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山被安排在槐樹林村委住下,已是他來大槐鎮第三個晚上了。屋子裡被方圓精心打掃過,牆上還潑了石灰水;被褥疊得像個方塊,摸上去還有太陽曬過的溫暖的味道。
方圓走了,屋子裡又剩下他一個人。這些天發生的事,讓他不由想起故鄉的親人和同學:爺爺、二叔、爸媽,現在怎樣?孫銀海、池玉美、張一馳、陸一曼和袁林霖,不是做了官,就是當地的專家、老闆,連家裡的小保姆邊江紅都當大夫了。她們一個個各奔似錦前程,而他卻落到這般田地,說起來真有些淒涼和孤單。
夜色深深,白天沒有上學閒着皮痛的孩子們,早跑出了家門,有的用手電筒照蟬,有的去河邊抓青蛙。這些孩子何時纔有個教室啊!王金山又爲他們的學業擔心。
雨後已經第二天了,大槐鎮人早完成了搶種、補種,而自己從村民手裡接過的幾十畝澇窪地,再不種要錯過墒情了。可帶來的研發的直播沙稻種子,和他的文房四寶、教本丟了!這些靠救濟糧過窮日子的村民會不會把種子當糧食吃了?
突然,一陣悠揚的柳哨聲傳來,王金山推開窗簾,只見方圓圓靜靜地站在一棵龍爪槐樹下,腳踏着一個袋子,手擼着長辮子,那秀挺如峰絕無俗世的身材,簡直大自然的傑作。王金山眼直直地看着,然後喊道:“進來吧。”
“我還以爲什麼好東西,不過是一袋子旱稻。”方圓圓一邊把沉甸甸的稻子放在牀前,一邊微笑着說,“聽我爹說,抗日的時候,有一個叫王孝田的英雄就在老荒坡種過。不光是抗戰前線的戰士有了大米吃,連大槐樹下的百姓也能不過節不來客就能吃上大米。可是後來,鬼子常來搶糧;打不過解放軍的敵軍封鎖了糧食,所以很少種了!”
“有眼不識金鑲玉!”王金山想起成果、專利申報的失敗,自然失去信心。他說:“拿走吧,分給村民吃了!”
方圓圓覺得很是尷尬,這王金山一點兒不領情啊!
“謝謝你把房子收拾的如此乾淨。”王金山想轉移話題,突然覺得腿癢,開始還忍着,後來顧不得方圓圓在身邊,用力地揉搓。
“一定是跳蚤!”方圓圓一腳走到跟前,隨手掀開王金山的褲腳,只見一個黑乎乎的米粒大小的傢伙趴在他的小腿上。還沒等王金山明白怎麼回事,啪啪--方圓圓的手掌狠狠打了過來。“是它--”方圓圓把手展開擺在王金山眼前。
王金山哪見過這個,忙問:“這是什麼啊?”
“跳蚤!”方圓回答。
“我在家鄉上網的時候,無疑從小說裡讀到;爺爺也講過他一次負傷住在一個農戶家裡,父親也講過知青來鄉下的時候,他們都遇到的東西。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好奇,可我從來沒有在地北見過。今天算是長見識了。”王金山問道:“八十年代了,還有這個?還是村委?”
“村委一年開不了幾次門,他忙着放牧掙大錢。”方圓對漢嚮明十分的不滿,接着講起白玉潔:“那年,白玉潔來到大槐鎮,也住在村委裡。一天三次打掃,照樣是上有飛機(蚊子),下有坦克(坦克),白玉潔提出要焚燒家家戶戶的雜草,來清潔村莊整容衛生,她以爲這樣跳蚤、蝨子無處可逃。但二哥不幹,說村民燒什麼?她寫信讓同學池玉美從地北市郵過來香皂、肥皂洗衣粉和洗頭膏,免費供大夥兒使用,可大家還是不領情。”
王金山說:“這種習慣不好,怪不得生跳蚤、蝨子!”
“誰想有這個習慣?好多快出嫁的姑娘頭上白花花的蟣子!因爲這兒春秋無雨,冬天少雪,村民用的水窖還是國家幫着建設的。我們這兒還算好的,聽爹說過,在遙遠的沙漠,有一個村莊的人一年洗三次臉,初生、結婚和死亡。我們這兒最多算是多沙的大荒漠。雖然好一點,但與地北大城市比會是怎樣?我不知道。我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大山。這兒生跳蚤、蝨子,何止是習慣?是因爲窮啊!”
王金山說:“解決衛生要先解決貧窮。而解決貧窮問題,必須先從教育開始。同時,糧食問題不可忽視。”
“所以,你帶來了旱稻。想靠旱稻解決溫飽,這是不可能的。”方圓說。
王金山問:“又爲什麼?”
