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捌肆』又誰故去

那兩條提回去的蛇被陸梨做成了湯, 叫宮女提去了次日的野饈宴上。用蘑菇、魚翅再加以青翠的絲瓜, 同置在紫砂盅裡煲爛,味鮮美且清甘, 夏日裡佐以食用既養生又開胃。

是作爲德妃的菜品提去的,清風苑裡擺着一條長桌, 得到豆子最多的前三道可呈到萬歲爺的跟前去品評。琉璃瓦檐下的四角院子,坐着鶯鶯燕燕奼紫嫣紅,除了張貴妃頭疼沒能來,其餘嬪妃們並未因爲兩個流產的不得寵妃妾而受影響,互相低語嬌嗔着很是熱鬧。

翠竹軒下, 三歲的楚恪耷拉着小袍子, 仰着腦袋看皇帝試他的湯鉢子。黑眼珠子一目不錯的, 看見皇帝舀起湯勺, 自己倒先舔了下舌頭。錦秀一身蓮色宮袍坐在楚昂邊上, 這樣的後宮比評她通常是不參與的, 倒不是不能參與,而是沒有意義。楚昂不會給她更多, 這後宮裡皇后與貴妃的位分, 她也永遠沒指望能逾越得過去, 但該給的他自會給, 甚至不需要她開口。從某個方面而言, 她已經是他的一個附屬,不需要旁的襯托。

見楚恪舔嘴巴,自己便也試了一勺子, 嘆道:“這道湯味美而鮮,鮮而不膩,加了野蘑菇與絲瓜,入口更爲清爽,倒是甚附和今次設宴的主題。皇上您說呢?”

楚昂心許,便好笑着看向楚恪:“這是你德妃奶奶院裡的一份?”

他還甚年輕,就業已兒孫滿堂了,微笑時長眸熠熠,威嚴又不失親和。楚恪滿臉崇拜地看着,點頭應:“嗯,是蛇肉。我屙尿,有蛇咬我壁股,怒泥把它們下鍋了。”說得甚認真,把屁股背後的小袍擺撩了撩。

學話太早,眼下倒學成口齒不清了。皇帝想起老四小時候,不由逗他道:“哦,還有哪隻蛇膽敢無視天尊,咬朕的小皇孫麼?”

陸梨站在臺階下,聽了忍不住噗嗤笑:“皇上別聽他。屁股倒是真的被草葉子劃了,可不是蛇咬的。那兩條蛇,一條是五步蛇,一條是金環,若被咬了口子,不出五步就得斃命,這會兒可沒精神頭站着說話。”

她的聲音清靈悅耳,一抹孔雀藍的麻布裙站在院子裡,夕陽餘光打着臉上笑靨青春,總讓人看得心緒平和。

楚昂便轉頭對她道:“五步與金環……這園子附近的毒蟲蛇蟻素來有侍衛負責驅趕,如何會冒出來兩條南方劇毒之蛇?你且說來與朕聽聽。”

陸梨瞥了眼錦秀,錦秀妝容精緻的臉上噙滿仁愛,此刻正眼目深深地笑望着自己。

她猜都不用猜,昨天那事兒一定就是這個女人乾的。楚恪回去對她說,在林子裡躲着躲着,屙泡尿就找不着人了,看見兩個太監提着兜子,指着西出口對他說自己在外頭——必定就是存了心把楚恪支走,好趁四下無人時暗中下毒手。等到天黑侍衛們找來時,那時自己早已經斃命了,蛇也早就遊走,多麼妙的一招。

陸梨便斂下眉目,也做乖巧的模樣道:“回皇上,非在園子遇見。是那玉橋對面的樹林裡,奴婢帶着小世子採蘑菇,不曉得後頭怎就游來了兩條蛇,小世子因爲扯袍子慢了一步,那蛇險些就齧上他的腳後跟。幸虧王世子殿下與將軍及時出箭,否則陸梨便是賠上自個兒性命,也斷無顏面對皇上與德妃還有三王爺。”

說罷愧惶地施了一禮。

一旁的德妃慢慢聽完,這時便開口道:“說來也是蹊蹺,若是尋常毒蛇倒罷,這五步之內叫人死的卻是狠毒了些。自從去歲皇上馬場秋狩遇刺,臣妾每逢宮中出遊,便總要多提幾個心眼。莫說小恪兒是老三的命根子,就咱們園裡的這些皇子龍孫,哪一個是捨得傷着的?單只是兩條死了倒罷,就怕不止這兩條,幾時大半夜遊出來齧人,防都防不住。我看皇上這事兒還是派人查查比較好。”

