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 而功施社稷(中

隨着太陽不餘遺力的暴曬與照耀着,灼熱的空氣中無所不在充斥着泥土和穀物的混雜氣息;就連原本激烈無比的蟬聲,也仿若是爲熱力所攝而變得有氣無力起來。

儘管是驕陽如火,但是在田陌之間的道路上依舊是絡繹往來着,各種汗發如雨的人羣和牲畜,以及滿載着鼓囊囊的大袋穀物,或是堆得高高的秸捆、草塊的各色車輛。

他們就像是辛勤而不知疲倦的工蟻一般,幹勁十足競相往來與各處田間地頭,與各色人力、畜力的脫谷、過濾機械轟鳴揮轉的曬穀場之間;

然後又成羣結隊的匯聚在,各處路口的臨時關市和供銷處內;這裡他們輪番排隊經過水力的春碾,分出糠麩和頭道、二道糙米之後;再按照比例分成交公、留莊和自用的部分,各自運載着還家去。

因此,每當到了午間的休息和進食時間,那些席地而坐拿出碗罐叮鐺作響的人羣中,就會瀰漫着油鹽十足的飯菜香味;以及相互對照和攀比的議論紛紛聲。

而在其中通常所見的都是實打實壓緊堆尖的碗蓋炊飯或是蒲葉包的蒸飯糰子,還有部分人是成疊麪餅和小罐湯條、壓扁的豆包兒;而最好佐飯則是燉爛的大塊醃魚或是泛紅糟肉、炊軟流油的幹臘削片;

若是隻有單調的鹽菜和大醬的,或是拿曬過的薯幹、充飢的,只會被人嘲笑家裡養了個小氣吧唧的懶婆娘。若是能見到塊油乎乎的罐頭肉或是蹄膀,那便是代表家中有人從軍,也是在場羨慕和眼紅的焦點了。

在這個時候,各處的莊子都會專人燒煮出大鍋、大鍋加鹽的茶湯,一天到晚任人隨意自取飲用。有些物產寬裕的大莊子,甚至能夠奢侈到在其中加入焦黑泛苦的粗板糖,而讓人喝了格外的精神和清爽。

到了夜裡幹活的批次,則會點上照明的炭火籠子,繼續提供額外的烤薯、鹽煮豆和醬湯的加食,甚至還有幾口田莊自釀的濁酒,給那些出力最多的人。

這時候,乘着逐漸涼下來的夜色,各處莊子裡的老弱孩童,也都會在加入到勞作的序列中來,只爲了在隨時可能到來的清涼雨水前,多搶一些農時而已。

雖然這只是一個收成上的小平年,甚至因爲局部夏季漲了大水衝堤的緣故,還有所略低於往年的平均水準;但是見到自家不斷領回來泛黃米糧和灰白麥面,那些留守的女人和孩童們,還是禁不住喜笑顏開的生出許多憧憬,或是眼巴巴的掰着手指逐一的計劃和指望起來。

雖說才過了些許年的光景而已。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種只要舍下力氣就能在平日裡吃個半飽,每逢年節社祭和集體勞役、外地出工時還有更多吃食的日子,只恨不得是千秋萬代的過下去纔好呢。

而在一輛停泊的牛車旁,蔭如苫蓋的大榕樹之下。

“主上的訓示依然頒下了,竟然是廣積糧、高築城、緩稱王。。真是概中扼要,發人深省之啊。”

“這下你大可以安心無憂了吧,不用再日夜輾轉於勸進之事了。。”

“說起來還是慚愧,枉自我私下揣測良久而常人氣量度之;生怕爲名位所羈縻和亂了分寸。卻不想這位主公比大多數人都要更加明白事理,胸懷錦繡而有更大格局和城府啊。。”

“老夫真心有幸,得蒙與諸君同效與這位主上麾下,但願引爲相慶啊。。”

“善哉。善也,軍上能做此想,顯然是看破了名利權實的迷障重重,唯以返璞歸真、真知灼見論之。這豈不是萬千生民之福、黎庶之幸呼。。”

奉命在海南儋州、振州、萬安州等地,招徠和聚附土族寮俚,種植木棉(海島棉)和油棕、劍麻等經濟作物有所成效,而被曬得黝黑乾瘦的農曹主事兼教授劉詢;