“這旱稻五年三不收,稻子揚花的時候,要是遇上一場秋雨,旱稻就能收成;如果無雨,別的莊稼還能一二成,這旱稻顆粒無收。除了我爹這個怪人誰還種啊?”方圓戲說着父親的怪毛病。
“或許漢伯伯與這稻子結下了深厚的感情吧。”
“爹地說這稻子比他種的旱稻還要癟。還說,王先生拿這些沒有成熟好的癟稻子做什麼?要不,是一種新研發的種子?”方圓一邊說,一邊學着父親的樣子踱步。
王金山情不自禁地一笑,說:“旱稻,也叫陸稻。它的栽培可追溯到7000年前,通常種植於熱帶、亞熱帶的山區、半山區的坡地、臺地或溫帶的少雨旱地。旱稻種子發芽時吸水力較強,而需水量較少,在15℃的溫度下發芽較水稻快。旱稻的粗根比例較大,根系發達,分佈較深。主根上產生均勻的細根,根冠比較高,抗旱性強。旱稻的葉面積大,葉片生長緩慢,葉的中筋較厚,維管束和導管的面積較大,表皮較厚,氣孔數較少,厚壁細胞較小,這些特性都與耐旱性較強有關。所以,在一些乾旱地區,大都在種植或嘗試過。”
“一哩哇啦說了這麼一通,不還是旱稻嗎?”方圓堅信自己沒有錯。
“旱稻能充分利用自然降水,不再受到人工灌水的限制,從而可大力擴大水稻種植面積,提高稻穀產量;能節約大量的農業用水,降低生產成本;旱稻有利於對低窪地、水沙地、河邊、山間出水地的改造。比如臥虎鎮和大槐鎮這樣的地塊種植水田缺少灌溉條件,種植旱田夏季易澇,常年糧食產量極低,而改爲水稻旱作糧食產量可成倍增長,經濟效益可較大的提高。然而,正像你說的,如果揚花、成熟期沒有降雨,又沒有灌溉的條件,勢必絕產。所以,我就在自學農大專業的時候,充分利用旱稻抗旱的優勢,結合國內外有關沙漠水稻的最新研究休息,在臥虎鎮從老農民手裡搞到一塊實驗田,結果成功了。你應該記得,最近三年龍馬縣一帶,稻子成熟的季節滴雨未下,而我研發的水稻卻有五六成的收成。”
“爹地種植的旱稻每年不過一、二成的收成,看來你的旱稻和爹地的旱稻不是一回事。”
“爲區別傳統的旱稻,我把研發的水稻命名爲‘沙漠之稻’或‘直播沙稻’。”王金山似乎方圓就是他的知心朋友,談起直播沙稻口若懸河:“直播沙稻是用特殊技術種植的水稻,我們在臥虎鎮採用沙地襯膜水稻,即沙地襯膜水稻,在沙子下方25釐米以下深處攤放防滲層,然後依次攤放泥土、基肥,在所述防滲層的上方設置高於基肥的堤邊,由所述的防滲層與堤邊形成蓄水沙田,在蓄水沙田中蓄水。開發一畝襯膜直播沙稻田就等於增加一畝優質耕地,同時徹底治住一片沙。去年臥虎鎮有一片平整、蔥翠的沙漠綠洲。白天陽光炙烤着周圍的沙丘,它給人帶來一些清涼,一片生機盎然。涼爽的夜晚,月光下傳來陣陣起伏的蛙聲,死寂的沙漠裡響起一曲生命的合唱。那就是我在臥虎鎮的直播沙稻研發基地。”
“去年,我們偷着跑到臥虎鎮看電影,路過那一片稻田。真沒有想到你研發的,了不起。”方圓對王金山一百個稱讚。
“今年,我打算在臥虎鎮落實百畝沙地襯膜水稻項目,充分利用老百姓房前屋後的空閒地,使裸着露着的沙土地變爲良田;同時,規劃在沙漠中建成畝產千斤的高產水田,實現增地、增糧、增產、增收;通過組建合作社、招商、個人承包等經營模式,打造沙漠有機水稻品牌,形成獨具特色的沙區綠色有機稻米產業帶;打造‘千里稻花香’旅遊景點 。”
“好事啊!”方圓又是一個稱讚,然而她說:“誰信你啊?土地,莊稼人當命根子!誰也不願拿土地讓你種植。”
“連省裡的某些專家都不信!”王金山就把如何給馬奔騰寫信,馬奔騰如何到臥虎鎮考察,如何幫他把研發報告送到天南省城做成果、專利申報,一一說了。
方圓聽後眼淚盈眶,說:“我們村那麼多人,還有姐夫,我爹不信任你;可俺佩服你!”
“可他們是省城的農業專家!你幫着農民種地的、國家發着高薪的幹部!一句旱稻就打發了。旱稻?這是在侮辱我照抄旱稻的技術!”
“我大哥也是管理農業的,他組織了好多人把荒漠變成了草地。也有一個報告,沒戲!他們大都是大學畢業,國家幹部。”方圓又勸王金山,“你的大專,聽你剛纔講話的時候,是自學的。他們怎麼會承認你呢。”
“他們不承認,無所謂。”王金山在方圓的開導下,對直播沙稻的研發有了新的主張,他說:“明天,我將從在大槐鎮老荒坡開始種下第一塊試驗田,將來有一天實現統一生產操作規程、統一投入品採購供應和使用、統一田間管理、統一機械收穫、統一加工包裝銷售、統一抽檢,最後通過農超對接統一進入市場,把大槐鎮建設成爲全縣乃至全省知名的綠色有機直播沙稻生產加工基地。”
“就憑你一個光桿司令啊!”方圓說。
“學校裡不是有張帆、張槐花……”
“你地主、老財啊!你夠狠!她們不過是小姑娘,人家家長願意啊?”
“我們先種一、二畝試試。其他的發給村民。”
“虧你想得出。”方圓踏着袋子,說:“我有辦法。”
“快說。”
“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收下我做你的學生!”
“不行!”
“那我走了?”
“別!”王金山一下子拉住方圓的胳膊,又急忙放下。
方圓羞紅着鵝蛋臉跑出屋子,然後扶在窗前說:“明天,人和工具,包在姑娘身上。”方圓又笑了笑,跑開了。
王金山回味她那笑容,如山上的朝霞,彷彿射落了紛擾紅塵中的所有疲憊,在鳥語泉香間盪滌乾淨。他目送她的倩影遠去,卻發現白玉霜笑嘻嘻地朝他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