已經四十二歲的德妃,雖平素不搶風頭,可這宮裡的后妃哪一個都沒有她陪伴楚昂的時間長,話一出口是頗有些分量的。做着莊嚴的臉色,眼睛把周遭的幾個小皇子小公主一掃,四下裡頓時起了竊竊私語。

一直靜默着的錦秀,便訕訕然笑道:“這園子裡毒蟲蛇蟻向來不少,侍衛雖抓,抓也抓不乾淨。宮女們送個午膳的功夫,臺階下就能伏過來一條蛇,怎曉得就是毒蛇了?切莫是場誤會,把大夥兒嚇得人心惶惶。”

陸梨眼波流轉,面不改色地接過話茬:“回康妃娘娘,用蛇煲湯,先得拔其毒牙,去其毒囊,這道工序是託膳房太監辦的,牙還留着呢。只被德妃娘娘方纔一提醒,奴婢倒想起來一件事。昨兒出林子前,看見近出口的水潭邊印着兩雙腳印,一雙淺些無法分辨,另一雙卻是左右大小腳。那當口清悄悄的沒別人,奴婢猜測莫不是誰人從外頭帶了毒蛇進來,便給留了心眼用草葉子蓋住,此刻應該腳印還在,皇上若是要查,奴婢可隨同前往。”

去歲高麗死士行刺一事,確然戳中了楚昂的防線。當下正要啓口吩咐張福,身旁錦秀心絃一悸,忙柔聲打岔道:“唷,還當是哪來的毒蛇,又聽了這麼一說臣妾才總算想起來。說來也是臣妾弄巧成拙,因聽說毒蛇去牙之後蛇肉補益明目,這便讓袁明袁白兩兄弟從外頭弄了兩條。記得還與皇上提過幾回的。昨日叫他兩個提去剝皮,好趁夜煲了今兒在宴上呈給皇上與九爺。不料那兩兄弟去了回來,說是沒留神被溜進了河裡,臣妾只當是尋常品種,既去了河裡便沒再追究。今兒想來卻是兩個撒了謊,叫那蛇溜進林子害人了,該叫張公公命人打一通棍子,這叫個什麼事兒。”

一邊滿面自責,一邊仰着顴骨瞪向陸梨。確然是她吩咐袁明袁白乾的,每見一回陸梨青春嬌妍的美貌,夜裡便要受那雨夜怨魂的折磨,她是有多麼恨不得立刻把這丫頭從跟前剔除。只是沒想到陸梨卻遠不似樸玉兒的愚善,竟能有恁般心計,叫她逃過一劫又一劫。想到那兩太監的疏漏,暗暗地只覺怒火中燒,幸得自己早有預謀。

因確然是與自己提過幾回的,楚昂便不再說什麼,只吩咐張福去把兩兄弟叫來問話。

“哎唷——哎唷——萬歲爺饒命,娘娘開恩吶——”隔着一道紅牆琉璃瓦,棍棒與哀嚎聲清晰入耳。司禮監杖責起人來不手軟,袁明袁白仗着是雙胞胎,自小沒少在戚世忠跟前討巧賣乖,幾時吃過這般苦頭。那悶棍子一聲下去,兩個的嗓子就嚎兩嚎。心裡想到陸梨便恨得直磨牙,去他個狗-日的“齧小皇孫”,那當口林子裡明明就她一個,可是這話卻不能說,說了皇帝一樣也饒不過他二個。只能咬着牙默認是被蛇跑了、對康妃撒了謊,真是有冤也得和着血往肚裡咽。

嚷嚷了老半天沒人理,不禁恨道:“小麟子你她孃的夠狠,當年差點沒讓你一盆子辣椒麪扣瞎眼。今朝變成姑娘身了,你那根彎彎腸子還是毒——哎唷疼死我的娘也,娘娘開恩吶——”

