了王金山的判斷。“金山,你慢慢聽我說。”苗紅麒接着講:
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藏天山進來了,拿起蓋糧囤的木板大印,在靠裡牆的那個囤裡深深劃撥了幾下,人們的目光從藏天山的臉上集中在那個囤上——稻子撲撲落在地面上,在一層稻子的下面,露出已脫粒的稻殼子。
藏天山憤怒了,拿印子挨個兒劃撥,那些都一樣,只覆上了淺淺的一層稻子,“漢書記!你過來,看這是什麼?”
“不瞞您說,附在上面的是明年的稻種子。今年我們青壯年不是去造田,就去修水渠了。家裡沒有勞力,組織了婦女、老人、教師收的,等收完了,大都被雀子吃空了!”漢老爺給足了藏天山的面子沒有提他造假的事情,抓起一把稻殼解釋,腿早軟了。
“雀子能去殼吃米?留這些稻糠幹什麼?”藏天山像一匹惡狼將印子狠狠打在漢老爺的脊背上。
漢老爺終於忍不住了,想說出實情:“本來就是一點種子,你讓我造個假,答應給我們救濟糧……”
藏天山大喊:“還有什麼可解釋的?你要老實交代,糧食藏那裡了?”
“我就是生天膽,也不敢啊!我着實冤枉啊!”老實憨厚的漢老爺還想揭穿藏天山的陰謀,他也說不清楚。
“漢書記,你們一定把糧食分下去了。藏天翼家的那袋子小米是不是你家送的?你說啊!是不是?”
藏天山沉默不語,藏天山傳令:“讓馬奔騰和漢向陽過來,看看怎麼處理?”
不一會兒,馬奔騰領着漢子麟、漢向陽、王國槐都過來了,藏天山說:“你們看看漢書記幹得好事!”
“是我借了米給藏天翼。但那米不是漢家借給蒙槐寶的,而是我學校裡的老師湊給藏天鳳吃了好生奶的,你可以調查。”王國槐非常堅定地說。
“把糧食都轉移給了人家,自己的女人不生奶,去人家要奶,丟人哪!還人民教師。我恨不得閃你一巴掌。”藏天山威嚇着王國槐。
“你是公社幹部,說話要講黨性原則。”漢子麟狠狠批評了藏天山,“抓一個‘瞞產分子’不能捕風捉影。既然槐樹林沒有瞞產,就不要滋生出什麼小米,有什麼意義?”
“我也是執行上級的指示。”藏天山再三解釋說。
“上級也要讓百姓能活下去!”漢子麟帶着淚水說:“槐樹林很多人滿臉浮腫,爲什麼,他們說吃苦瓜乾、吃野菜。我就感到其中大有問題。大家看到了徵購已透底,人民生活無着落,不要逼大家報瞞產好不好?我爹的性格善良、憨厚,絕對不會幹瞞產的蠢事,一定有人從中做事!”漢子麟又向馬奔騰建議:“我們不要再超徵購糧食修渠、開山,要幫助百姓向上面要糧。要馬上!”
“來不及了,是不是請求上面?”藏天山說。
馬奔騰立即決定:“請求上面批准會有一個過程,還會有人餓死,立即把‘戰山河’停了,把糧食帶回去!怕什麼,一切由他負責。”
會後,戰山河兵團果然撤了,民工帶着一點糧食回家,不出十天,糧食就所剩無幾了。
漢老爺接到了上面的來信,說可以先把大隊糧倉裡的種子發了,馬上就下撥糧食和種子。然而,藏天山還是堅持說,任何人,任何單位不得借公家的糧,還增派民兵把守。
於是掙扎在飢餓線上的農民開始殺宰羊、殺馬,漢老爺把隊裡的牛馬宰了,連骨頭、肉湯都分給了羣衆。沒有幾天武裝部接到了厚厚的一摞案子,要漢老爺馬上去公社裡。
漢老爺去了,毫不服氣地說:“我知道有人告我殺馬如何壞,‘破壞社會主義’,那是我們萬般無奈才這樣乾的。你們看着辦吧。”
馬奔騰想對漢老爺從輕發落,但藏天山不同意,還威脅馬奔騰要認識到停止戰山河兵團的後果和宰牛馬問題的嚴重性,未經馬奔騰同意,也沒有報請上級組織同意,就一嘴撤銷了漢老爺槐樹林大隊書記的職務,還揚言要漢老爺披着牛皮在社會大會上檢討,然後沿街遊行。
“敲着鑼鼓遊街、自我檢討是那個時代最折磨人的處罰。漢老爺當天夜裡嚇得吊死在大槐樹上。臨走前,曾留下跟隨蒙阿婆一起創辦‘鄉農學校’的文書以及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獎章。”苗紅麒結束了這個塵封20多年的故事。
“藏天山爲了當時的國家政策,響應黨的號召,這本身不是錯;漢老爺發糧、殺馬,是爲了百姓的生命,也理所當然。”王金山總結苗紅麒的故事,然後問:“卻爲什麼發生這樣的悲劇?”
