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送黑板的事漢嚮明告訴了漢子麟。漢子麟讓他把大哥喊來,又去把大槐樹鬧事的姑娘們叫過來。姑娘們以爲漢子麟同意了,就高興地去了,進門就讓漢子麟評理:爲什麼不讓姑娘上學?
沒想到漢子麟當着孫子的面將姑娘們趕走了,“都快嫁人的大姑娘了,湊什麼熱鬧?”
姑娘們委屈地離開了。
漢子麟讓方圓早備了酒菜,漢向陽、漢嚮明還未喝一滴酒,那額頭上的汗就出來了,因爲誰也不知道漢子麟壺裡裝着什麼藥。
“你們看看孩子們寫字的黑板。”漢子麟心酸地說。
“在哪?”漢嚮明的小眼睛四處尋找。
“盤子下的面板。”漢子麟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這是面板啊!”漢嚮明說,“聽說,方圓把留作嫁妝的材料解了,給學校做了黑板。”
“這是孩子們學習的黑板!”漢子麟生氣地拍着面板說,“樹上掛着的那一塊是王金山的。方圓,沒經過爹的同意,但畢竟做了善事!而你們一個是分管教育的副鎮長,一個是村主任。就這樣支持教育?”
漢向陽很慚愧地說:“我們做的不夠,學校缺黑板,我們確實手頭緊。等冬季開挖了河道,我們馬上籌備學校……”
“教育不能等!”漢子麟生氣說。
“是!爹!”漢嚮明說。
漢子麟看着漢嚮明說:“鎮裡還我們的舊院子,你辦酒廠了。我們想起來很對不住王老師和槐樹林的孩子。我想把書房王金山的長輩留下的銀子和大洋換點錢,給學校買些黑板,再買些白灰筆,臥虎鎮那裡的白灰筆就比這裡的木炭好。我今天去取發現少了一半。”
“一定是王金山監守自盜,還說不要!”漢嚮明嫁禍於人。
“他的爲人我知道。嚮明,那大洋是不是你用了?”漢子麟意識到漢嚮明心裡有鬼。
漢向陽知道瞞不住,又怕被老爹手裡的白蛇拋過來嚇個半死,就自圓其說:“王金山既然不接,說明他暫時用不着,我就找人給你做了棺材。”
“什麼?混帳!”漢子麟非常惱火,那蛇頭躥出了老遠。
漢向陽一把抓着老爹的手,怕蛇拋出咬傷了兄弟,急忙勸道:“他兄弟也是爲您好!有這孝順的孩子,應驕傲纔對!”
“孝順!還不盼我死?我死了,好多分幾塊錢!他是以買棺材爲名,私吞王家的錢財?”
“老爹!你聽我說—”漢嚮明見勢不妙要走。
“你給—我—回來!”漢子麟喊着漢嚮明。漢向陽忙上前將老爹攙住,“兄弟確實出於孝心。做棺材用了王家的錢,我們拿錢補上就是。也算是借了還上!”
“還是向陽理解老爹。”漢子麟平靜下來,說:“現在是殯葬改革,還要好棺材沒用!我們是幹部家庭要帶頭移風易俗。我們把棺材解了,方圓的嫁妝做了黑板,我的棺材板給教師做一張桌子,再給學生做一些學習的臺子!”
“什麼?拿自家的錢?這不行!學校建設是公事,不能爲公事虧了咱一家啊!”漢嚮明想拒絕。
“就這樣定了,等海鳴找回來,都送過去,越快越好。”漢子麟一面吩咐漢向陽去請師傅解棺材做桌子和臺子;一面命令漢嚮明:“備馬,我們去大槐樹看一看!”
五六分鐘的樣子,漢子麟父子來到大槐樹下。
“是哪一個動員方圓解板的?”漢嚮明一下馬去問姑娘們。
她們一個個平民家的村姑哪有那膽量求大小姐啊?姑娘們聽漢嚮明這麼一問個個心裡覺得委屈,那額頭上的汗就出來了。
“都在這兒——爹!”漢嚮明的小眼睛掃視着姑娘們臀腿下面的黑板,又發現掛在樹上的那塊面板,喊道:“這是漢府上的,雖不是什麼寶貝,但也是赤帝子留下來的。”
漢子麟走過去把事兒都攬下來了,他不慌不忙地說:“是方圓解了嫁妝板,並把府上閒着的面板拿來用了……”
王金山很愧疚地說:“現在的辦學條件您也看着,別說教室,就是買一個帳篷都沒有錢。所以拖到現在只能在大槐樹下,方圓幫了大忙,孩子們纔有了寫字、演算的板。”
漢子麟左思右想眉頭緊皺,望着王金山心想:方圓的嫁妝板是從上等的木材裡精選出來的。爲了一個王金山她竟然捨得拿出來,看來愛已至深。如果出面干涉,勢必把方圓往王金山這邊推,或者傷害了女兒;如果支持,他們就有可能鋌而走險。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金山望着父子倆,希望他們理解他的苦衷。
漢子麟從王金山的目光裡明白了一切,去問漢嚮明:“你買來的棺材板什麼木質?”