那年輕太監的嘎啞嗓子隔着道牆飄進苑裡,偏偏三句兩句不離“娘娘開恩”,聽得錦秀的耳朵就跟針扎。一樁全盤周密的好事就這麼給破壞了,還生生得罪了德妃。

笑容便難掩僵澀,吩咐蘭香道:“去叫人把窄門關了吧,好好的一頓家宴,莫叫幾個混奴才壞了興致。”目光陰陰然掃過陸梨,剜了一剜。

陸梨亦不甘示弱地擡起眼簾。其實哪有什麼腳印,不過是她江錦秀做賊心虛罷了。小時候總被那兩太監壓着騎山羊,便記住了袁白的一雙大小腳。總幹壞事,叫他二個吃一通棍子挨點教訓也好。

忽而瞥開視線,看到對角座上,王世子李仁允遙遙拋過來一道賞識的微笑,忙對他屈膝一揖,感激他的不說破之恩。

三公主楚湄在迴廊上打絡子,瞧見這一幕,便輕聲笑:“那個王世子總是看陸梨,怕不是心中有意。眼瞅着四哥就要娶太子妃,陸梨若是能嫁去作個王妃,倒是於誰都兩全了,你說呢?”

宋玉柔在旁邊接着她的絡子,這些女孩兒的活計他是從來不計較的。楚湄因着右耳不敏,幼年常被楚池與宋玉妍幾個王府郡主排擠,在宮中鮮少與誰人來往,倒是宋玉柔從來無所謂那些世子的嘲弄,不離不棄總伴在她跟前。

這會兒正瞅着院子裡的陸梨愣神,看她耳鬢幾縷輕拂的碎髮,看着她微微上翹的嫣紅嘴脣與烏泱的眼睛,耳邊似又迴盪起那永祥門下的撕扯——“你看他兩個,她長得和他一模一樣。”“你胡說,你才和她一樣呢,你全家都和她一樣。她是個小太監!”“打起來啦!打起來啦!”

他想起陸梨幼小爬人褲-襠、被人掏蛋的一幕幕,對比自己的衣食無憂驕寵無度,眼角就有點發澀。聽見楚湄又重複了一句,這才低頭斂回眼神,似躊躇了一下問道:“要是今後你我生了小傻子,那可怎麼辦?”

兩個從三四歲起就一塊兒長大,從來也沒有誰對誰山盟海誓,也沒有說過求婚定親,可怎麼就認定了要做夫妻似的。楚湄耳根子有點紅,答:“好好的人怎麼會生傻子,你又在胡思亂想些啥?生了就養唄。”

宋玉柔看了眼陸梨腰帶上的玉佩,他是昨兒在林子裡偶然撞見她和那樸將軍那一番對話的。默了默,又問:“若是生下一窩子傻子,你到時可要怪我了?”

楚湄不高興了,她在人前雖不多話,可對着宋玉柔也是愛嬌縱的,便把絡子往他手心一堆:“玉柔哥哥繞來繞去,是在嫌湄兒的不好?若是這樣,便一個也不要,明兒起你也不用再採花送進來了。”

宋玉柔這才放下心來,他心思彎彎繞繞跟蜂窩眼子一樣多,當下便打定了主意裝糊塗。莫說陸梨自己也不知道爹是誰,就真的是隆豐,與楚湄是堂兄妹又怎樣,這個秘密他不說沒有人會知道。左右底下還有兩個弟弟,與她在一起便真生了傻子,也不至影響宋家的香火。

一時便抿了嘴:“我自是願意娶你。不過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你抱着個小胖團對我又恨又撓。”

“你腦瓜子裡生坑哩。”楚湄這才緩了氣,羞惱他一聲。

不遠處的客座上,宋夫人楚妙看見這一幕,便對丈夫道:“看那邊嘰嘰咕咕在說些什麼?昨傍晚從林子裡回來就沒心沒緒,先前廟裡方丈給的那枚三角玉,叫他戴着護身,嫌土氣不願戴。夜裡不曉得起了什麼勁,又是翻枕頭又是掀被子,找出來愣是盯了大半宿。”

宋巖正爲楚妙剝着果仁,聞言順勢朝兒子睇一眼,愛寵地應道:“小子長大了總該有秘密,鬧不出大事便甭拘着他。”

他似乎對這個兒子甚是有緣,後來生的老四、老五兩個小的,一樣也是疼着寵着,可再沒得他這般寵慣。

楚妙想起當年廟中置換的那個小寶,眼中微微哀涼。復又緩和了笑,嗔他道:“不枉宋家這份偏心,倒是真養成你兒子了,恁的孝順。只是眼下該把他收斂收斂,到底要爲着玉妍考慮。王朝皇室嚴苛,少見誰家女兒嫁了太子,兒子還能尚公主的。一則那三公主耳有微疾,母家又無勢力,二則咱們宋家風光太盛也不好。”

