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當初, 沈桐被高桓威脅,忙不迭要來李府退親。

後來卻因爲沈母遭人綁架,他又一次登了李府的門, 要迎娶李桑桑。

李年被他的反覆態度弄得惱火, 李府上下面上無光, 李年直罵他:“豎子, 你以爲我李年的女兒由得你召之即來, 揮之即去?”

李年當衆宣佈,不再認沈桐這個學生。

沈桐訕訕,因爲母親的事, 忍住羞辱一再向李年求娶。

李年並不知內情,根本不鬆口。

那日回家, 天色沉沉, 沈桐在心中暗暗發誓, 將來,他一定出人頭地, 將來,他一定要將李家踩在腳下。

太子大婚那日,沈桐看着李府送走了李桑桑,他面色陰沉,黑暗的情緒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後來, 沈母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家中, 沈桐又驚又喜, 問道:“姚公公的人可曾傷到母親?”

沈母搖搖頭:“不曾。”

沈桐已經失去了李年的庇護, 想着姚家和李家的矛盾, 眼下動起了別的心思。

沈桐設法走了門路,給姚公公的手下送了禮, 搭上了姚公公這艘大船。

而當姚公公開始對付李桑桑,又一籌莫展之時,沈桐爲姚公公帶來了李家的一件舊事。

沈桐提起當年南琅琊郡妓館的一場大火,說到其中可能有李家的手筆。

姚公公立即派人南下,卻找不到蛛絲馬跡,無奈之下,尋到一個婦人,裝作當年妓館的老鴇。

事情就是如此。

***

酒肆中。

李桑桑難以置信:“阿兄是說,姚公公出手想要害我,卻被太子妃攔下了,理由呢?”

李桑桑想不通。

正常來講,太子妃不說添一把火,就是隔岸觀火,都能算是大好人。

李桑桑思來想去:“太子妃可以選擇幫姚五娘對付我——隔岸觀火實際上就是在幫姚五娘了。她也可以選擇幫我對付姚五娘,她認爲姚五娘是個比我厲害的角色,於是索性幫我一把?”

這樣倒是合情合理,姚五娘背後站着姚公公,要是她進了東宮,可能會威脅到太子妃的地位。

李叢寵溺地看着她笑:“桑桑,別想那麼多,可能太子妃就是人好罷了。”

李桑桑望着李叢,希望他能解釋一二,但李叢只是但笑不語。

回到宜秋宮,李桑桑蹙着眉心,想不明白。

兄長的那番話一定不會平白無故說出來的,他想說的是,崔胭玉只是單純地想要幫她?

看着李桑思緒陷入死衚衕,掬水道她:“娘子何必多想,也許是太子妃出於對太子殿下的敬愛,所以愛屋及烏,庇佑了娘子?”

李桑桑眉頭一皺:“蠢物纔會爲了情愛折騰。”

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

崔家出手,讓沈桐焦急不已。

他走到郊外一處偏僻的院子裡,找到那位擊響登聞鼓的婦人。

婦人正在心慌意亂地收拾細軟,見沈桐走進來,將包裹往牀下一扔。

沈桐問道:“你要做什麼?”

婦人說道:“我聽說崔相的人在找我,我不能在長安待下去了。”

沈桐豎起眉毛:“慌什麼,姚公公會護着你的。”

婦人有些懷疑:“真的嗎?”

沈桐不耐煩起來:“姚公公位高權重,豈能護不住你?”

婦人略顯猶豫。

沈桐加一把火:“你若自己逃了,被崔相的人抓住,嚴刑逼供,這苦你自己想想,能不能吃。”

婦人頹然坐了下來。

沈桐穩下婦人,往一處宅院去,見到了姚公公的門生。

沈桐問道:“崔相在找那個婦人,姚公公打算如何應對?”

門生皺着眉,像是感到晦氣:“怎麼辦?將那婦人解決了事。”

本是一件簡簡單單就能制服李氏的事,生生被崔相橫插一腳,姚公公沒有料到這一點,失了後手。

沈桐渾身一凜:“解決?”

他雖然品行不端,手上卻從未沾過血,陡然聽了,有些怔怔。

門生嗯了一聲:“你就帶着幾個死士,去吧。”

沈桐渾身發冷地走出來宅院,他偏頭看了一眼姚公公私自豢養的死士,神色冷酷,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桐發覺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不是他領着死士,而是死士在監視着他。

***

沈母發覺,近日兒子沈桐有些行蹤不定。

因爲先前遭人綁架,沈母一直心中惴惴,又偶爾聽到了風言風語說沈桐和姚公公沆瀣一氣,讓她的心中更加不安。

她曾經攔住沈桐,勸他:“你和姚公公來往,是在與虎謀皮,而且,姚公公能對阿孃下手,你怎麼能去依附於他?”