因爲到處督促夏收及後續播耕、追肥等事宜,看起來風塵僕僕臉膛紅的發黑的廣州長史樊綽,

還有居體養氣而形容甚佳,負責培訓和調配嶺東地方,各處屯所和城邑中師資力量的督學兼留司贊記丘宦。

最後一位開口說話的,則是看起來總是愁眉苦臉越發枯瘦的廣府佛學院山主,兼南禪祖庭出身大德的老和尚義信。

這四個人,差不多就代表了嶺外太平軍核心地盤中,在各級地方政權官吏文員中,佔據了較大比例的安南派和嶺東系的標誌性人物。

當然了,更關鍵的是他們都相繼接到了北上,協助開拓和治理嶺外的要求;因此纔有了這麼一次順勢而成的臨時會面。

“這麼說,大師已然決心要出嶺北上了麼。。”

劉詢再度開口問道。

“正是如此,”

義信眼觀口鼻的頷首道

“那大師於嶺內興起的這些佛門事業,又當作如何處置呢。。”

樊綽卻是驚訝問道。

“這些都是外物所寄,定興自有道理;老衲只是恰逢其會才得以些許虛名爾;如今亦是自成章法而因循得利,更不會因老衲存留與否變易之。。”

依舊是愁眉苦臉的義信嘆聲道。

“倒是老衲在參修(理論)之間甚有感悟,就此舍下宏願,以清靜佛門推弘百丈規式爲餘生之念。。如今既蒙相招,願以此身踐行於天下各處。。”

然而在場另一位沒說話的丘宦卻是蔚然一笑。相比專注於自己領域而比較實心眼的樊綽,或是戰戰兢兢一心討好的劉詢;這位年紀比誰都大、學問也不少的老和尚,纔是最會變通的那個。

早幾年還是一副非武力相挾不合作,爲了廣大僧衆只能屈身事賊的模樣;現在已然是變成了深悉太平軍悲天憫人之義理,而不惜此身的弘法殉道先鋒了。

當然了,這未嘗也沒有來自同出佛門淨土宗白蓮派,如今正伴隨在側那位顧問僧虛中所帶來隱然壓力和傳道競爭的緣故。

要知道禪宗北派主張因循而往的漸悟,南派崇尚厚積薄髮式的頓悟。而淨土蓮宗更是極簡規儀從流各家,一度號稱只要時刻口唸佛號,就有機會人人超脫六道往生淨土。

南禪本來就在佛門定規立制上搶了先手;但是顯然是淨土蓮宗的崇簡和流風格,更加適應這些出身卑賤或是發自草莽底端的太平將士,及其治下百姓的寄託方便。

當然了,他自己也未必好過哪裡去。

丘宦原本年事漸高,偏居安南而遠離戰患,本該是授徒傳業之外就無慾無求了。但是這位主上的到來卻讓他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在這禮制敗壞儒家衰微之世,將自己發自南疆的“丘學”在後世傳揚下去,乃至史記留名的機會。

因此,這點心思就沒有必要點破和揭穿了。畢竟對於他們而言廣府乃至整個兩嶺,再怎麼好也不過偏安天下一隅的格局。唯有能夠繼續追隨在那個人身邊,纔是得以攪動時代風雲的核心所在啊。

——我是分割線——

接到來自廣府方面,用壁板信號機送來的夏末收成統計後,周淮安才重重的噓了一口氣。至少不用再擔心因爲一場珠江流域的大水,或是湘水流域的泛濫,所造成的而庫存清空危機了。

嶺東十三州入庫後的糧食結餘十六萬擔,再加上嶺西八州,安南等地的輸送數字;因爲連續出征和後續地方的平定、維持和軍管,在太平軍的聖庫體系中,一直徘徊在虧空狀態下的糧食儲備量,總算是回到了危險線以上。

這樣的話就不必再追加徵收那些屯田所的戶口餘糧,與集體農莊裡的公用積存了;畢竟,名爲民望人心的公信度和口碑這種東西,消耗起來固然快,但是恢復起來就沒那麼簡單了。

也不用繼續抽調那些用來調劑市面和應急備荒,以及爲大型工程進行前期準備的物資儲備;以及那些已經被耽擱的工程進度和暫停項目,也可以迅速恢復起來了。

而截至八月初的太平聖庫中財政收入,也達到了六百零九萬緡/貫,其中最大的一塊依舊是來自直接或是間接參與海貿,以及在各處控制的港市當中所獲得的商稅、船稅和其他特產的附加稅。

至於丁稅(鄉村)和戶稅(城鎮)等名目,可以說是被壓縮到了略勝於無的比例和程度了;依舊被保留下來的緣故,只是爲了體現政權的控制力和日常存在感而已。

相比之下,廣州、交州、潮州、雷州等各處港市的交易量,這些年有所持續增長;但是市舶、商椎兩大部門的收益反而有所下降;當然了,這主要是太平軍的貿易船隊,逐漸介入和深化到各個領域當中的緣故。