說着看了眼一旁發呆的大女兒宋玉妍。宋玉妍梳着兩朵花苞髻,着一抹櫻草色荷花底斜襟褂子搭百褶裙,俏生生地坐在官帽兒扶手椅上。大熱的天,她卻是在頸子上繫了朵蠶絲蝴蝶結,端着腰挺着胸脯,目光好像很認真地看着場院,其實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浮想什麼。

楚妙看女兒今日氣色似乎嬌豔了不少,心裡總算鬆了口氣。不說話也罷,宋家之女配東宮那是早在皇后當年就有暗示過的,何況皇四子眼看風頭日盛,她只要能乖乖嫁進去便是。

眼角餘光掃過陸梨,看她微匍着腰在給楚恪餵飯,夕陽下眉目彎彎笑得傾城。是比玉妍要美上十數分的,這京裡怕是還沒有誰能比過這丫頭。想起楚鄒先前對她的用情,不禁爲自己的女兒生出些酸意……

問宋巖:“早就覺着那小太監生得精緻,不料原出自高麗進貢的第一美人。當年宋哥是禁衛軍千戶,素日在宮牆下巡視,可有見識過那淑女容貌麼?”

宋巖瞥了眼陸梨,墨玉冠下的雋臉不自覺一沉,只把剝好的果仁遞至楚妙手裡:“宮中行走每一步皆須謹慎,目不能斜視,心不許有旁騖。更何況三丈宮牆阻隔,那東筒子裡就是有美人,又豈能容你分心打量?夫人緣何忽然問起這些。”

楚妙原也只是隨口一問,見他似乎並不喜悅提及這話題,便沒有繼續。心下雖微感奇怪,這麼多年了,還從沒因爲哪個女子而使他有不快,但也並未多想。他對她的好已成習慣,身爲一個女人該得了,多年從未對自己有過空缺,滿園子的王爺也沒誰像他這般自然而然地給爲妻子服務。見幾個王妃拋來嗔笑表情,便把果仁往口中一含,赧着臉繞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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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這屁股,幾天了都不能落座,奴才們爲着娘娘可是掏心掏肺了——”

六月十五到的園子,清風苑裡一頓宴席結束,六月二十九那天便回了宮。晌午的承乾宮裡,錦秀端坐在嵌玉雕花羅漢榻上,輕撫着狗腦袋。聽下頭袁明袁白兩個哀叫了半天,這才勾脣冷哼道:“掏心掏肺也沒見你辦出個好差事,這事兒本宮算計得周全,愣生生就敗在你兩個蠢貨手裡,也好意思說。”

這話說的,敢情哥倆個還沒少給她擦屁股?袁白心底吃癟,面上只耷拉着腦袋:“真冤枉啊娘娘,千真萬確林子裡就她一個。那當口奴才們瞅見春綠和她在說話,後來春綠從東口出去了,奴才們這才把東西遊出來。怪就怪那丫頭命太好,怎就憑空殺出來個王世子。”

錦秀聽了心裡極不爽快,她是想置陸梨於死地的,若非她在尚食局有意製造自己懷孕的痕跡,若非她在小九跟前的吐露,那個孩子興許就能夠偷生下來。

把她嫁去高麗不過是下下之策罷,倘若能在楚鄒離宮期間把陸梨弄死,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等楚鄒從江南迴來,他父子二個之間的關係都可再生出裂縫;而嫁去高麗做王世子妃,最終便宜的還是那丫頭。

她略微上翹的顴骨聳了聳,紅脣一抿:“吃一見長一智,你兄弟二個也不是頭一回敗本宮的事了,幸虧本宮下了步險棋、反將一軍,否則不定此刻正在哪裡遊魂。眼下皇四子即將回宮,朝堂和後宮這次不知又會有多少起伏,須給本宮盯仔細了,莫要再生出什麼幺蛾子。”

說的是先前袁明袁白對張貴妃出賣她在找沈嬤嬤一事,若非戚世忠下的“高麗死士”那步棋,只怕現在她江錦秀早已經被張貴妃扳倒了。

兄弟倆不曉得怎麼竟被她知道,不禁有些瑟瑟然,眼下貴妃病着,這後宮就是她康妃一人拿大,只得戰戰兢兢應不敢。

聽見錦秀問:“那老婦安置得可妥當,可別出什麼簍子。”

連忙勾頭趴地答:“這事娘娘放一萬顆心,藏在那地底下,除了耗子能溜進去就沒別的活物,奴才們誓死效忠的是娘娘!”