“原因在於一個爲國家,一個爲小家。他們忘記了沒有小家哪有國家,國家不存小家難保的道理。”苗紅麒接着分析王金山和藏大槐,“一個想爲了羣衆放湖,一個是想回地北市掙錢,都沒有錯。爲什麼吵了起來,原因在於心沒有往一處使。後來爲什麼和好了呢?因爲你們都在找藏大偉放湖。”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說的好啊!”王金山望着藏大槐。苗紅麒會心地笑着。
湖水又恢復了平靜,倒映着藍天白雲、青山綠樹,一切美不勝收。王金山和藏大槐把手拉在一起,彷彿一同走進畫卷之中。
“要槐鼎給御龍河放水,恐怕他也不敢做這個決定。湖裡養了好多的魚蟹。如果一放水,就可能給魚蟹帶來損失。”苗紅麒說,“我帶你去前面找槐望(藏大偉的乳名)吧。”
“他一個小學校長,又是金槐灣的人,蒙黃良不可能給他的面子。”王金山想到了困難。
“金山,你有所不知,槐望讓賢了,他把臥虎鎮中心小學的校長給了蒙玉蓮,和幾個人承包了御龍湖。”
“遠水不解近渴!”一路沉默的藏大槐說。
王金山滿有把握地說:“他可以從湖的上游放水,龜蒙山湖面的水位自然上升,我們再請藏家放水,那御龍河自然就有水了,我們槐樹林、金槐灣等村子就有水澆麥子了。”
“做你的大槐夢吧。”藏大槐見王金山不服氣,決定:“我敢和你打個賭,如果他們任何一方會答應你,我就不去地北了,永遠跟你一起奮鬥!”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金山握緊了藏大槐的大手。
二人聊着,不覺一處別具特色的水寨出現在眼前。水寨建在湖面上,窄長的木板浮道彎曲的通向湖裡。
“我抽袋煙,你們去吧。大偉那孩子,我知道,好好地說個明白。”苗紅麒留在船上。
王金山、藏大槐並肩踏上了浮橋,腳下的木板隨着水面輕微的搖晃,水寨獨有的氣息在四周遊蕩。王金山站在浮橋上張望對岸,農家舍院掩映在綠色叢中,田間勞作的漢子挑的挑,背的背,忙着農活兒;林蔭里納涼的女人三五成羣……有着幾分江南水鄉的雅緻。
中午,藏大偉留大家吃飯。飯前,派人去借柴油機和水泵。
午後,藏大偉說:“很不好意思,只這一臺裝在你船上了。”
“真是非常感謝!”王金山緊握着藏大偉說。
“這要感謝我們新來的鎮長。對了,他叫南飛鴻,據說也是你們地北來的。我把你來求放水的事告訴他,他說親自去安排,還說明天送你們兩臺。”
“真是太感謝了!替我問好!”王金山非常感動。大家滿心地喜悅回到了小船。那船槳激起一輪輪漣漪,搖晃到不遠的地方,漸漸的、悄悄的消失了,整個御龍湖的湖面一抹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