另一方面,則是現有航路貿易量和市場規模,以及對應的產能規模,已經穩定下來變成細水長流的大宗往來,而需要繼續面向海外開拓更多新興市場和貿易空間的原因。

事實上,雖然收益的名目不少,太平軍的財政賬目一直處於微量到少量的赤字狀態;因爲只要收益和進項給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馬上投入到預設好次序、日程的待辦事項和工程中去。

這個固然是有某種意義上勞民傷財之嫌,但是一種短期內迅速催生經濟規模和市場潛力上限的辦法或者說措施。只有頻繁流動起來物產和財富,才能在轉化成其他事物過程當中,創造出更多衍生價值來。

荀子對於國家稅收和運用上的態度在《王制篇》裡面很清楚。

稱王天下的君主使民衆富足,稱霸諸侯的君主使戰士富足,勉強能存在的國家使大夫富足,亡國的君主只是富了自己的箱子、塞滿了自己的倉庫。

自己的箱子已裝足了,倉庫已塞滿了,而老百姓則貧困了,這叫做上面漫出來而下面漏得精光。這樣的國家,內不能防守,外不能征戰,那麼它的垮臺滅亡可以立刻等到了。

所以當權者搜刮民財以致滅亡,敵人得到這些財物因而富強。搜刮民財,實是招致侵略者、肥了敵人、滅亡本國、危害自身的道路,所以賢明的君主是不走這條路。

傳統封建農業體系下,大多數自給自足的小農是不花錢的;一個國家裡面若是大量人根本不花錢,那就說明這個國家裡面大部分人都遊離在負責發行貨幣的朝廷體系之外。

那就意味着巨大資源利用和動員能力的缺失,以及相應天災人禍等意外風險承受能力的脆弱。任何王朝末期的崩潰,就是從這些因素上不斷疊加到量變成爲質變開始。

如今的唐末天下就是最好的例子。天下災害不斷而社會矛盾激烈,卻沒有相應資源流通互補的渠道,以及政權自上而下的調劑能力來環節;

所以農民起義軍總能夠在轉戰中獲得足夠主場和順勢,然後在失敗中吸取教訓和補充,像滾雪球一樣的不斷做大,而此起彼伏令擁有強兵猛將的朝廷剿之不盡。

話說回來,

現如今的嶺外之地,直接向太平軍政權交稅和服役的在冊人口,也達到了九十七萬有餘,主要集中在嶺東和嶺西北部,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分佈在各地屯莊當中;這也是實打實可以隨時動員和調集的青壯人口基數。

其中大概有一半是受過集體教育和初級軍事訓練的優質兵源,但只有在遇到重大危機或是持續的嚴重損失時,纔會以生產停頓爲代價全面的發動他們。

剩下的人口,則是大多數分佈在上百處的城邑和數倍於此市鎮當中;只要浮出一定資源和社會職能縮減、缺失的代價,同樣能夠把其中大多數人發動起來,而承當起中短期的集體勞役和地方守備力量補充。

至於上有一些在編列之外,散佈在廣大偏遠農村、山野的那些底層人口,太平軍一時半會還不用指望他們作爲兵源,只要確保在間接控制和有限影響力下,能夠通過設立在要衝和路口的關所,按時交稅和提供勞役便就好了。

然後到了湖南境內實際控制的七州大部之後,這個數字就縮減到了四十一萬人左右;而在戰亂頻繁的江西五個州和江東三個州境內,也就是大約合計有二十九萬人頭;

倒是荊南境內的數字略多一些,光是荊州一地,就有十七萬的在冊賦稅青壯;雖然從帳面上看光在嶺內就有二十二州,上百萬口編戶,已然是具備一個五代割據大國的基礎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光靠這些地方眼下的產出和分工,想要維持嶺內三路將近五個軍序的各地駐軍,及其所需資源就已然很吃力了。

如今又背上了山道東道的襄州、隨州、郢州、復州在內的等幾個大包袱。所以在將來很長一段時間還需要嶺外的持續輸血和補充,才能將穩定秩序、恢復生產、編戶齊民等各項措施推進下去。

直到從這些地方重新獲得反哺的那一天。所以他還得省吃儉用的繼續小心維持着自己的軍地收支和財政平衡。

比如將動亂中發動起來的那些地方武裝,重新整編裁汰和縮減後,一部分挑選補充主力軍序,一部分編成生產駐屯或是守備部隊,一部分有償歸遣原處去。

不過,繼續保持低調行事而埋頭髮展生產,就不代表不能給那些部下和廣大追隨者們一些指望和預期了;所以周淮安很快就召集了襄州城中的將領,宣佈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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