錦秀便寬了心。琢磨着宋巖這裡還是一根刺,看見外頭小九一襲棗紅袍服踅進來,便囑咐道:“那就好,也別給弄死了,留一口殘氣,指不定什麼時候還用得着她說話。今兒就到這,看見的聽見的膽敢說出半句,便是你乾爹也保不住你。”

說着便打發他兩個離開,笑盈盈地迎出殿門:“是小九爺來了。這兩個奴才辦事不頂力,險些傷着了小世子和陸梨丫頭,先頭在園子裡勻不出時間,今兒得空叫過來好好訓一訓。”

那兩道青黑曳撒勾着腦袋出去,是從沒幹啥好事的倆孬太監。小九楚鄎不禁微微蹙眉:“真是叫過來教訓?陸梨是小九的朋友,康妃不要去爲難她。”

錦秀聽了,像是十分詫異他竟會質疑這種話,有些震驚地答道:“殿下怎麼會這樣問?陸梨丫頭的母親與我是同院四年的姐妹,當年兩相扶持、清貧與共,便是沒有九爺這層關係,我也總不會去害她。不然何必心心念念着爲她安排親事,就是爲着能給她母親一個交代,爲着當年的那一份情誼。”

她說着,見楚鄎依舊皺眉糾結,不禁看了眼狗,眉目又哀傷了下來:“殿下這樣說,可是因爲先前那幾道湯,便以爲錦秀真的就如何……可那湯原乃補益,其中當歸與黃芪對殿下亦是好的。旁人說的殿下就信了,親近的人解釋了卻總不得用……”輕撫着小乖的狗腦袋,忽而表情就潸然。

小乖伸着柔軟的舌頭舔着楚鄎的膝彎子,便又提醒楚鄎想起錦秀先前的那塊小肉。一個母親對於孩子的珍惜他不是不能理解,就連母后當年也不惜性命要生下自己。但後面遇刺的時候,她卻不顧一切衝過來護住自己和父皇。楚鄎的心便又愧歉起來,爲着這些天對她的猜疑。

……

光陰在紫禁城下游走,生命總是來了又去。似乎每隔上幾年的七月,宮中都要死那麼一兩個人。翊坤宮的周雅便是在這年的七月離世的。

但她也達成了她的目的。

後宮中多少妃嬪,明着爭、暗着鬥,都想要得到一個皇帝的子嗣,好讓後半生年老色衰後能有個依靠。沒有人想到誰會把自己的骨肉滑掉,頂多只是爲了給誰找不痛快,故意裝腔作勢罷。她這一被撞倒,不僅讓原本就不成活的胎兒自然地去了,給張貴妃扣了一頂陷害的帽子,博得了宮人們和皇帝跟前的一點憐恤,還順帶把張貴妃的頭孫也給弄流產了,真可謂是一箭雙鵰。

但她的身體也已經被掏空了,陸梨給她的那些藥茶,雖保持着她的容貌,卻耗蝕着她內裡的中氣,自回宮後便迅速地消隕下去。

是在七月中旬不行的,皇帝先開始並未在意,只是囑咐太醫院煲湯送藥,偶有去看過二三回,後來便不再關注。等到消息傳出來後,才又去了翊坤宮探望。

梨花木雕花牀架子上,魏老太醫給她把了很久的脈。皇帝着一襲玄色升龍袍,負手立在牀旁等待。周雅靜靜地躺在牀上,容顏依然是美麗的,只是卻已蒼白無色,絲毫不再當年十七八歲時的嬌豔。

等到太醫把診墊移開,楚昂便問:“如何了?”

魏老太醫嘆了口氣:“不瞞皇上,恕微臣直言,娘娘的身體,當年因爲早產已傷了根骨,這些年一直未能調理妥善,根本就不適合再懷子嗣。去歲三月再加自傷,等於雪上加霜,中間飲食補益欠缺,這次恐怕是迴天無力了。”

迴天無力了……院子裡站着的皇七子楚邯,聽完這句話便把頭重重地垂了下來。

這是個沉默的皇子,逢母妃與父皇說話時總是知趣的避開,已經在院當中站了很久了。日頭照着那條長的少年身影,楚昂在屋內看了,不免微動惻隱之心。低頭看了眼周雅腕上的疤痕,沉聲問:“爲何執意要這樣辛苦?”