沈桐有些不耐煩:“阿孃,你不懂。”

勸說無果,沈母不泄氣,她覺得兒子只是一時間想不明白。

過幾天后,許是看沈母焦急得生病,沈桐終於對她說:“阿孃放心,我和那頭已經斷了。”

沈母嘆息:“這樣纔好、這樣纔好。”

只是病好不久,沈母發現沈桐依舊每日神出鬼沒,還有奇怪的陌生人來到他的家中找他。

前幾次,沈母跟蹤沈桐,走到了一處院子外就停住了腳步

今天,沈母終於決定去瞧瞧。

入院是一片靜悄悄,這裡是有人住過的,竈房裡有米麪,院子裡有柴薪。

但現在,這裡沒有人。

沈母走進屋內,裡面亂糟糟的,像是有人匆匆逃離。沈母還沒有想明白,忽然身子往前一趔趄。

胸口有液體滲出,滴答滴答。

感覺不到疼痛,她沒來得及感到疼痛。

她只聽見一聲刺骨錐心的悲吟。

死士收了手中的弓箭,眼珠緩慢地轉了轉,看向了呆站原地的沈桐。

這個婦人,似乎和畫像中那個敲響登聞鼓的婦人不太相同,死士看沈桐一眼,想要詢問。

沈桐的嘴中發出尖銳的聲音,神色卻是木然的。

敲響登聞鼓的婦人失蹤。

幾日之後,大理寺審了這起牽扯頗多的案件。

水落石出,這婦人招供,一切都是姚公公指使,爲了污衊李家。

天子惱怒,奪了姚公公身上的光祿大夫之職。姚五娘進東宮無望,徐皇后曉得其中的陰謀,她平生驕橫,最恨別人耍弄她,暗中命人強行將姚五娘嫁給了一戶商賈。

姚五娘自小就爲家世地位汲汲鑽營,如今被定下這樣一門親事,恨不得一頭碰死在家。

她也的確這樣做了,攔下後破了相,她越發癲狂起來。

至於沈桐……

監獄裡,獄卒將剩飯扔了進去,鎖上了門。

遠遠地,只能聽見議論聲。

“弒母,真是個瘋子。”

“不是說是給姚公公頂罪的?也是個可憐人……”

承恩殿裡。

侍女輕輕打理着崔胭玉的長髮,問她道:“殿下何必讓要趟這趟渾水。”

崔胭玉笑了一下:“你以爲讓姚五娘入東宮,她會乖乖聽我的話嗎?”

侍女搖了搖頭:“所以殿下要幫李家一把。”

崔胭玉看着嫋嫋升起的一縷輕煙,略微走神,忽而說道:“將我的針線拿過來。”

侍女挽好了發,笑語道:“殿下仔細着眼睛。”

崔胭玉拿着繡了一半的帕子,點點寒梅,如泣淚一般。

崔胭玉回憶起那副場景,彷彿是在夢中,又彷彿只是在昨日。

春風上巳天,才華橫溢的溫柔少年騎馬走過曲水河畔,風吹過,將她的帕子吹到了李叢的馬上。

李叢拾起帕子,下馬交還給她。

遞給她的時候,李叢看見帕子上繡着的是杏花,雙面繡法,很是難得。

崔胭玉看清了他的模樣,有些暗自羞赧起來。

看着李叢轉身,崔胭玉拋去了閨閣女子的矜持,往前一步問道:“探花使才華橫溢,能否爲今日的杏花題詠一首?”

她不知道李叢的身份,但杏花宴上,騎馬出來的少年郎,必然是新科進士。

試探一下,李叢沒有否認。

只是李叢也沒有答應,他說:“抱歉,我不喜歡杏花。”

崔胭玉追問:“那你喜歡什麼花。”

李叢騎上馬,像是想到了什麼,忽地一笑:“梅花。”

崔胭玉將這簡單的兩個字聽進去了,她繡過許多梅花紋樣,懷着一點少女心事繡了梅花的帕子。

得知崔父決定讓她入東宮,崔胭玉抗爭過,妥協了。

進宮前一日,她尋了個機會找到李叢,只想了結她的少女心事,她將繡好的帕子遞給李叢,李叢沒有接。

李叢說:“崔娘子,希望你過得開心。”

崔胭玉原本是想放下的,終究還是沒有放下。

.