“大槐木!”
“混帳!你用大槐木給你爹做棺材?”
漢嚮明委屈地解釋:“這大槐木比柏木、楠木並不差。這是孫子想孝順您的苦心啊!請您理解。”
“孝順!褻瀆神靈爲爹做一口棺材毀了我一世名聲啊!”漢子麟話沒有說完,馬蹄聲聲,漢向陽趕着馬車把桌子和木板送來了。
“把桌子和木臺子放下!”漢子麟喊着漢向陽。
在場的人一個目瞪口呆,不知道漢子麟要幹什麼。
“難道讓老夫擡嗎?”漢子麟問道。
王金山也不管他們要幹什麼,單不忍心讓漢子麟幹這樣的體力活,就跑過去和漢向陽一起往下卸。
“老爹能夠把棺材板捐給你們學校,此義舉感人啊!”漢向陽朝父親笑笑,對王金山說,“父親聽說孩子們趴在冷地面上上課,很批了我們一頓,用他的棺材板給你做了一張教桌,給孩子做了木臺子。現在已是冬季,出了太陽就上半天,冷的時候就放假。等渠修好了,過了年一定給你們建教室。我去拉些石塊,好墊着臺子。告辭了!”
“別累着,漢副鎮長!”王金山說。
“和我爹好好說,儘量搬進廟裡!”漢向陽眼含熱淚上了馬車飛奔而去。
王金山一下子爲這桌子和臺子犯難:一旦收下,無疑就要答應拒絕方圓上學。於是,婉言拒絕:“建校是鎮裡、村裡的公事,怎好意思讓您花錢,何況是您的棺材板。”
漢子麟問:“嫌棄我老了,沒用處了?”
王金山說:“不是!方圓的嫁妝已經做了黑板了,您又……”
漢子麟說:“你只認姑娘不認老漢啊!”
漢嚮明邁着方步走過來,說:“你讓孩子趴在棺材板上讀書、寫字,多恐怖啊!夜裡會夢到一個穿白衣的鬼來要房子可咋整啊?”
“虧你還是村主任!”漢子麟說:“哪來的鬼啊!再說用我一個人的棺材,換將來幾十個人民的‘官’,人民的‘材’。太值了!就這樣定了!” 漢子麟捐棺材的主意已決,然後對王金山說,“收下我的棺材板就是幫了我。
王金山說:“看來您老是原諒我了。”
“那是私事!但捐桌子和臺子是我漢子麟不忍心孩子們凍着!”
“那我代表還在孩子和孩子的家長向您表示感謝!”王金山爲漢子麟的義舉鼓掌,下面的孩子們也一起鼓掌喝彩。那掌聲好像河水嘩啦啦流淌……
雪花又飄起來,越飄越大,好多圍觀的家長給孩子舉傘,有的家長沒有帶傘,乾脆用衣服替孩子擋住飄來的雪。
王金山把傘罩在方正的頭上,自己忍雪花淋着。王金山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對孩子人生教育的機會,他用富於激情的話語講:“同學們,我們再堅持一下。我們再大的苦比不上當年在大槐樹下苦練殺敵本領的八路軍叔叔……”
孩子們和王金山一起走進王敬誠和漢子麟一起讀書、練武的場面……他們個個意志堅定,沒有一個人喊冷。
“快讓孩子們進廟裡吧。會着涼感冒的。”王金山突然聽到漢子麟在喊他,那聲音很溫暖,很甜潤。
“老師,爺爺叫我們進廟。”方正喊。王金山愣了,大家都愣了。
“老支書同意進廟裡上學了!”家長中有一個人喊道。
一條百餘人的隊伍像一條長龍緩緩地向夫子廟移動,方圓微笑着站在隊伍的最前面,漢子麟打開夫子廟的鑰匙。
王金山被感動了,對漢家父女肅然起敬。方圓領那麼多姑娘來學校,不是真心來鬧事,而是想進這個學校讀書。一個姑娘的面子王金山沒有給她,她沒有計較還把父兄請來,讓他們帶來了桌子和臺子,還讓家長們心甘情願地來給孩子送傘。這一切,方圓要付出多大的心血啊!
“我爹同意了。進去啊!”方圓吆喝着大雪裡的師生和家長。
王金山朝方圓揮了揮手,後面漢子麟在漢向陽的照顧下往這裡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