他已經四十三了,當年得遇他時不過二十九,光陰真是走得飛快,她如今還記着選秀那天,他英姿清展地坐在儲秀宮裡擡頭看自己的一幕。

周雅的眼淚就淌下來,說:“十年前八皇兒早產,原是哭過一聲的,臣妾親手給他剪短的臍帶……那麼小,小手兒抓着我的指頭不放,好像生怕性命離開。那是皇上與臣妾恩愛廝守的結晶,臣妾一直不能忘,也捨不得忘……臣妾還想再給皇上生一個,興許他就能再投胎一回。”

楚昂一直都知道,那個老八是皇后弄掉的。孫香寧外表看着雖溫和忍耐,內裡卻是愛憎分明、是剛烈的。她的老五與淑妃的老六,死在那樣的光景之下,便弄去了老八,楚昂亦不會對她怪罪半分。

楚昂沉默了片刻,便只是說了句:“你這是何苦呢?”

周雅看到他的目中並沒有愧意,只是一些對年華的惆悵。知道誰人也無法逾越過孫皇后在這個男人心中的位置,而當年自己的後家卻對他做了那許多不應該,沒辦法挽回。

可她的身體,不就是在這麼多年的幽禁中生生耗損的嗎?愛他有多少,便怨他有多少,就是不敢怪。

她便淚如泉涌,哽咽着道:“臣妾一生所遇,唯有皇上……便去了,這恩情也將永生永世難忘。”

她把臉埋在楚昂的衣袍上,素白手指攀附着他的腰帶,後來便漸漸雙肩顫慄起來。楚昂本是無動於衷,末了到底在她的肩頭覆手一攬……

是在七月初七那天嚥氣的,喪事並沒有大辦。當年何嬪也是七月死,後來皇后亦是,沒有誰能試圖超過這兩位,先在白虎殿前停靈了三天,便按妃子的制度從西華門送了出去。後宮那天雖然安靜,一切卻都如尋常,沒有人會爲一個不得寵妃嬪的故去而如何。

在周雅闔眼後的那天半夜,皇七子就一直跪在乾清宮的露臺上,從寅時一直跪到了烈日高照的正午。

那空曠的青灰石地磚打着灼眼的光芒,他穿着無花無繡的青黑素服,十三歲的少年,勾着清瘦的肩膀,依稀幾分老四的影子。皇帝從養心殿裡回來,正要踅步上臺階,楚邯察覺他的身影,便轉過頭來父子對視。他的目中總是隱忍而平靜,似隱着言語又不知措辭,對自己也那樣陌生,像三歲前的驕寵與無憂無慮皆是幻影。

楚昂嘆了口氣,終究想起這個孩子當年與自己朝夕共處的一幕,後來便給周雅追封了一個“順妃”。

按大奕制,妃位以下的宮嬪皆是羣葬,無有單獨立碑位,只不過在史書上掛個名字罷。於是昔年曾寵慣後宮長達三年的麗嬪,終是得以安葬在天壽山下的妃子園。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本章小修了一下,增加了以下一些劇情,可以不用重新看:

1、宋玉柔是在林子裡偷聽了陸梨和宋將軍的談話,才知道和陸梨的兄妹關係的。

2、楚妙見陸梨的美貌,好奇當年那個高麗貢女中的第一美人是有多美,問宋巖當禁衛軍千戶時是否見過,宋巖不悅談這個話題,楚妙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便打住。

2、袁明袁白因爲放蛇的事情受杖責,恨上陸梨;

3、錦秀與袁明袁白對話,詢問沈嬤嬤是否關得安妥,袁明袁白答關在地底下,除了老鼠別的都進不去。錦秀想起宋巖這裡還是一根刺,讓給沈嬤嬤留着一口氣,萬一今後用得上;

4、在錦秀與袁明袁白對話中,有說到之前“高麗死士”的那一段,是戚世忠的安排,是錦秀走的一步險棋。

這兩天來大姨媽,這個月比較不正常,不敢再熬夜,所以沒能夠更新。下午打了五千字草稿,但現在又要出門了,大家今天不要等我哦,超級抱歉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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