崔胭玉撫着帕子上梅枝的紋路,有些發怔,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侍女在一旁擰了熱帕子過來,弄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她的聲音像是蒙在布里,漸漸清晰,將崔胭玉拉到了現實:“殿下的眼睛都紅了,果然不能多做針線呀。”

***

李桑桑在宜秋宮裡,她的手按在琴上,半晌問道:“死了?”

掬水點點頭。

雁娘見李桑桑神色怔忪,說道:“那是他自取惡果,娘子不必介懷。”

李桑桑回神過來:“也不是介懷,只是……意外。”

不提這件事,李桑桑蹙起煙眉,看起來有些煩惱,她輕聲問雁娘:“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給太子妃道個歉?”

自那日不歡而散後,崔胭玉再也沒有找過她,開始李桑桑沒有在意,後來察覺出來,李桑桑覺得崔胭玉在怪她生出了懷疑之心。

雁娘說道:“崔家出了大力氣幫娘子,論理、論情,娘子該去一趟的。”

李桑桑走到承恩殿,侍女迎了出來,滿懷歉意地告訴她,太子妃身子不適,不能見她。

李桑桑嘆了一口氣:“太子妃殿下一定是在怪我了。”

承恩殿內,崔胭玉坐在榻上,扣下手中的閒書,問道:“走了?”

侍女應答:“走了。”

“嗯。”崔胭玉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

她不討厭李桑桑,想到李桑桑,會讓她想到李叢,然後就像生活中多了點樂趣。

她挺樂意看到李桑桑的。

只不過李桑桑經常把她的示好當做是別有用心。

這有一點掃興。

崔胭玉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外間婢女走了進來說道:“良娣要見殿下。”

崔胭玉帶了點笑:“不是說了不見嗎,趕她走。”

婢女有些爲難地說:“良娣說,她要負荊請罪。”

崔胭玉說:“那就讓她呆着吧。”

婢女說道:“是真的負荊請罪。”

“嗯?”崔胭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崔胭玉移步承恩殿外,看着李桑桑背了一根細細的荊條,站在外頭。

李桑桑見崔胭玉出來,露出一點驚喜的笑:“姐姐出來見我了。”

崔胭玉倚門笑道:“良娣誠心不足,廉頗可是肉袒負荊,你呢?”

李桑桑臉頰些微紅了。

其實,太子妃也沒有那麼難相與。

冬去春來,聽聞太子首戰大敗高句麗軍。

太子在高句麗屢建奇功,迫使高句麗退出新羅,朝貢通道通暢,更是巧施計謀讓漠北汗國與高句麗決裂。

消息傳來長安,天子大喜,遂加派大軍四萬和大將北上。

同時,太子高桓悄悄回到了長安。

夜裡,李桑桑睡得不熟。

已經是春的尾巴,春夜帶着一點燥熱,李桑桑在睡夢中感到難受,她輕聲嗚咽。

渾身浸透在熱水中一般,帶着粘膩的潮溼,李桑桑不適地驚醒過來,發覺身後有人。

她感到驚恐,剛想叫人,檀口中就被塞進粗糲的手指。

李桑桑想掙扎,但是被按住了,動作中,她忽然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

等身後人饜足放開她時,她冷靜出聲問道:“殿下?”

高桓將她翻了個身,眼睛很亮,帶着不可言說的黑暗粘稠的興奮。

“殿下什麼時候回來的?”聽見李桑桑這樣平淡地問,高桓有些掃興。

高桓的手指颳了李桑桑的臉頰:“你不害怕嗎?”

李桑桑攬住了高桓的腰,幾月不見,彷彿更加精健,倒有些陌生之感。

她柔弱無骨地貼了上去:“桑桑早就熟悉了殿下……”

她欲言又止,高桓看着她帶着媚意的眼角,手心發熱。

高桓有些意動,但他現在並不急於片刻的歡愉,他似乎在渴求着另外一些東西,他自己都說不明白。

高桓用指腹蹭了蹭李桑桑的臉,說道:“孤回來的事,不要告訴外人。”

李桑桑擰眉,似乎有些不解,她更大的不解是……

“殿下如何提前回來了?”

“孤想你了。”

文不對題,卻就這樣輕易地說出了思念的話。

李桑桑一愣。

她從未見過這樣坦率的高桓。

她一下子很混亂,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該如何對待和高桓的關係,她又是以什麼身份來應對高桓。

若她是玩物,則是要毫無自我地一味討好。

若她是儲君妾室,勉強有一兩分尊嚴。

李桑桑聲音輕輕,很緩慢地開口:“殿下當我是什麼人?”

高桓拉住她的手,輕輕一帶,將她帶進懷裡:“孤知道你在想什麼,孤現在告訴你,你不是誰的代替,”他輕輕地笑了一下,“你長得和她根本就不像,你不知道嗎?”

高桓用一種略帶悵然的口吻說道:“在關外,有時候想到你,孤會想,若不以那樣的方式結識你,大約會更好。”

李桑桑的腦子裡似乎亂糟糟塞滿了一堆東西,又像是空空一片。

等她回過神來,身上的衣物又悉數落了地。

李桑桑以手掩住了身軀,很是不安。

高桓擁抱了她,安撫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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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桓覺得這次的李桑桑同往常格外不同,他將李桑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拉開又並緊,他略帶好奇地問:“從前你從未這個樣子,今日是怎麼一回事。”

李桑桑用薄衾覆面,羞赧道:“殿下都不知道,我一個見識少的女子又怎麼知道?”

高桓聽了這話,卻是頓了一下,他小聲地說道:“其實,孤的見識也沒那麼多。”

“嗯?”李桑桑從衾蓋裡露出了額頭和眼睛,她眼巴巴地看着高桓,高桓卻什麼都不願意說了。

翌日醒來,李桑桑渾身發疼。她偏頭看一眼,沒有看到高桓,她疑惑地問掬水:“殿下什麼時候走的?”

掬水更加疑惑:“殿下?太子殿下?不是在路上嗎?”

李桑桑擰眉想了一想,說道:“我睡糊塗了,忘了殿下出徵這件事。”

掬水笑:“娘子是在夢中見到了殿下?”

她笑着過來扯開了簾子,卻見裡面李桑桑薄薄的絹衣將褪未褪,一片肌膚雪白泛着紅,掬水臉紅了。

什麼夢?

李桑桑將衣裳拉了起來,吩咐道:“我身子有些倦,再小憩片刻。”

“呃、好……”掬水支支吾吾放下簾子。

李桑桑懶起梳妝,看着掬水欲言又止的樣子,略微想要解釋一二,但想到高桓匆匆回來,似是格外隱蔽。

李桑桑謹慎地閉了嘴,她讓掬水出去打聽一下太子的行蹤。

掬水回來,告訴她,東宮的人和所有長安人一樣,只曉得太子在回程的路上,至於到了哪裡,就無從探知。

高桓回東宮,隱瞞了整個長安,沒有隱瞞她。

想到這一層,李桑桑忽地怔了一下。

昨夜的溫存成了夏夜的雨點,一滴一滴地砸在李桑桑的心口。

她有些恍惚,她將手心的潮熱印在帕子上。

她精細地安排自己的情緒,低聲自語道:“總算不是白費力氣。”

掬水低頭看她。

她發覺娘子的語氣分外冷靜,像是在精心算計,但是觀其模樣,眼神迷迷,臉頰泛着紅,似乎她的算計只是一層薄薄的表象,只消一陣風,就能崩潰脫落。

天亮前,高桓悄悄回到麗正殿。

他在書房駐足良久,丁吉祥偷偷摸摸地進來了,默默給高桓磕了個頭:“殿下,您回來怎麼不知會奴婢一聲,奴婢擔心死了。”

高桓秘密回長安的消息,只有極少數必要的人知道,連貼身太監丁吉祥也瞞住的,但丁吉祥心細,嗅出了東宮的微妙不同。

他找上了一直留在長安的林晏,林晏想了一想,高桓起居日常是離不了丁吉祥的,於是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高桓沒理會丁吉祥,只問他道:“你從前看的那套豔.情話本,是從哪裡弄的。”

丁吉祥有些臊,說道:“這……奴婢的這些東西都被殿下收走了,再沒敢買。”

高桓沉吟了一下,說道:“你再去買一套。”

丁吉祥瞪大了眼,話不過腦,說道:“殿下的那套不夠看嗎?”

高桓沉了臉,向丁吉祥勾了勾手指頭,丁吉祥矮身走了過來,被高桓輕輕踢了一腳。

當初,他將丁吉祥的諢書悉數送給了李桑桑,那時,他是爲了羞辱李桑桑。

高桓現在大約曉得了,李桑桑根本沒看。

他自己也只是略翻了翻。

現在想要討好佳人,卻有些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